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歸
拉起莫非的手時,我發現莫非手上多了幾道紅色的印子,瞧着竟像是鞭子的痕跡,見我盯着她的手出神,莫非很不自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下次再來看你,先走了。”
莫非走得匆忙,竟更像是落荒而逃,我瞧着她遠去的背影,有些許擔憂,難道她過得不好嗎?有人欺負她嗎?
“是誰來過了?”
消失了老半天的阿楠回來了,往我出神的地方瞧了瞧說道,“瞧你看什麽呢,看得這麽入神。”
“沒什麽。”
我收回目光,卻見阿楠手裏提了一籃子的雞蛋:“你從哪裏拿來的這麽多雞蛋?”
“聽有個小姑娘說,紅糖雞蛋水多喝對女子好,我瞧着你弱不禁風一陣風就能吹走的模樣,這昆侖山冰天雪地的,怕你吃不消,便尋思着做些紅糖雞蛋水給你喝。”
紅糖雞蛋水?這不就是莫非曾經說要給我做的東西嗎?
“這些東西對我沒用的。”
“怎麽沒用,難不成你不是女子?”
女子?我現如今甚至都算不上是人。
我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不必花費這些心思在我身上,你不是說來昆侖山做廚子,最主要的是拜一個師傅,好日後早日成仙嗎?來了昆侖這麽些個日子,我也沒瞧見你将這事放在心上。倒是果真認認真真地做着廚子的事情。”
“你以為那些眼高于頂的昆侖神仙真能将我給放在心上?倒不如安安心心做這廚子,讨得了這昆侖尊主的歡心,豈不更方便些。”
昆侖尊主韶闫,這些日子沒少聽阿楠在我耳邊提起這個名字,我專心致志地摘這手裏的菜,不讓自己去聽去想,可今日也不知是怎麽着了,這阿楠好似是鐵了心地要與我好好談談這位昆侖山最大的主子,在我跟前坐了下來:
“聽你說起來,你好像跟昆侖山還有過一些不大的過節,你見過韶闫嗎?”
“沒見過。”
“沒見過?”阿楠明明是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嘴上卻順應着我的話說道,“也對,你沒有見過才是正常,不然怎會一副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你究竟要說什麽。”
我放下手中摘了一半菜,不堪其困擾:“若是沒什麽事情,倒不如新做幾個菜式,那些個小弟子已經向我抱怨了好幾次,說是你做的菜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個,早已吃厭了。”
“他們吃厭就吃厭吧,總歸我是來給尊主做菜的,只要尊主不說吃厭了,其他全都不是事兒。”
阿楠說着挺有道理,我無從反駁,但是确實再沒法與他繼續坐在一個屋裏,起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兒?”
阿楠在我身後詢問。
“我在屋後頭開了一片菜地,去看看種子發芽了沒有。”
昆侖山常年積雪不化,土地卻是意外地肥沃,寒冷的天氣實在不适合作物的生長。我嘗試了好幾次也沒能夠把種子給發芽,雙手捧着已經被凍上了的種子,我嘆了口氣無奈地将它放回了土裏,卻見阿楠跟在我不遠處也一道過來了。
“種子是被雪凍壞的,你倒不如在上面做一層擋隔,說不定能夠令種子發芽。”
“沒用的,即便發了芽,也是長不大的。”
作物的生長需要陽光,需要溫暖,即便費盡心機讓種子發芽了,可是這一年到頭的雪,也沒有辦法令它茁壯生長。
“為什麽不聽我的話,試試呢?”
阿楠走近我身邊,接過我手裏的鋤頭:“你既然開了這片地,為何卻不堅持到最後呢?說不準它真的能夠結出果實呢,為什麽不給它時間和機會?”
時間和機會?
我搖了搖頭:“一開始就是我異想天開罷了。”
哪裏還能夠奢望開花結果呢?
昆侖山上的夜很靜,幾年之前我就已經如此覺得了,可是今夜這靜谧的晚上,我卻又失眠了,轉轉反側,反而越發清晰沒有睡意,隐隐約約竟是聽到了琴音,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幻聽,未去在意,可過了片刻阿楠卻敲響了我的房門。
“屠彌,你睡了嗎?”
睡意全無,我索性披了件衣服起身開門,卻見阿楠神秘兮兮地說道:“多穿些衣服,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不由得我多問,阿楠便找了件披風披在了我身上,将我拉了出去。我不曉得最近怎麽了,好像已經漸漸不似最初那般厭惡阿楠拉我的手,兩個人這般的肢體接觸,反倒漸漸成為了日常。
阿楠拉着我來到了幾日前到過的菜地,邀功似的同我說道:“你看!”
雪夜中,月光被雪地反射,倒比尋常地方的夜晚亮了許多,我定睛一看,黑色的土壤之中,竟冒出了星星點點的幾許綠意。
“這——”
“你瞧,我說種子會發芽的,它果然就發芽了,再等上一段時間,那些青菜便能夠收了,收上來之後,我做給你吃。”
“不過才發了芽罷了。”
半晌我回過了神,卻結結實實潑了阿楠一盆冷水。
“屠彌!”
阿楠出聲叫住了欲離開的我:“種子既然能發芽,我就一定能讓它長大,世界上的所有事,只要有心去做,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冬雷震震夏雨雪,這些能做到嗎?河水倒流天地合一,這些能做到嗎?”
我垂下眼眸:“阿楠,有些事情,不是盡力了,就能夠做到的。有些事情,它斬斷了所有的出路和方法,不論你怎麽努力,那些想要得到的人和物,永遠只會在你觸手可得的地方,卻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得到。”
“這便是你不願意讓我在人前叫你名字的原因嗎?”
我來到昆侖山,明明知道這裏是不該踏足的地方,可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來這裏。我裝聾作啞寄居在這一方廚房裏面,哪怕只是呼吸着離他更近的空氣都覺得開心與幸福。可是一想到此生都不能夠出現在他跟前,無法說上一句話,這份小小的開心就立時變作了最鋒利的刀劍戳着自己的心窩子,不見血,卻痛到幾乎死去。
“是。”
這就是我不願意讓你在人前叫我名字的原因,一旦讓人知道屠彌回了昆侖山,就算是這小小的廚房,我都沒有辦法再留下來了。
近日昆侖發生了一樁大事情,說他是大事情,倒也不是說這樁事情有多麽嚴重,只是事關昆侖的尊主韶闫,也就理所應當地吸引了昆侖山上上下下所有神仙的注意和議論。
昆侖的尊主韶闫,要娶西海的三公主。
要說起昆侖與西海,倒也是姻親世家,你娶了我的公主,我嫁了你的王子,在老一輩神仙之中也是很常見的,但是卻從未有過尊主娶公主的,說起西海公主,這樣的身份确實也足夠尊貴,但是與昆侖尊主這樣天生的神而言,總是少了那麽一點天生的貴氣。
按常理,這樣的婚事,那幫昆侖的老頭子,十個當中也該有九個站出來反對這樁婚事的吧,但是稀奇地很,這次卻是難得地意見一致,都覺得韶闫應該娶那三公主。
究其原因,是說這個三公主據傳是一萬年來難得的寒冰體,至于這個寒體究竟是個怎麽樣的東西暫且不去深究,總之有了這個寒冰體,就能夠生下遺傳父母神力的孩子。韶闫的身世,一直是昆侖衆神心中的一塊痛,他的父親當年不顧衆人反對娶了一個凡人女子,使韶闫的血統當中缺了那麽一塊先祖繼承下來的神力,而如今娶了這個三公主,屆時生下的孩子就很有可能彌補了這一塊的缺陷,也難怪那些老東西們個個都巴不得三公主立時就能夠嫁進昆侖。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碼着剛剛砍好的柴薪,已經堆到了小半人高的高度,手裏拿着的一截木棍毫無預兆地掉了下去,啪地摔在地上,然後滾出了老遠。
“屠彌,昆侖的管事同我說,等到尊主成親之後,就不再需要廚子了。”
不再需要廚子?那便是我該走了的意思嗎?
我擡眼瞧着阿楠撿回我丢下的那節木棍,說道:“那這些柴火燒到尊主大婚也差不多夠了吧?”
“嗯,差不多夠了。”阿楠點了點頭,“所以你也不用再劈柴了。”
“尊主真的要娶西海三公主了嗎?”
“嗯?”
阿楠擡頭瞧我,點了點頭:“是。”
“我有些困,先回屋去睡會兒。”
正午的天,我卻無暇顧忌阿楠的話,丢下手上的東西,如游魂一般躲進了被窩裏頭,蒙頭蓋面地将自己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是,韶闫即将大婚的消息。
我知道韶闫身邊終究會出現另外一個陪伴着他的人,只是我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仿佛昨日還在我身邊的人,一個轉身卻将別的女子擁入懷中,我不明白胸口的這一種擁堵之感是如何而來,我已經不再需要靠呼吸活着,如今卻覺得窒息難受。
“屠彌。”
我亦不知自己究竟在被窩裏躲了多久,只知這已是阿楠第三次來敲我的房門,原本以為他會像先前兩次那般敲了一會便會離開,可是這次卻是出乎意料地堅持,門被敲得咚咚作響,令人産生下一刻門便會被敲碎了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