第2章 ☆、氤氲水霧人不識

“屠彌,你在幹嘛呢,我說火太大了你就索性把火滅了是吧!”

廚娘大着嗓門走到我的身邊,拿起我丢在地上燒火棒,往竈裏塞了兩段幹柴火,轉過身便開始劈頭蓋臉罵道:“燒了十年的火,你是越燒越倒退,我看你就是皮癢欠收拾了!”

“我……”

“我什麽我,我等會要蒸魚,你要是再把火燒滅了,看我晚上不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

我低垂着頭,複又撿起枯樹枝放進爐竈裏,柴火燃燒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紅彤彤的火焰将我的臉也燒得暖和和的,我只能在心裏面偷偷安慰自己:屠彌,你不過是一個燒火丫頭,沒有這麽矯情。

宴會持續到很晚。

一直到深夜我收拾好了廚房的活計回屋入睡,依舊能夠聽到前院斷斷續續傳來的絲竹之聲,腦袋後面的包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我小心翼翼地睡着,根本不敢沾着枕頭半分,否則便是鑽心的痛。

可即便小心再三,頭上的疼痛攪得我根本難以入眠,輾轉反側了許久之後,便索性披了一件外衫走出屋子。

今夜的天霧蒙蒙的,看不見朗月也看不見星辰,倒是難得地沒有一絲風,即便是深夜也不覺得寒冷,猛然間,一個平時想都不敢想的念頭突然鑽入我的腦子裏。

我開始循着絲竹的聲音走去,前院長什麽樣?能夠伴着這麽好聽的音樂起舞的舞娘是不是個個都傾國傾城?那些據說是由金磚銀瓦堆砌起來的亭臺樓閣,是真的還是那些丫鬟說來忽悠笑話我的?

走到一半的時候,絲竹突然停了聲音,燈光也霎時暗了一半,我心裏不禁惋惜,看來宴會結束了?

在人工湖邊的小徑上躊躇了半響,既然都已經走到這兒了,半路回去豈不可惜?

如此想到,便又忍不住往前走去,夜色下我無法清楚地看到前行的路,約莫走了有半個時辰左右,我一腳踩空掉入了路邊的池塘,剎那間冰冷刺骨的湖水将我淹沒,我胡亂伸手亂抓,想着能夠抓到一截木塊也是好的,殊不知在古早山莊,哪怕是一截多餘的水草,也會在當天被奴仆給清理出去。

湖水開始沒過我的頭頂,漸漸地呼吸也開始困難,因着嗆了好幾口水,喉嚨裏火辣辣地說不出難受也喊不出聲音,難道,我最後是這樣被淹死的?

我以為我就會這樣死掉,我甚至已經出現了幻覺,漸漸已經消磨在記憶裏的人和事,如今卻分外鮮明地在我眼前一個個閃過,早亡的母親,嗜賭成性的父親,還有破敗地仿佛随時都要倒塌的老屋。

“醒醒,醒醒!”

我感覺仿佛有人不斷拍打着我的臉,粗糙的手掌刺痛着我的皮膚,我努力想要掙開眼睛,究竟是誰這麽缺德擾人好夢,卻終究還是失去了意識。等到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雲月那張驚為天人的臉。

“屠彌,你怎麽樣?”

“沒事。”

我掀開被子想要坐起來,卻聽得屋內有另一個人聲音:

“不過一個丫頭,何至于雲月這般看重。”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清冷,猶如珠翠灑落玉盤,每一個音調都能夠激起心扉的悸動,我尋聲望去只見有一男子站在窗前,一身的紅衣,兩袖與領口繡着暗色花紋,一颦一笑仿佛都自帶光芒,耀得人睜不開眼睛,面上帶了一張純金打造的面具,只露出了嘴唇,線條鋒利薄情。

“看不看重是我的事,你若再多嘴一句,便從我這屋裏滾出去。”

雲月絲毫不給這男子留情面,張口便是趕人,我一時分不清跟前的狀況,只能暗不做聲,卻聽這男子大笑起來:“世人都說雲月是冰雪美人,我看是刀片美人才是,一張口便能将人砍得血肉模糊。”

“你怎還不走?”

面對雲月如此态度,男子竟也不生氣,只是從窗前轉過身,順手理了理衣襟說道:“我看這丫頭已經無礙,過了晌午你就讓她回去吧。”

話音落,卻不得雲月回應,那男子覺得索然無趣,便也未再做逗留,徑自轉身離去了。

待那男子離開之後,我才忐忑地從床上坐起來,套上自己的衣衫,支支吾吾地說道:“那……那我也回去了。”

“等一等。”雲月叫住我,從袖間拿出一個綠色的藥瓶,塞入我懷中:“大夫說你後腦勺的淤青一時半會兒很難消掉,這是活血化瘀的藥膏,你每日早晚塗抹在傷口上,會稍微減輕痛感。”

“不用了,我皮糙肉厚抗疼,用這麽貴重的藥,不值得。”

我想也不想便是推脫,卻聽雲月陰沉下臉喊了一聲:

“屠彌。”

一時之間屋內氣氛有些凝結,我有些害怕地哆嗦起來:

“我……我走了。”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雲月的房間。

不知為何,一靠近雲月,我的內心就會極度地不安,仿佛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連呼吸都困難。

恐懼,對于雲月,我總是會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感,所以即便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即便她待我猶如親人,我總是做不到與她親近,只想離開她,離得遠遠地。

回到我自己的屋子,裏面空無一人,所有人都在廚房裏忙活,想着無故曠工半日,定會被廚娘狠狠教訓,戰戰兢兢趕到廚房,卻見廚娘一反常态地端這個笑臉迎上來,甚至親切地拉着我的手唏噓道:“屠彌,你怎麽這麽快就從雲月姑娘那兒回來了,有沒有哪兒覺得不舒服呀,頭還疼不疼啊,要覺得不舒服就回屋裏歇息幾天吧,我讓綠冉給你頂兩天的活,不礙事的。”

“我……沒事。”

面對廚娘突如其來的熱情我有些手足無措,驚恐地收回自己的雙手,有些焦躁不安地搓着衣角:“我能幹活的。”

“啊……”廚娘遲疑了一會兒無奈地點了點頭:“那行吧,你要覺得不舒服就跟我說,歇息兩天不礙事的。”

“好。”

走到竈臺前,剛拿起燒火棒,便見綠冉三兩步地走到我身邊坐下,我有些不自然地往邊上挪了挪,只聽她說道:“屠彌,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的,身體不舒服就歇息兩天嘛,我是自願幫你頂活。”

我不明白衆人突如其來的善意是從何而來,或者應該說這表面的善意,我默默地将自己與綠冉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淡然地回道:“我沒有覺得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很好,不需要。”

我以為我的日子會就這樣過下去,當一輩子的燒火丫頭,直到我老直到我死,無趣倒也平淡。

可是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偏偏不喜歡讓你安安穩穩地過,總要弄出點風浪攪得天翻地覆才覺得這日子過得有意思。

就好比現在,跟前突然嘩啦啦地平白冒出一大幫子人,拿着華麗的服飾聲稱要将你扒光了從頭開始改造,而你非但不能拒絕還要感恩戴德地千恩萬謝。

反抗嗎?我從來沒有這麽大的膽子,一到人多的地方我就會渾身不自在,更不用說這麽多人齊刷刷地全都盯着你看,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經歷了什麽,只不過渾渾噩噩地被當做提線木偶一般,美其名曰被精心裝扮後出現在了衆人的跟前。

“屠彌姑娘,跟我走吧。”

這一日新月十八,剛剛過了元宵節沒幾天,古早山莊的少莊主突然下令,說要将我調到他身邊去貼身伺候。

一個燒火丫頭陡然間成為了主子的貼身侍女,這無疑就是所謂的飛上枝頭變鳳凰。所以一時間,廚房裏聽聞這個消息的人都沸騰了一般,鬧哄哄地圍着我,所言無外乎就是聲稱我走運了,終于離開了這煙霧缭繞的廚房,從此平步青雲過上好日子了。

我向來很厭倦這些表裏不一的奉承,往日不願意去奉承別人,如今也不喜別人來奉承我,卻是腦子鬧哄哄地被擠在人群之中,心中越發困惑,堂堂古早山莊的少莊主,怎麽會突發奇想要我一個燒火的丫頭去跟前伺候?

一路上忐忑不安,繞過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園子,領路人終于在一處水榭停下了步子。

“屠彌姑娘,就是這兒,進去吧。”

“我……自己進去嗎?”

望着眼前水汽氤氲的水榭,我如何都邁不出去腳下的步子,然領路的人也很是無奈地對我說道:

“少莊主的住處,沒有允許,閑雜人是不能進去的,所以我只能将屠彌姑娘領到這兒為止,再往前就只能屠彌姑娘自己進去了。”

“可是……”

“從這兒進去以後,裏面的人會告訴姑娘往哪兒走,不必擔憂。”

不是擔憂,而是恐懼,是對未知的恐懼。

告別領路人,眼前的水榭被掩蓋在一片霧蒙蒙的水汽當中,水榭臨水而建,背靠一大片郁郁蔥蔥的竹林,風吹過還能夠聽到沙沙的聲響。我走在建在水面上的竹橋,人從上面走過可以聽見竹橋嘎吱嘎吱地響,雙手緊緊地扶助竹橋的欄杆,步履維艱。看着并不遠的水榭,我卻走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走下竹橋的那一刻,才發現汗水已經浸透了我的內衫,而雙手,卻是冰涼。

“屠彌嗎?跟我來吧。”

剛走下竹橋,便有一個長得很清秀的男子走到我跟前,身着一件青色長衫,再無半點裝飾,一雙很大的眼睛分外好看,遺憾的卻是仿佛被吸走了靈魂空洞無神,瞧着還有一絲恐怖。

“我,我是。”

沒有聽我把話講完,青衫男子便轉過身徑自走去,我愣了愣神,只聽到他說了一句:“快點跟上,你已經花了太長時間。”

一路兜兜轉轉,我發現這麽大的水榭,卻看不見一個人,偶有風吹過長廊的回音,聽後會不自覺地起一身的雞皮疙瘩,我茫然無措地跟在青衫男子的身後,很想同他說說說話,來打散這無端升起的恐懼感,可是除了勉力跟上他的步伐不至于被落得太遠,我終究還是沒有膽子說出一個字。

“就是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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