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知故人來

“你別動,我來給你換藥。”

月陽将手中的托盤放下,翻出藥箱走到我身邊,望着我的雙手皺眉道:“都好多天了,怎麽傷口還不見好。”

“月陽。”

“嗯?”

“你剛才去哪兒了?”

“我去給你拿吃的,怎麽了?”

月陽專心伺弄着手裏面的藥膏,故而只是三心二意地同我回話。我壓下了心裏的疑惑,搖了搖頭:“沒什麽,只是你去了好久,有些餓過頭了。”

“對不起啊,廚房裏沒有熱的食物,我只好另外給你熬了點粥,所以多費了些時間,你先喝着墊墊肚子吧。”

“好。”

由着月陽幫我換好紗布,又喝了小半碗的白米粥之後,我依照往常的時間來到了墨卿的竹樓,遠遠便能夠聽到從竹樓裏傳出來的琴音,仔細一聽還是能夠聽出這琴音與墨卿平日裏所彈的音調全然不同,難道竹樓裏還有別人?

走進主樓,果然看見除了墨卿之外,還有另外一人,此人一身青衣,坐于古琴之前,衣角随着竹樓的穿堂風輕輕拂動,方才老遠聞見的琴音,想必便是他所彈奏的。

“你來了,來見過昆侖的客人。”

昆侖的客人?

墨卿對我招了招手,我側目看向青衣男子,戰戰兢兢地将茶水盤放于邊上,跪在地上磕頭說道

“小的屠彌,見過貴客”

只聽見青衣男子揮了揮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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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拘禮,我向來不大受這些虛禮,你坐下吧。”

話雖如此,我卻并不敢真的尋位子坐下,狹促的站在一側,左右不安地搓着自己的袖子,卻見他擡眼瞧了瞧我,雙手離開琴弦起身走了過來:“為什麽不坐?”

“小的身份卑微,不敢入座。”

聞言,跟前的人卻是轉身對着墨卿說道:“如此看來我說的話不頂用。”

“韶闫讓你坐,你就坐吧。”

墨卿将手中的茶杯不經意地放在身前,狀似随意地說着。

原來,他就是韶闫。

昆侖山上的神。

墨卿想要利用我去讨好的對象。

我戰戰兢兢地尋了一處椅子坐下,心中卻是一刻不停地尋思着,墨卿不是說韶闫要等六月初六才會來嗎?如今二月都還未過半,他怎就提前來了?

“水榭裏伺候的下人不多,總共就三個,屠彌又粗心傷了手,不周到的地方,韶闫勿要怪罪。”

“無礙,我不請自來,已經給少莊主平添了許多麻煩,少莊主只要照常便是,不必可以費心。”

兩人撫琴喝茶說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我因傷了手也做不了燒水倒茶的精細活,又因得了命令不準離開,幹瞪着眼在竹樓坐了半天,心中尋思了半響,也縷不出個思路,只能放棄幹坐着,後來便索性是望着空氣幹出神,直到了夜色漸起的時候,陡然聽得墨卿出聲囑咐道:“屠彌,你将韶闫領去水榭的客房,往後幾日便由你來負責客人的飲食起居。”

果不其然。

我無奈只能領命,領着韶闫從竹樓出來,走在搭建在水上的竹道上,除了嘎吱嘎吱腳步踩過發出的聲響,夜裏真是四處靜谧無聲。

“你叫屠彌是嗎?”

韶闫走在我的身後,突然出聲問我,我提着燈籠不敢放緩腳下的步子。

“回仙人,小的叫屠彌。”

“不必叫我仙人,叫我韶闫便好。”

“小的不敢。”

“水榭的夜景甚好,同昆侖山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模樣,我瞧着甚是歡喜,不知你可否陪我在夜色中走一會兒?”

很快我便将韶闫帶到了客房的門前,剛要推開門,卻聽韶闫在我身後如此說着。

陪他欣賞夜景?

我想也不想地就拒絕到:

“夜色已深,庭院之中濕寒露重,仙人還是等明日——”

“方才來時我瞧着院子裏的許多花兒都開始結骨了,很想去尋尋看,有沒有已經盛開了的花。”

不等我說完,韶闫突然插話将我打斷,我捏了捏手中的燈籠柄,只能應下。

“好。”

燈籠的燭火一明一暗地照着腳下的路,我低着頭自顧自地走着腳下的路,卻聽韶闫甚有情趣地念了一首詩。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執訊獲醜,薄言還歸。

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屠彌,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走過竹橋之後,便是種滿了牡丹花的石板路,我微低着頭,仔細用燈籠照着腳底下的路。

“小的沒讀過書不識字。”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這是古人之言,卻也是我心中所思。”

韶闫只是輕輕一笑,複又重複着其中一句話,我停下了步子,轉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作甚?”

“聽聞當日屠彌落水險些丢了性命,是仙人救了我,這一跪,一是謝過仙人救命之恩。二是,屠彌粗鄙之人,卻有幸能與仙人故人有一二相似之處,因惶恐亵渎仙人故人而難安,望仙人勿要怪罪。”

我不敢擡頭,幾乎是一股腦兒地将醞釀了許久的話給吐了出來。

“你先起來再說。”

“屠彌自小無父無母,也未曾受過禮儀教化,若是何處唐突了仙人也難以自知,昆侖仙家之地,更是不敢有稍許染指。”

韶闫原本已伸手要拉我起來,聞言卻是沉默了許久,良久嘆了一口氣:“墨卿是如何同你說的,竟讓你見了我,猶如見了洪水猛獸般恐懼害怕。”

“少莊主他——”

“罷了罷了,且不說了,夜深露中,地上涼寒,你快起來吧。”

說着韶闫伸手将我從地上扶了起來,我驚恐地退了三四步,倉皇站了起來,卻立在一側不敢吱聲。

“我雖有意将你帶回昆侖,但絕不會強人所難,你且寬心便是。二則,我是真心有意與你親近,如朋友一般,不過是想能說上兩三句真心話。我可能會在此處住上幾月,希望你不要将我當成怪物躲着,這請求可能答應?”

見我不言,韶闫嘆氣道:

“不曾想竟被一小丫頭給難倒了。”

話語充滿無奈,我卻還從其中聽到了一二分寵溺的語氣,驚得三魂失了兩魄,心中碎碎念道定是今日沒怎麽吃東西,餓昏了頭才會有這般離經叛道荒唐至極的想法。

“看來今夜是尋不到盛開的花了,回去吧。”

“仙人!”

我出聲喊住韶闫,見到他看我的眼神,竟腦子空白,吞吞吐吐地說道:

“韶……闫,芷安,可在昆侖山上?”

“芷安?”

從見面起,便一直都溫和如玉的韶闫,在聽聞了“芷安”二字之後,神色終于有了一絲波動,我緊緊抓着手中的燈籠:“若我不上昆侖,芷安便會被一直留在昆侖山嗎?”

“芷安不在昆侖山。”

韶闫說得平靜,我卻震驚不已,他說芷安不在昆侖山?

可明明墨卿說過,芷安已被困在上面整整十七年了。

換言之,若是芷安不在昆侖山,墨卿又為何執意要将我送上昆侖去換回芷安?

“難道你同少莊主做的交易,并不是拿我去換芷安嗎?”

“什麽交易?”

話出口我就後悔了,我深知自己已經在沖動下闖下了大禍,手中的燈籠掉落在地上,燭火很快點燃了燈籠上的紙,繼而點燃了我的裙角。

“小心。”

韶闫伸手将我拉過去,火勢起得很大,為多做思考他便拉着我跳進了身旁的湖中,我不會凫水,只能緊緊地抓着韶闫的脖子,從他手臂處傳來的溫度,令我在寒冷的湖水當中,竟沒有覺得刺骨難熬。

手上的傷口還未好,又被冷水浸得全身濕透,當天夜裏我便病倒了,發起了高燒,腦袋裏仿佛裝滿了漿糊,渾渾噩噩地直想吐。更要命的是,我竟幻聽韶闫在我屋裏彈了一晚上的琴。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好不容易将自己從睡夢當中拉出來,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我多麽希望自己還在昏睡着。

“今天下雨了,空氣有些潮濕,我怕熏着你沒有讓人點爐子,你覺得冷嗎?”

“你怎麽會在這兒。”

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我索性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是因我生了病,我自然要照顧你。”

“同你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是我将你拉進水裏的。”

“你也是怕我被火燒着。”

“那便算是我私心想要在你身邊待着吧。”

韶闫笑了笑,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我:“就算不喝,捧在手裏暖手也是好的。”

“我不知是否自己多想了,但還是想要問你一句,你是因為我留在水榭嗎?”

“不是。”

聽着韶闫如此回答,我才是如釋重負。

我一直認為福薄之人承受不起太多幸運,貪圖了別人的溫暖,遲早要遭受相應的報應。

若果真如韶闫所言,芷安并不在昆侖山,且不說墨卿是出于什麽樣的目的要将我送上昆侖山,至少韶闫于我并沒有利用的惡意,他待我親近,且可以借口說他為人本就親切,但若是為我留在水榭,我卻實在消受不起。

“你年紀不大,思慮卻太重。世間事多如浮雲轉瞬即逝,還需看輕些才是。”

韶闫點上了一柱沉香,詢問我:“是否能聞沉香的味道?”

聞言我點了點頭,韶闫便回到了琴桌前,琴音從琴弦上傾流而出,令聽者也禁不住沉迷其中,同撫琴者一道沉醉在高山流水的音調裏面。

“你說我像你的一位故人,能同我講講這位故人嗎?”

許是沉香的味熏了我的神志,我竟突然挺想要跟這位神仙唠唠嗑。

“怎麽,是想聽故事嗎?”

“算是。”

“看來你是真的挺好奇”韶闫笑了笑,卻話音一轉道:“但是我并不打算告訴你。”

韶闫的拒絕,令我挺吃驚的,于是我追問道:“為何?”

“時機未到,事先知道一些秘密,并不見得就是好事,時機到了,自然就會明白了。”

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得總覺得韶闫說話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這可不就是佛寺裏老主持和尚的講話口氣嗎,只不過是少了一句善哉善哉,同樣是換湯不換藥。

有些無趣地從床上跳了下來:“你還想去找花嗎?”

“外邊下雨了。”

“雨天的花更好看。”

“我來打傘吧。”韶闫說着從位子上站起來,“昨日不知你手受傷了,怪不得燈籠會掉在地上。”

我怔怔地點了點頭:“好。”

大雨已經過去,只剩下淅淅瀝瀝的綿綿細雨随風在空中飄飄灑灑的,與韶闫兩人并肩走在水榭的小道上,沒一會兒的功夫,便被打濕了半個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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