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人間四月煙火

“雨雖小,卻下得太密,還是去涼亭裏坐一會兒吧。”

走了沒一會兒,衣角處便已經被細密的雨水打得全濕。

“你看,果真有花兒開了!”

我卻被一株盛開的山茶花吸引了目光,并未在意韶闫的話,下意識地拉着他就沖着那株山茶花跑過去,身後漸起了泥漿水,弄髒了繡花鞋也不自知。

山茶花是白色的,從黃色的花蕊處漸漸染出一圈粉色的圖案,花瓣上是被雨打濕後挂着的水珠,晶瑩剔透之中又平白添了一絲俏皮。

許久沒聽韶闫說話,我擡起頭瞧他,卻見他盯着我出了神,在看我卻又不像是在看我,見我擡頭望他,似是不經意地笑了笑:“能瞧見這麽漂亮的花,也不枉費冒雨前來的辛苦。”

他顯然是在掩飾自己方才的出神,我心下一沉,假裝不曾發覺的模樣:“雨好像大了,我們去前面的涼亭躲一下吧。”

匆匆躲進涼亭之後,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淋了半濕,韶闫将身上的外衫脫下披在了我的肩上:“你舊傷未好,不要雪上加霜了。”

“神仙,不是能呼風喚雨嗎?”

也是真覺得冷了,我哆哆嗦嗦地裹緊了身上的衣衫,沒有拒絕韶闫的好意。

“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傳言。”韶闫皺眉道:“風雨雷電,這些都是自然現象,不止是人,神仙也沒有辦法去左右,若是能夠随着神仙的心意随意控制,碰到個不喜歡下雨天的神仙,那不是日日都要天晴,大地幹涸了嗎?”

“那些戲本上唱的都不是真的?”

“戲本?”韶闫饒有興趣地問道:“什麽戲本?說的是我們的事情嗎?”

“也不全是,怪力鬼神,情情愛愛,能夠引起路人注意的,它都能編成戲本子上場給你演出來。”

“哦,那它是如何形容我們的?”

“點石成金,呼風喚雨。”我蹙眉認認真真地想了一下:

“每日裏只要躺着便行,根本用不着親自勞作,自然就有現成的美酒珍馐擺到跟前,還有美人美曲日日可供欣賞,所以才會有日子賽神仙這樣的話。”

“原來在凡人眼中,神仙竟是這樣的形象。”

看着韶闫狹促的神情,我趕忙解釋道:

“其實也不盡然,大多數凡人還是很敬重神仙的。許多用來形容美好人物的詞彙,最原先也都是用來形容那些神仙的,像是嫦娥仙子、七仙女,還有……反正總體還是很敬重很敬重你們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一通亂講胡說八道了些什麽,總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講到後來連自己都繞了進去,便索性禁聲不再說下去,免得越說越亂。所幸韶闫也不同我計較,兩個人尋了一處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雖不能呼風喚雨,卻還能夠變些個小東西出來。”

韶闫将傘收了起來,倚靠在涼亭邊上,只見他的手輕輕一揮,一張凳子憑空出現在了我跟前。

“站了許久定是累了,坐一會兒吧。”

“好神奇。”

我甚是新奇地走上前,摸了摸跟前的凳子,竟是真的。

“現在你還怕我嗎?”

“什麽?”

“昨日裏你連說話都不敢瞧着我的眼睛,今日倒是好了許多。”

“沒……有。”

我心虛地否認,沒有人喜歡別人怕自己,除非是暴君。

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肯定更是不喜別人怕自己。

“看來我不該問,又回到了昨日那樣子。”

我發現韶闫很喜歡笑,笑容很淺,總是挂在臉上,四平八穩一點都不會亂。

“我們出來也許久了,是否回去?”

“手上的傷,想要讓它愈合成原來的模樣嗎?”

“嗯?”

我瞧了瞧纏着紗布的雙手,不明白韶闫所問為何。

“昨日換藥的時候我也瞧見了你手上的傷口,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沒人。”

“沒人?難不成你自己将自己的手弄成這幅樣子。”

見我沉默,韶闫疑惑道:“為何?”

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喜歡皮相之人,将自己弄成這幅慘樣子是為了避免自己被墨卿送到昆侖嗎。

可是顯然這個答案并不适合說出來。

思忖了一下,我還是選擇沉默,只是沖着韶闫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像在這個問題上細究。

“你不願意說?”

韶闫的神情有幾許失落,卻依舊從懷中拿出了一只藥瓶遞給我:“這是我自己做的藥,你若信我就将它塗在傷口上,不日便好。”

我盯着韶闫手中的藥瓶,卻踟躇着是否應該去接,韶闫仿佛能夠讀懂我心裏所思一般說道:“我并不清楚你是否想要将手上的傷治好,覺得越俎代庖地替你做主總歸是不太好,便想将藥交給你,由你自己來決定。”

“我……”

“可不要再說小人不敢這樣的話,我不喜歡聽,往後我喊你屠彌,你喚我韶闫便是。”

周身的空氣頓時開始變得分外灼人,只覺得臉忽然開始發燙,我低着頭接過韶闫手中的藥,來不及道謝便急忙催促着回去。

回去的路上腳步淩亂無章,裙角被濺起的泥花弄得髒不可視,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與韶闫分別,沖進了屋子裏,沉香的餘味還未散去,我才驚覺身上還披着韶闫的衣服,只是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大半,狼狽得同我一般模樣。

小心翼翼将它脫下在桌上展開鋪平,青色的布料上是銀灰色暗花繡紋,雙手輕輕撫摸從指間傳來微涼的觸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從心底深處湧起,卻令我慌張不知所措。

“屠彌,你回來了嗎?”

月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驚慌失措地将衣服收起,轉身打開門,只見月陽端着一只托盤,上頭擺放着一碗熱氣氤氲的紅米粥。

“我瞧見你匆匆地跑進來,生了病還亂跑,去哪兒了?”

“随處走走。”

“下雨天還不安生,沒被淋壞吧,我給你做了粥,你坐下吃。”

說着月陽徑自走進了屋子,将托盤放在桌子上,拿小碗裝了粥後遞到我跟前:“快趁熱喝吧。”

“不用這麽麻煩,我自己可以去廚房吃的。”

“你什麽都好,就是太矯情了!”

不由分說月陽用勺子舀了一勺,直接塞進我嘴裏:

“除了公子和新來的客人,水榭上上下下就只有三條人,月沐就差不多是個啞巴從來不跟人主動說話,而且是個男的,也沒有什麽共同的話好講,我們都是女孩子在一起生活,就好比是姐妹一般,有什麽可以幫忙的當然要幫啦,你呢,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以後我要是有個小病小痛的,也都還指望着你能夠多多照顧我一下。”

聞言,我禁不住一笑,用手揩去嘴角的米粥:“你若病了,我定會照顧你的。”

我沒有用韶闫給我的藥,等到手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了,三月回暖時節也在不知不覺中來臨。

“雲月讓人給你捎來的。”

月沐永遠地擺着一副沒有表情的臉,心腸倒是挺好,總是幫我帶回一些雲月托人捎來的東西,從布料飾品到吃食各色都有。

我卻不禁頭疼,自從上一次收下了雲月的東西之後,她便仿佛着了迷一般喜歡上了給我送東西這一行為,三天兩頭地幾乎沒有間斷。也不知陸離是從哪兒知道了這麽個事,有一次在雲月的東西裏塞了一張紙條一并送了過來,我瞧着字條上的字句出神,字是好字,一筆一劃都很好看,只可惜我卻不識字,枉費了墨卿前幾個月花心思教我,并看不懂他究竟要同我說些什麽。

許是見我沒什麽回應,此後的每一次,同雲月的東西一同過來的,總是能不出意外地找到陸離的字條,一個月來倒也是積累了小半匣子,一日月陽來我屋裏玩,翻出了這小半匣子的紙條,大驚小怪地問我:“屠彌,你竟還有互通書信的情哥哥!”

“什麽情哥哥?”

我被問得一臉莫名其妙,奈何月陽卻不依不饒地非要刨根究底,抓着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向我翻譯了陸離在字條裏究竟說了些什麽。

你同雲月講,叫她不許再給你送東西。

你究竟同雲月講了沒有,為何她還每日托人給你捎東西?

聽說你有求于我,所以最好聽我的!

為什麽雲月還在給你送東西,他從未送過一件東西給我!

……

小半匣子的字條,說得都是差不多的話,我看得淡定,月陽卻是勾起了好奇心。

“這個陸離是誰,他是不是喜歡雲月閣主?天啊,雲月閣主可是出了名的冷血美人,就算是全天下的尼姑都有了心上人,雲月閣主都不會喜歡任何人的,他這不是自找沒趣嗎?對了,話說回來,我其實也很想問你,雲月閣主這麽一個冷冰冰的人,卻為何偏偏待你這般好?”

我瞧了瞧月陽,默默将字條收進小匣子:“陸離是個人,我也不知他喜歡誰,亦不知雲月為何待我這般好。”

聞言,月陽不大高興地嘟着嘴:“說了等于沒說,問你還不如我自己去找答案。”

“月陽,你識字,那你能不能看懂詩句?”

“詩句?”

月陽皺眉,雖是不解,還是耐心坐了下來聽我口述将那一日韶闫對我說的詩句寫了下來。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執訊獲醜,薄言還歸。

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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