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

護城河邊上,有五六個男孩子圍在一起,紅紙包裝的炮仗被放得噼裏啪啦震天響,幾個婦女圍坐在一起唠着無關大雅的嗑,見我站在一旁,也不見生,拉了過去就熟稔地攀談起來:“今日酒樓得了閑,你怎麽也不回家去?”

“家裏都沒人了。”

“唉喲,一個姑娘家也正是怪可憐的,怎麽也不找一個人嫁了。”

“我……嫁過人。”

聞言,婦女們的神色變了變,帶着些許同情拉起我的手唏噓着:“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真是作孽喲,姑娘,大娘給你說門親吧,西口有個老劉,四十歲,去年死了老婆,有一個九歲的女兒,人也老實巴交的肯吃苦,你要是覺得好,大娘明天就去給你說親?”

我一時反應不及,趕忙怔怔地收回自己的手,搖了搖頭婉拒了大娘的熱心:

“我這樣挺好,沒想過再嫁人。”

我以為這就是個小插曲,也并未放在心上,卻沒有想到,三日後,鄭掌櫃在後廚找到我,說:“無名女,有個姓劉的男人找你。”

“劉?”

“是你親戚嗎?我瞧着跟你爹的歲數差不多的樣子。”

鄭掌櫃這麽一形容,我立時就想了起來,這劉姓男子,該不就是前些日子那些大娘說的要給我介紹的人吧?思及此,我趕忙對鄭掌櫃說道:“我不認識姓劉的人,掌櫃你替我打發了吧。”

“行。”

掌櫃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後廚,掌勺大廚擡頭瞧了瞧我:“怎麽了,瞧着你的表情,好像是踩了屎。”

表情?我狐疑地盯着大廚:“我這樣你都能看出我的表情?”

整張臉都被鐵面具蓋住了,只能看見兩只眼睛。

大廚卻好似被什麽逗樂了,哈哈大笑:“眼睛看到的很多是騙人的,用心看到的才是真實的。”

不願理會,我拿了剛剛燒開的熱水走出了後廚,今日客人多,兩個夥計在堂上忙得腳不沾地,遂讓我将熱水送到樓上住店的客人屋裏,輕輕扣了扣門,良久都未聽見裏面有人答應,想着興許是有事出了門,剛要提着水壺離開,卻聽門吱呀一聲被打了開來。

“客官,小人是來送水……”

“拿進來吧。”

開門人側了側身讓出了一條道,我卻在原地怔住了,是自己魔怔了嗎,怎麽竟聽見了韶闫的聲音?

“怎麽了?”

見我許久沒有進屋,跟前的人出聲問道,我擡起頭,幸好,這個人只是有一副與韶闫相似的嗓子,并不是韶闫。

“是,是。”

我連着答應了兩聲,提着水壺走進了屋子,打開屋內放置着的空水壺,将新提來的熱水灌了進去,水聲伴着熱氣,充斥了房間。

“客官,熱水灌好了。”

我提起水壺剛要離開房間,卻聽男子問道:“為何要帶着副面具?”

“臉上……長了胎記,怕吓着人。”

說着疾步地離開了房間,連門都忘記帶上,使得鄭掌櫃拖着他那副大腹便便的身軀跑到後廚将我訓了一頓,難得辦個事,還辦得亂七八糟。

“她本來幹的就是後廚的事,你非要她去做跑堂的活,出差錯總是難免的。”

倒是大廚看不下去替我說了兩句,鄭掌櫃哼了一聲,氣勢洶洶地走了出去。

“你幹啥了,讓這摳門鬼這麽生氣?”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明所以:“我也不知道啊。”

可是接下來連着幾日,鄭掌櫃卻都讓我去給住在那個房間的客人送熱水,我詢問理由,鄭掌櫃亦是攤着手無可奈何說道:“指明要你去送水,開門做生意嘛,總是要按着客人的意思來,是吧。”

連着送了好幾日的水,除了第一日講了幾句話,之後倒是一句也沒有說過。我敲門,裏面的人應下,然後便自顧自地倒了熱水後出來。屋子裏的人有時伏在桌案上作畫,有時坐在窗前看書,有時躺在床上小憩,如此好幾日,我不禁心裏起了疑惑,這人在這小集鎮的酒樓裏住了好幾天,卻什麽也不幹,究竟是做什麽來了?

這一日,我一如往常地送了熱水上來,敲了半響的門卻無人回應。

“難道離開了嗎?”

我疑惑着走下樓,恰巧撞見了剛剛從外邊回來的鄭掌櫃,便問:“每日送熱水上去的那位客人,他走了嗎?”

“沒呀。”

“今日送水上去敲了半響門也不見回應。”

“哦,我瞧見他早上好像是有事出去了,你放着吧,等他回來了我再讓小七将熱水送上去。”

鄭掌櫃滿口應下離開,我提着手中的水壺只能悻悻然地回到了後廚,大廚正惦着手裏的大鍋,一道辣香雞丁炒得香氣彌漫,瞧我進來了便說道:“無名女,把盤子拿過來。”

“好!”

不知怎麽我好像失了神一般,下意識地就将手中的水壺放開了去拿盤子,水壺碰地一聲砸在了腳上,熱水灑了出來,将我澆濕了一半。

“你這女娃,做事怎這麽不小心。”

大廚忙從水缸裏舀了一大瓢冷水澆在方才被沸水燙到的地方,問我:“燙傷了沒有。”

“我沒事。”

“怎麽沒事,那麽一大壺熱水澆在腳上,不行,得去找個大夫瞧瞧。”

“真的沒事,我坐一會兒就好了。”

我趕忙拉住大廚,不敢讓他去請大夫,屍斑已經遍布了我的全身,我不能讓人看見。

“你這女娃……”

大廚無奈地搖了搖頭,囑咐道:“那随你,要是覺得難受就跟我說,沒有錢我就先給你墊上。”

“好。”

此一事件倒是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傷,卻令得鄭掌櫃往後廚愈加勤快地轉悠起來,我只佯裝看不見,于是他便憋不住自己先招了來意:“被熱水燙了,沒什麽事吧?”

“嗯?”

“那個,是你自己燙到的,不歸我酒樓管。”

“嗯。”

我點了點頭,鄭掌櫃卻不依不饒非要我寫一個證明文書此事與酒樓沒有任何瓜葛,往後不論除了什麽岔子都不得找酒樓索賠。我不明所以地在上面按了個手印,卻見酒樓夥計小七看熱鬧似的在邊上嗑瓜子。

“這也怪不了咱掌櫃,他原先就因為這被人坑了一大筆錢。”

小七說,鄭掌櫃原先做的不是酒樓生意,而是開了染布的坊子,家傳的營生到了他這一代規模翻了一倍,正所謂樹大招風,你再怎麽明哲保身,也免不了人家有意要弄傷你。

作坊裏幹了十幾年的一個老工人,突然有一天聲稱自己被曬布的杆子給砸到了,鬧鬧哄哄地非要去看大夫,大夫倒是來了,說沒什麽大礙療養幾日就好。沒成想療養了一個月,這老工人莫名其妙就死了,坊間流言四起都說是因為一個月前被砸了不該砸的地方,也不知怎麽就惹了民憤,連官府都摻和了進來,倒騰了一番賠了一大筆錢,連染坊都被封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我唏噓着。

許是鄭掌櫃拿了我那張文書證明,心情大好,一日領了一個小丫頭進酒樓,說是在後廚幫忙,幫襯着我也能讓我歇歇。這一歇,卻是歇出了大毛病。

那一日正好是元宵節,大晚上的街上卻都是拿着燈籠的人,小丫頭很是勤快地拿過堆在我跟前的髒盤子,露出兩顆小虎牙笑着說:“姐姐,這些盤子我來洗就好了,今天是元宵,你也去街上逛逛看花燈。”

“不用了,我本來也沒打算去看花燈。”

“去嘛去嘛。”小丫頭卻是固執地奇怪,擋在那堆髒盤子前面不肯讓身,我無奈地起身道:“為什麽非要我去看花燈啊?”

“方才出去給掌櫃送東西的時候我看中了一只很漂亮的花燈,可是那燈謎我卻無論如何猜不出來,想着讓姐姐幫我去看看,又怕晚了被人給猜着先拿去了,好姐姐你就幫幫我,我真可喜歡那只花燈了。”

聞言我不禁一笑:“在哪兒,是什麽樣的花燈?”

“就在街口拐角處的攤子上,攤主是一個花白胡子的老爺爺。”

“好,我知道了,但不能保證一定能幫你把花燈拿到。”

“謝謝姐姐。”

小丫頭喜盈盈地将我送出了酒樓,此時天已經完全黑透了。街上卻是人來人往地好不熱鬧,我找尋了半天,才找到那小丫頭口中所說的擺花燈的攤子,攤子旁邊坐着的,果真是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半眯着眼睛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全然不似不遠處扯着嗓子大聲吆喝的其他生意人。

“老人家,這燈謎可能猜了?”

我走上前一步說道,只見那老人慢慢睜開眼睛,卻還是瞧着半睡不醒的模樣,搖了搖頭道:“時間還不到。”

時間還不到?我擡頭忘了望天,已經完全黑透了的天空,伴随着陣陣夜風,護城河邊的花燈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別有另外一番風味,許多人手裏都已經提了一只或兩只的花燈,有動物形狀的,也有蓮花狀的,栩栩如生,我不禁蹙了蹙眉頭,再等着,這元宵夜怕是要過去了。

“不知——”

“來了。”

我還未說出口,只見那老者很是興奮地從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空氣當中彌漫着淡淡的、若有似無的一陣栀子花香,栀子花是一種濃烈香型的花,可是如今被稀釋過後的味道,聞起來,卻令人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擁擠的人群當中也不自覺地打開了一條通道,一輛精心雕琢裝飾的花車,由八個壯漢擡着緩緩而來,花車上的大紅色帷幔随着風的方向飄揚,裏面坐着的,是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香肩半露,唯有一層薄薄的紗裙蓋住了重要的地方,如此的欲拒還迎,更帶給人心向往之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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