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葬天骨
兩年後。
一日地動山搖,所有房屋頃刻之間分崩離析,山間碎石滾下,壓死許多無辜百姓,這還不止,地震之後,臨海地帶,還發生了百年一遇的海嘯。
海浪卷起十數丈高的浪花,劈頭蓋臉地席卷向沿海岸的小漁村,幾乎就是在一眨眼之間,地處斐十鎮的五個漁村,皆被海水給吞噬淹沒,大水一直到三日夜之後才逐漸退去,所過之處滿是瘡痍,被海水摧毀的房屋,屋頂牆體散落地七零八落,夾帶着星星點點的斷壁殘垣、枯枝爛葉。
除了在海嘯地震之中喪生的,那些僥幸活下來的百姓,無一不是手足無措地望着被摧毀的家園,不知今後的生計落在何處,孤兒寡母抱在一起痛哭的,零星落單坐在地上嘆息的,形形□□兼具百态,全都不約而同地呈現出一種頹敗的現象。
韶闫來到斐十鎮的時候,已是海嘯過後的一個月了,然而在鎮上兜兜轉轉,卻是找不到一處可以投宿的客棧,海嘯過後這裏發生了一場瘟疫,死的死逃的逃,留下來的也多是沒有什麽勞作能力的稚子老妪,見着眼前的這副模樣,韶闫雖然心中已有準備,卻還是禁不住被震驚到了。
路經一處破舊老屋前,突然聽見屋子裏面有斷斷續續的哭泣之聲,原本并不予理會,卻在離開之際,屋子裏的哭聲陡然大振,嚎啕之聲,仿佛是有着天大的苦難,唯有如此恸哭方能夠舒緩些許痛楚。
“韶闫,去看看吧,哭得這麽大聲定是遇見了很大的難處了。”
半月前我已經能夠與韶闫對話,雖不能夠顯形,我卻已是很滿意了。也是在半月前,韶闫聽人說斐十鎮發生了百年一遇的海嘯,這次海嘯不止來得蹊跷,且還有傳聞,海嘯從深海帶來了葬天骨。
這葬天骨,從來都只是存在于傳說之中,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究竟長得什麽模樣。只是傳聞這個東西,是通天的寶貝,自身到了一定年頭,就能夠幻化出來神識,具有人的意識和思想。割下一點點,便能夠生白骨活死人,只要你的魂魄還在,它就能夠給你将肉身一并造了出來,最傳奇的是,生前你若有通天的本事,通過葬天骨複活之後,一身的本事竟還能夠更勝從前。
雖不知這關于葬天骨的傳聞是否屬實,但是韶闫還是決定帶着我來斐十鎮碰碰運氣。我卻覺得這個傳聞并不大靠譜,若這葬天骨果真有如此大的功效,當年墨卿又何必花費這麽多的心血和時間,利用我來重鑄芷安的魂魄?
韶闫走到了破舊老屋門前,輕輕叩了幾下門扉,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有人腳步匆匆地走到了門前,聽着聲音是個老婆婆,隔着木門問道:“是誰?”
“不知這位婆婆為何事恸哭?”
隔了好一會兒,門那頭的人複又抽噎起來:“我兒得瘟疫死了,兒媳也跟着野男人跑了,現如今剩下的唯一孫兒也病入膏肓無藥可醫,可憐我三十歲便開始守寡,守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守了一場空。”
“可否讓我看看?”
“先生懂歧黃之術?”
說着門被打了開來,是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婦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打滿了補丁,滿面的皺紋還挂着一兩滴未擦掉的淚水,瞧着好不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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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先看看你孫子的情況吧。”
“可是……”
老婦人卻是為難的模樣,斷斷續續地說道:“可是家中卻沒有錢了,即便先生能夠看病,我也是實在拿不出錢去買藥煎藥了。”
“無妨,我身上就帶了治病的藥,若是能看好,便是緣分,我分文不取。”
“可遇見活菩薩了,先生快快請進!”
老婦人一臉感激涕零地将韶闫迎了進去,走進屋子裏,才發現裏面竟比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還要破爛,窗戶紙已經破了一大半,根本抵擋不住吹進來的嗖嗖冷風,全家上下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竟是再沒有其他一件像樣的家具,躺在床上的小男孩,老婦人說是十一歲的年級,弱不禁風的模樣竟是都抵不上一個八歲孩童的個子,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仿佛下一刻就會斷氣的模樣。
韶闫在孩子身邊坐下,擡起他的手腕把上脈,良久才聽韶闫說道:“病了可有一個月了?”
“是是是!一個月了,大夫也請了好多,只是家裏實在窮,買不起好的藥,三天前大夫還同我說,不要再浪費錢買藥了,還是省下來打一口棺材好讓……”
說着老婦人又是掩面而泣,聽得我的心上也是一疼,這麽小的孩子,難道竟真的只能就這樣死去了嗎?
“沒事,我會将這個孩子治好的。”
“真的嗎?”
老婦人不敢相信地看着韶闫,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忙跪在地上朝着韶闫不住地磕頭:“若是先生能救回我孫兒的命,我老婆子願意給先生做牛做馬!”
“不必做牛做馬,好好帶着孩子生活下去就好。”許是沒被人如此跪拜過,韶闫有些不适應地将老婦人從地上扶起,将一瓶藥丸遞給她:“這裏一共有三顆藥,你每日晨起給他服上一顆,三日後我回來給他運氣,如此便能夠痊愈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
拿着藥瓶,老婦人還是有些難以信服,看了許多大夫都說這孩子救不活了,現如今韶闫說只要吃下三顆藥就能夠藥到病除,也确實難以令人相信。
韶闫顯然并不擅長去與這老婦人解釋為何他能夠僅僅憑借三顆藥就能夠救活別人都說已經要死了的病人,只留下一句“三日後再來”,便離開了這破舊老屋。
“果真能治好那個孩子嗎?”
待韶闫離開那裏之後,我心下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便知你會如此問。”韶闫卻聽着有些不大高興的模樣,卻是不答反問“為何非要我救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同我很像。”
爹死娘離,同樣是孤苦無依的人,不過他卻比我幸運,沒有被自己的親生父母給抛棄利用,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奶奶,也還算不上孤苦無依。這麽小的年紀,都還沒有好好看遍這個五彩缤紛的世界,許多人生當中的美好事情他都沒有經歷過,不應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韶闫,你知道我是怎麽到的古早山莊嗎?”
那一日身體被無名劍刺穿,魂魄成為劍魂,離開肉身的那一刻,許多被遺忘塵封的記憶,該記起的不該記起,我卻都是想起來。
“八歲那一年,臘八,天氣要比今日還要冷上許多,我娘終于還是熬不過那個冬季,病死了。而我爹,卻在我娘剛咽氣還沒入土的時候,為了還賭債,将我賣進了青樓,換了兩貫銅錢。青樓裏的老鸨嫌我太鬧,讓龜公将我關在了柴房裏,地上寒氣重,還沒撐過一晚上,我就死了,然後就被扔到了亂葬崗。”
“不要說了。”
韶闫握住無名劍的手微微顫抖,我知道他是心疼我,卻笑了笑說道:“其實過了這麽多年,我早就已經放下了,不論是爹還是娘,那些所謂的怨恨,都是我還活着的時候才有的,現如今我都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了,若是入了輪回,喝了孟婆湯,興許都已經重新長大過了另外一種人生。”
我終究還是沒有告訴韶闫亂葬崗之後的事。亂葬崗上,雲月帶着芷安的另外一半魂魄,去找尋最合适的容器,而我因為剛死不久便成為了最好的選擇,沒人會想到,如此之後,我的魂魄就會被生生世世困在這具身體內,活不了,也入不了輪回。
可是都過去了,現如今那具身體都已經被無名劍給毀掉了,而芷安也連同鎖魂燈,成為了墨卿,過往雲煙,我沒有理由,再拿着這些往事去給韶闫添堵,畢竟,芷安作為從小陪着韶闫一起長大的師姐,即便韶闫不說,我也是知曉,他對于韶闫而言,有着很重要的意義,似家人,是精神的寄托。
“屠彌,以後不會了。”
韶闫的聲音溫溫潤潤的,很是好聽,他走到一處樹下坐了下來,在夜裏生起了篝火,柴火燃燒的時候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火光将韶闫的臉映照地紅紅的,他将無名劍握在手中,溫柔地說道:“往後,我會一直陪着你,天荒地老,永不相負。”
饒是如今已經沒有了身體,成為了一柄冰冷的劍中魂,聽聞如此的情話,我還是忍不住紅了臉,沉默了許久卻還是不好意思去回複韶闫,一人一劍,便如此這般地坐在篝火前,映照着今夜晴空朗月,天上星辰明亮。
在斐十鎮逗留了十天,期間韶闫回了一趟那孩子的家中,替他運氣之後,那孩子便果真活奔亂跳活了過來,還能下地自己倒水喝,老婦人激動地連跪帶拜,直呼遇見了活菩薩,熱情勁吓得韶闫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躲了出來,令我忍不住笑話一番,堂堂一個昆侖尊主,竟被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婦人給吓得直逃,韶闫倒也不惱,握着無名劍幽幽說道:
“今夜我打算沐浴,将你一道放在屋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