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緣何歸,偏作往
“你以為你不過來,你家主子就會放過你嗎?”
見我站在原地,陸離挑了挑眉說道,我害怕得不願靠近,猶豫地詢問: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聽完我的話,陸離難得不再繃着一張冷冰冰的臉,而是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說道:“你不知道?”
“不……不知道。”
聞言,陸離突然指了指自己說道:“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
陸離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我摸不着頭腦,而我只能搖了搖頭。
“我是給人易容的,不是江湖上那些不上道的騙子,貼上一張假皮就號稱能夠易容,我,是能夠将人臉上的皮、身上的皮,貨真價實地摘下來換上去的易容師。”
陸離的表情怪恐怖的,我卻是聽明白了,小心翼翼地往後挪了一步,輕聲問道問道:“你要扒我的皮嗎?”
不知我這句話何處得罪了他,陸離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甚是不悅,抓住我的手毫不留情地将我拉過去:“扒你的皮?你一個小小的丫頭有什麽資格?”
“那不然……”
“将手放進盆裏,我說好了,再拿出來。”
“你不扒我的皮為什麽要我把手放進盆裏。”我死死地抓着桌角不敢放手,銅盆裏的水一時間猶如洪水猛獸一般,仿佛只要一沾到,就能立時吃人于無形。
“你不放?那正好,我還嫌浪費了我的藥材,跟我出去。”
“等一等。”
我無法明白陸離這變化莫測的态度,只覺得他如此輕易就放棄必定有蹊跷,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臂,卻不想被他一掌打翻在地,胸口一時間猶如被壓了一塊巨石透不過氣,鑽心的疼痛從心肺處傳來,喉嚨口滿是血腥之味,用右手支撐着自己勉強坐起來,卻聽陸離如此說道:
“誰準許你擅自碰我。”
怪人!着實是怪人!
心中雖憤懑萬分,奈何我不過一小小丫頭,命如草芥,不敢與他對着幹,只得壓低了姿态:“我若将手放進銅盆,我會死嗎?”
陸離猶如看怪物一般看我,良久才說道:“不會。”
“那我放。”
不是沒有恐懼,但此行是墨卿将我帶來,山莊的管事曾經說過,作為下人若是違背主子的意思,不是被趕出山莊就是一死,我怕死,若被趕出山莊,無依無靠同樣逃不過一死。既然陸離說将手放進銅盆不會死,照做又何妨?
總歸,好死不如賴活。
幼年時期曾瀕臨死亡的感覺記憶猶深,實在太可怕。
“你将手放進去之後,會感覺猶如千萬根針在同時紮着你的手,但是你一定要忍住,不能将手拿出來,我說好了才能拿出來。”陸離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我瞧,眼神中滿是打量,我不明白他想要從我身上看到什麽。
“好。”
将袖子挽起,我盯着放在跟前的銅盆,硬着頭皮擡起手放到它上方,裏面的液體如水一般清透,但我深知,它實與鸩毒不相上下。
“等一等。”陸離突然按住我的手,将一塊棉布拿到我跟前:“把這個咬在嘴裏吧,至少能保證你在疼極了的時候不會咬到自己的舌頭。”
“不用了,我不怕疼。”
我強擠出一抹笑意,搖了搖頭,而後将手快速地放進了銅盆裏,因為害怕自己會因為怕疼而禁不住反悔。
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一種疼痛究竟有多極致,只是在一瞬間,銅盆內清澈的液體被紅色的血液所浸染,繼而很快轉換成了黑褐色,我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手上的皮膚在一寸一寸地被剝離我的骨肉,豆大的汗滴從全身上下的毛孔被迅速逼出來,很快便浸透了一整件衣衫,雙腳也猶如失去了所有力氣站立不住,所幸陸離及時拉住了我,我才不至于狼狽到順着桌角滑到地上,我覺得也許我應該感謝陸離拉住了我,卻實在沒有力氣張嘴說出一個字,因為很快我便疼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離開了那個昏暗的密室,而是躺在竹編的藤椅上,手上纏着厚厚的紗布。
“這些天長新皮,手會癢但是記住,絕對不能去撓去抓,還有飲食上除了喝水,不能沾其他任何東西。”
陸離的聲音從窗外飄進來,我從藤椅上站起走到窗邊,只見他搬了一把小凳,跟前放了一只火爐,爐上水壺裏的水燒開了,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響,白色的蒸汽争先恐後地從壺裏湧出來,旁邊放着一張茶桌,桌上有剛剛沖開的茶水,嫩綠的葉子在沸水當中上下浮動,撲鼻而來一陣茶葉的清香。
而我并沒有心思去體會陸離的閑情逸致,我問陸離:“我為什麽沒有回山莊?”
“我給你下皮用了兩天的時間,你以為你家主子會在我這陋室裏等你兩天嗎?”
兩天?我竟昏了兩天?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
“放心,你家主子大費周章把你送到我這裏來,就說明你還有利用價值,不出三天就會讓人來接你。”
利用價值?是将我送到昆侖的利用價值嗎?
“你要喝茶嗎?”
許是見我不說話,以為我想到了什麽傷心事,陸離難得地沒有說不好聽的話來挖苦我。
而我倒是果真被茶香勾得失了魂,點了點頭,依言走出屋子,在陸離旁邊的小凳上坐下,接過陸離遞過來的茶杯,抿了一口,茶不苦,回甘恰到好處。
“你,跟雲月認識,對嗎?”
我小心捧着茶杯,向陸離問道。
“為什麽突然說雲月。”
聞言,陸離才剛有些許柔軟下來的神情,突然又戴上了厚厚的面罩,将人拒之以千裏之外。
“我在,雲月的房間見過你。”
“那又如何,你以為你是誰?”
“我?”
“雲月很重視你,我看在墨卿那裏你也挺有分量的,但是那又如何,你依舊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頭,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夠掌控。”
“我沒有什麽惡意的——”
“難道你以為我現在實在惡意挖苦你嗎?”
我将茶杯緊緊地握在手心,盯着陸離,心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一直以來,從進入水榭開始,盤旋在我心中的疑問或許能夠從陸離這裏得到一二解答,然而我剛想開口詢問,陸離卻突然起身道:
“總歸你也不能吃東西,也不需要走出這院子,院子外頭是我設置的奇門遁甲,一旦陷入就會被困死在局裏,三日後我會來接你出去,你就好生在這裏修養吧。”
“陸……離。”
三日後,果真如陸離所言,古早山莊派了月沐來接我回去。
因夜裏長新皮手癢得幾乎沒有睡安穩,第二日清早陸離來叫我的時候我還昏昏沉沉地,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起身還未清醒,迷迷糊糊地問道:“來接我的人是誰?”
“一個長得挺好看的小厮。”
這個長得挺好看的小厮,我沒有想到會是月沐,讓他來接我回去,月陽一個人在水榭忙得過來嗎?
上了馬車,才走了沒多久,馬車颠簸的力度恰到好處,我卻只覺得腰腹部被颠得生疼。
“月沐,車上有軟墊子嗎?”
“沒有。”
月沐一口回絕,頓了一下之後,卻又脫下穿在身上的外衫:“你坐在這上面,會稍微舒服一些。”
“不用了!”
我趕忙拒絕,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加之今日天氣陰陰暗暗,風吹到身上還有幾分刺骨的寒意,月沐将衣服脫給我,極有可能受寒。再說,将月沐的衣服坐在屁股底下,我着實還是覺得怪異得很。
聽我如此說道,月沐也沒再堅持,沉默着複又将衣服穿在身上,兩人就這般相顧兩無言地回到了古早山莊,跳下馬車後月沐轉身對我說道:“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辦,你等會回到水榭之後先去竹樓見過少莊主。”
“好。”
我望着月沐走過古早山莊的大門,轉身消失了在了一條小巷當中,心中甚是忐忑,我不知道墨卿為何讓我先去見他,會說什麽?
一路回水榭的路兜兜轉轉,可是我卻很快走到了竹樓跟前,擡起頭首先看到的還是那樣鮮豔奪目随風飄飛的紅菱,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自己邁開步子走進了竹樓。
“公子。”
我輕扣着房門,只聽裏面傳來墨卿清冷的聲音:“進來吧。”
吱呀——
門打開的聲音在這靜谧的水榭,竟是異常地清晰,我小步走進屋子,只見墨卿正伏案作畫,三四點水墨,便平白勾勒出兩三節梅花的傲骨,他擡頭望了望我:“回來了,身上可有哪裏不舒服?”
“回公子,沒有哪裏不舒服。”
“陸離可有說過手上的紗布何時可以拆下?”
“十日後若再未出血便可拆下。”
“那彈琴呢?”
“彈琴?”我擡起頭看了一眼墨卿,複又低下頭應道:“并……并未說。”
“你過來。”
墨卿從袖間拿出一張絹布放在桌案上:“等手好了,你按照上面寫的方子去調制藥水,每日晨起喝上一滴,一日不可懈怠。”
“公子……”
“恩?”
為何要将我送去換皮,為何已經答應不送我上昆侖卻還日日督促練習琴棋書畫,為何将我留在水榭?如今交給我這方子日日調制服食,又是何目的?
這些話在我心中上下盤旋了不止千萬遍,可是在面對墨卿的時候我卻始終沒有說出口的勇氣,不知為何,像是有一種熟悉了很久的錯覺,又有一種潛意思在告訴自己,不能離這個人太近,否則便是無底的深淵。
許是我躊躇了許久,原本專心于作畫的墨卿擡頭瞧了瞧我,問了一句與我們先前的對話并無聯系的問題:“陸離同你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