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切膚之痛

“不去昆侖?”

墨卿輕蹙眉頭,重複着我的話,我聽不出他講這句話時的語氣,壯着膽子擡頭與他對視,卻一下子撞進了的瞳孔裏,那裏仿佛有什麽攝人心魄的東西,陷進去,就再也出不來。

“不去昆侖。”

我垂下腦袋,卻固執地将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不去也可以。”

我以為我必定會為自己的這次不知好歹承擔什麽後果,最不濟也不過是受皮肉之苦,然而墨卿卻似無事人一般,渾然不把方才的事記挂在心上,只是叮囑吩咐道:“我對于強迫人這件事并沒什麽興趣,去不去昆侖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但是關于練習琴棋書畫這件事,卻是不能疏忽的。”

“公子,雲月求見。”

月沐突然在門外說道,還未等墨卿回話,便見雲月徑自闖了進來,看了看屋內的一片狼藉,疾步走到我身邊,扶住我的胳膊問道:“你沒事吧?”

“沒……沒事。”

我下意識地推開雲月抓住我的手,不自覺地往邊上挪了幾部,卻聽墨卿波瀾不驚地說道:

“水榭何時容得你這般放肆,雲月?”

許是聽着墨卿的話中有了愠色,雲月從我身旁站起,走到墨卿跟前跪了下來,颔首答道:

“是屬下逾矩了,請公子責罰。”

墨卿看了看我,許是有什麽事情要說,便讓我先離開,聞言我便急不可耐地跑了出來,再在那個屋子裏呆着,恐怕我都要窒息了。

從墨卿那裏離開後,一直到月下黃昏時分,雲月才來到我的房裏。一進門雲月便拉住我,急急的問道:“屠彌,你還好嗎?”

我抓着雲月的手,猶如是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央求道:“雲月,你能不能向公子求情,讓我回廚房去?”

這次我沒有推開雲月,想要離開這水榭的欲望超過了對于雲月的恐懼感,可聽完我的話之後,雲月臉上的神情卻不似她往日習慣了的處變不驚,反而微微皺着眉頭甚是問難的模樣:“屠彌,是公子要你留在水榭,誰都求不了情。”

“他真的要将我送到昆侖去嗎,為什麽?”

“噓!”

雲月突然捂住我的嘴,神情是從未見過的嚴肅:“這件事你放在心裏自己知道就好,雖然水榭沒有什麽人,但是你往後行事,還是小心為上。”

雲月越是如此,我心中便越發沒底,在水榭的每一日都過得戰戰兢兢,月陽瞧着我日益消瘦還曾納悶地問我:

“屠彌,是水榭的食物不合你胃口嗎?”

水榭的一切都好,錦衣玉食的生活是我放之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然而縱使物質條件再好,心裏面不安定,如何能夠心寬體胖?更何況每日都要面對着墨卿那張令人捉摸不定的臉,彈指剎那都是像是油煎般難熬。

叮——

手下的琴弦已經是第三次被我撥斷,發出刺耳持續的回音,我擡頭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躺在軟塌上小寐的墨卿,果然見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琴弦在錦盒裏,自己會裝嗎?”

我點了點頭,卻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已經會安裝琴弦?

取出裝着備用琴弦的錦盒,打開來盒子,裏面是由天蠶絲制成的琴弦,取出一根在琴身上比劃着,雖已經看了墨卿安裝過兩次,卻還是覺得無從下手,正苦惱着,卻不知何時身後來了一個人,雙手将我環住,拿過我手裏的琴弦,耳畔響起清冷而熟悉的聲音:“教了這麽多次還學不會,不應該這麽笨啊。”

我猶如木偶人一般怔在那裏一動不敢動,周身寂靜沒有一點兒的聲響,琴桌上的香爐飄起袅袅的輕煙,檀香幾乎要将人嗅得沉醉。

“看清楚了嗎?”

墨卿問到。

“看……看清楚了。”

“将方才的曲子再彈一遍,開頭的音持續地長一些。”

“知……知道了。”

“等一等。”說着墨卿突然抓過我的手,恰到好處的力道令我掙脫不開,只見他微蹙着眉頭:“原來是手上的繭過厚,罷了,今日便先不用習琴了,明日随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

我不敢問出口,在墨卿離去後,些許落寞地端詳着自己的雙手,常年劈柴燒火,虎口指尖處不知何時起了厚厚的一層老繭,指關節粗而短,絕不是一雙好看的手,甚至可以說是醜陋,心間不知何時湧起了一股異常的情緒,是難為情,是被人撞見了自己的醜相而焦急不安,是……

一夜未眠,晨起翻箱倒櫃,拿出一件三年前做的衣裳,那一年新年,山莊上下每個人都賞了或多或少的布匹,我拿着領到的鵝黃碎花布做了一件新衣裳,舍不得穿只在新年初一穿了一上午,便趕忙又換了下來,疊仔細收進了衣櫃。如今穿在身上卻發現袖子短了一截,衣身也已不合尺寸,緊緊地包裹在身上,瞧着鏡子裏自己滑稽可笑的模樣,才發現,這件衣服,我早就已經不适合穿了。

來不及出神,我有些賭氣般地将衣服丢在牆角,随意換了件日常穿着的便匆匆出門,趕到竹樓敲了半響門卻沒有回應,不敢私自闖進去,又在門口等了一炷香左右的時辰,卻發現墨卿從水榭外頭歸來,發間還披着晨曦的露水,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

“公……子。”

“你進來,給我更衣。”

墨卿沒有停留,步履匆匆地從我跟前經過,我緊随其後走入竹樓,桌上是月陽每日會擺上的換洗衣物,并不難找,可我卻看着這堆衣服發了難,更衣這件事,月陽不曾教過我,着實是無從下手。

“愣着做什麽?”

墨卿站了有一會兒,出聲催促,我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前,雙手幾乎是哆哆嗦嗦地解開了他的腰帶。

“你在發抖?”

“沒……沒有。”

“說話利索一些。”

“什麽?”

半響反應過來墨卿指的是我說話結巴,趕緊低下了頭:“小,小的,沒……沒……”

越是着急卻越說不出來一個完整的句子,仿佛被下了魔咒,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剛脫到肩膀上的外衫被我下意識地捏成一團,卻被墨卿按住了手,微微嘆氣:“罷了,你去外邊等着吧。”

我長長得舒了一口氣,雖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麽,還是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走出房門後雙腳猶如失了力氣一般癱坐在地上,心跳得飛快,幾乎要跳出喉嚨,用盡最大的力氣也才只能勉強自己不至于哆嗦地太過厲害。

等墨卿更完衣,便帶着我坐上了馬車。一路疾行,終于一炷香的功夫過後,在一處屋子前停了下來。

只是我望着眼前的這屋子,着實是不知該用怎麽樣的詞彙來形容眼前的這處建築,若說是茅草房卻不至于這般簡陋,若說是房屋又實在太過潦草破敗,我站在墨卿站身後,不明白他為何要帶自己來到這裏。

“不請自來,你是擺明了要我趕人嗎?”

一襲紅衫甚是奪人注目,我見過這個從屋裏走出來的男子,那個時候自己落水在雲月的屋裏醒來,站在窗戶邊上的就是這個男子,穿了同今日一樣的大紅衣服。

“喲,這不是雲月很看重的丫頭嗎。”

男子斜挑着眼角瞧了我一眼,語氣中除了輕視,倒是實在聽不出其他來了。

“陸離。”

墨卿淡淡地喊出這個名字,卻見這男子嫌惡地說道:“你可別這樣叫我,你是古早山莊的主子,卻不是我的主子,我沒義務伺候你,你們從哪來回哪去。”

這句話我聽明白了,陸離這是在趕人。

我悻悻然地往後挪了一步,卻見墨卿走上前一步不知在陸離耳邊說了什麽,只見他臉上表情不大好看,一時紅一時黑,最後瞪了我一眼惡狠狠地說道:“進來吧!”

我有些狹促地看了看墨卿,而他只是微微點頭,示意我跟着陸離進去。

走進屋內,眼前的光景一時間煥然一新,四處是竹編的家具與蜿蜒而上藤生的花卉,鼻尖纏繞着翠竹的清香,與水榭的竹林截然不同,這裏的竹好像有生命,個個都能夠在下一時分幻化成為鮮活的能說會道的生命,很是神奇的感受。

“你跟我過來。”

陸離換了一身衣服,卻還是紅色,寬松的袖子被繩子有條不紊地纏繞在手臂上,他是在向我說話,言語間卻是狠狠地瞪着墨卿瞧,仿佛兩人之間有什麽了不得的深仇大恨,作為旁觀人我也是禁不住起了一身冷汗,我有些手足無措地望向墨卿,而他依舊只是淡漠的表情,說道:“你同他進去吧。”

穿過滿是竹編家具的大堂,走過一條彎曲的竹林小道,我跟随陸離來到了一處幽靜的小院,陸離突然從懷中拿出一塊黑色的布條蒙住我的眼,我下意識地想要抗拒卻聽見他疏離的聲音:“不要動。”

不知為何,聽了陸離的話,我竟真的不再反抗,等他将我的眼睛蒙住之後,拉住我的衣袖說道:“不許摔倒,不許碰到我,聽到沒有?”

“是……”

我怯懦地應道,下一刻便被陸離拉着磕磕絆絆不知往何處走去,依稀之中只覺得自己好像穿過了一條幽深的地下通道,因為周身的溫度驟然之間冷下來了許多。走了約莫有半柱香不到的時辰,陸離終于停了下來,解開了蒙在我眼睛上的布條,猝不及防之間,被蠟燭搖曳的燭火晃了眼睛,我下意識地拿手擋在了眼睛前面,聽到陸離似是嗤笑了一聲:“同是丫頭的命,如此看來你卻更是可憐。”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陸離,卻見他徑自轉身走向放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的木架子,自顧自地倒騰了一會時間,用銅盆端着一盆清水模樣的液體走來放到桌上:“你過來。”

心中瞬時被不好的預感所籠罩,我盯着陸離瞧,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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