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歸處
“趙荼蘼,你是不是看得見我?”
芷安的眼睛依舊望着窗外,而她陡然之間冒出的這句話卻着實将我吓得不輕,只聽見她說道:“如果那個時候沒有遇見你,也許一切就真的都結束了。”
“你在同我說話嗎?”
“你看着我,沒有熟悉的感覺嗎?”
說話間,芷安收回了眼神,轉過頭對着我笑了笑,她的笑容真實好看吶。
而我卻在這美麗之餘,平白多感受了一分入骨的涼意。
熟悉?
我盯着芷安的臉,看得幾乎出了神。
是啊,這樣一張臉,對平凡無奇的我而言,竟看出了二三分似曾相識的感覺,實在荒唐。
“想聽故事嗎?”
“你的故事?”
芷安從地上緩緩坐起,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衫,衣角的有些地方還沾染了些許血跡,但是只要穿在芷安的身上,它們依舊高貴典雅得仿佛才剛由天上的織女織就。
“我自幼喪父喪母,昆侖山上的仙人見我可憐便将我帶上了昆侖。”
果然如墨卿說的,芷安是昆侖山上的弟子。
“昆侖山上一切都很美,可是卻太靜,我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有朝一日修成仙身,離開昆侖回到人間。日複一日,我也算不清自己究竟在昆侖呆了多久,幸好,最後我終于離開了那裏。來到人間後,我建立了古早山莊,凡間的人對于神仙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很快我就厭倦了被人日日供奉的日子,我開始到處走,極北酷寒之地,我見過最大的雪花、最厚的冰層,密林深處,我見過高聳入雲比昆侖還要高的山峰,從南到北由東到西,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地方,我倦了也累了,直到我遇見了他。”
他?
芷安的表情變得柔軟起來,嘴角不自覺牽出了一抹微笑:“我記得第一次與他相遇的地方,那裏有很清澈的溪流,水裏還有一種彩色的小魚非常漂亮,他就那樣站在溪水旁,被風吹落的花絮粘在他的衣衫上,很好看。我從未見過這樣幹淨純粹的男子,笑起來的時候仿佛能令百花盛開,我很喜歡他,我告訴他我很喜歡他,可是他卻告訴我他已經有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不能同我在一起。”
芷安的語氣之中已經帶了稍許的愠色,不過很快她又舒展了緊蹙着的眉頭。
“可是那又怎麽樣,我是神仙,我還比不過一個凡人女子嗎?于是我纏着他,告訴他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他也是喜歡我的,所以他才會給家裏修書要同他的未婚妻解除婚約。我們本來可以很幸福地在一起,我們也一起度過了三個月的快活日子,可是一切都在那一天變了,他收到家裏送來的書信,那個女子自殺了,我很愧疚,我知道她是因為我死的,可是我不後悔,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要同他在一起。”
“後來呢,你們還是分開了嗎?”
“後來……”
似乎是想到很痛苦的回憶,芷安的嘴唇開始微微顫抖,雙手痛苦地抱住頭,身體蜷曲在一起,連聲音都莫名好似夾雜了血腥味:
“這些凡人,這些殘酷的凡人,這些騙子!他們利用項之的善良,将他騙進了事先設下的陣法,那是一個早已被禁止的陣法,活生生的人進去,在我面前沒一會兒就變得屍骨無存,只剩下一灘血肉,甚至連魂魄都給殘忍打散,他做錯了什麽,他們為什麽這樣殘忍地将他殺害,甚至連魂魄都不留下!”
“在……你面前?”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芷安,有些明白了她此刻的偏執與癫狂。
最愛的人在自己的眼前被人算計還被害得魂飛魄散,而身為無所不能的神,芷安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只見她大笑了起來,聲如泣血:“項之一個人多孤單,我要讓他們都去陪項之。所有人,所有傷害項之的人,我都要他們不得好死!好多人,我殺了好多人,血流成河,土壤都被鮮血浸透……”
芷安的面目開始猙獰,表情看起來十分痛苦。
我的心中多有不忍。
她本應是慈悲為懷的神仙,卻痛下殺手屠人滿門,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同時也毀了千百年來的道行,身上背負了上百條性命的厚厚罪業,從那時起,她不再是神仙,而是堕入了魔道成了鬼。
“趙荼蘼,項之會看到嗎?”
“他連魂魄都沒了,怎麽可能還看得到……”
我一時語塞,搜腸刮肚也到不到合适的詞彙來安慰芷安。
“我多想,再見他一面。”
芷安喃喃自語着,閉上眼睛逐漸沉睡了過去,也可能是昏厥了過去,我端詳着她的臉,吹彈可破的肌膚,染上了鮮紅的血印,莫名多了一絲凄豔的味道,躊躇了許久,我還是沒能忍住靠近她身邊,伸出手輕輕撫上芷安的臉龐,她的身體沒有溫度,一如觸及我的那雙手一般冰冷,可我知道,她并沒有死,還活着,即便沒有呼吸沒有溫度,但她還是活着的,不明所以,卻是堅信。
“你……為什麽會認識我?”
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我看着芷安,心裏的悲傷彌漫開來,不知何時淚流滿面,我明明沒有見過你,為何卻覺得已經同你在一起了好多年,你那麽濃烈的悲傷,為何令我也跟着流淚?
當我被晌午的陽光刺痛了雙眼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全身上下猶如被車輪碾過一般疼痛,頭暈乎乎地猶如要炸裂開來,而夢裏面關于芷安的記憶卻歷歷在目,異常清晰。
我怔坐在床上許久,半響回不過神來,一時之間竟是分不清楚究竟何處是夢境何處才是現實。
昨夜好似做了一個夢,一個荒誕不羁的夢,夢裏的女人叫做芷安,她同我講了一個她的愛情故事。
芷安,是哪個芷安?
如果夢裏所見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那芷安那一句“吾戴罪之身,愧見昆侖先祖,今自願廢去仙身,從此世上再無芷安”是什麽意思,她被廢去仙身了嗎?
死了嗎?
可墨卿為何告訴我她被困在了昆侖?
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手上的傷口開始莫名疼了起來,猶如千萬只螞蟻在争先恐後地撕咬一般,我疼得難以自持,從床上滾了下來,冰涼的地面也沒能稍微麻木一點手上的痛楚,我怎麽能忘了,是昨夜,我親自将辣椒水塗到了傷口上,為的,就是阻止傷口的愈合,甚至想要在上面留下難看的傷疤,以為如此,便能夠打破墨卿用我去換回芷安的計劃。
“屠彌,你起了嗎?”
月陽在門外敲門,我想要回應,聲音卻卡在喉嚨發不出來。
“屠彌,你在裏面嗎?”
敲門聲不斷響起,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好不容易踢翻了身側的凳子,敲門聲一頓,複又以更快的頻率響起:“屠彌,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敲了一會兒,月陽開始撞門,撞了近二十下才将門給撞了開來,門一打開便見到我躺屍一般躺在地上,吓得丢掉了手上的籃子沖到我身邊:“屠彌,你怎麽了,臉色那麽白,發生什麽事了嗎?”
“疼……”
我發誓,我不是疼暈過去的,勉強支撐的一點清明,卻還是抵不過月陽搖晃的力度,生生被她搖暈了過去。
在韶闫的記憶當中,有一個女子占了一大半的位子。
她很漂亮,性格卻一點也不好,不止要強還非常倔,很多人都覺得可惜了這麽一張好看的臉。
可他覺得這樣剛剛好,什麽都完美了,反而看起來不那麽完美了。
屠彌在自己的房間裏醒過來的時候,月陽搬了一把椅子在她的床邊打瞌睡,頭一點一點地,好幾次屠彌都以為月陽會磕在椅子的靠背上。為了不将月陽吵醒,屠彌輕手輕腳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點一點地挪到床沿上,剛要将雙腳放到地上,只聽咚地一聲,月陽真的将頭磕在了椅子上,痛得她雙腳直跳,揉着發紅的額頭卻發現屠彌已經醒了過來。
“屠彌你醒了,身上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嗎?手,手還疼嗎?”
“手不疼。”
“那腳呢,腳疼嗎?”
“月陽,我腳沒受傷。”
“哦~你肯定餓了吧,你先躺一會,我去給你拿吃的去。”
還不等我回答,月陽便自顧自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我瞧着被月陽撞得前後搖晃的房門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要請人好好地将這門修一下了。
過了好一會兒,肚子叫了好幾回,沒有等來月陽,卻等來了墨卿。
“手不想要了嗎?”
聞言,我下意識地将手藏到了身後:“公子,你……怎麽來了。”
“為什麽用辣椒水?”
果不其然,墨卿還是知道了,我心虛地将手藏到背後,做抵死頑抗:
“什……麽辣椒水。”
“你現在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是嗎?”
“不敢。”
我低垂着頭,不敢擡頭看墨卿一眼。
不知為何,明明心裏已經想好了所有打算,可是一到墨卿的跟前,我卻無論如何不敢頂撞他,不敢大聲說話,不敢違背他的命令,實在無法接受的時候,只會以沉默來應答,至今我仍想不明白,自己會這樣,真的是因為怕死嗎?
“你看着我說話。”
“小的,怕沖撞了公子。”
“把頭擡起來。”
不知何時墨卿已經走到了我跟前,我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在我的上方,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手上的傷口又開始疼了起來,我緊皺着眉頭固執地不願擡頭,然而我沒有想到,墨卿會伸手抓住我的下巴,強制令我擡頭,視線毫無防備地撞進了他的眼眸之中,避無可避:
“你以為,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我就會一直容忍嗎?”
他的雙手力量很大,抓得我下巴生疼,我不敢反抗,硬忍着痛感,卻還是不由自主悶哼了一聲。
墨卿松開雙手,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床上,而方才他眼中一抹一閃而過的神情,陡然在我腦海中閃爍,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情緒在心中湧起。是什麽?還未等我想明白,墨卿卻突然說道:“将你的眼睛閉上。”
為……何?
我不敢問,只能聽從閉上了眼睛。
“換上衣服,到竹樓來。”
我閉着眼睛直到聽不到腳步聲,又過了許久才敢慢慢睜開眼睛,還能夠聽到心髒因為受驚而異于常速地跳動着,哆哆嗦嗦地從床上連滾帶爬地下來,翻出了衣裳,卻發現纏在手上的紗布不知在何時已經又被鮮血所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