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外婆把覃桦帶出去買了衣裳,回來後,去了覃母的房間吃飯。覃桦用房卡刷開門的時候,正看到覃母發瘋一樣用枕頭砸着緊緊閉上的陽臺門,外婆忙把房門鎖上,跑過去,一把拉開覃母,覃桦跟在後頭沉默地撿起了枕頭,撣幹淨了灰塵,放到了床頭。

覃母嗚咽地鑽進外婆的懷裏,細細地抽泣。覃桦失了過去的興致,往牆上一靠,雙手環于胸前,嘴角翹着個輕蔑而又無奈的弧度,端想看覃母又是為了什麽而發瘋。

外公拉開陽臺門,氣呼呼地走了進來。他頭頂紗布,臉色發紅,喘得一口大氣,日漸佝偻的身軀早就不再偉岸,往覃母身前一站,像是個孩子,可偏偏,他的女兒便就是有這本事和這心,能一次一次地沖他發脾氣,惹他生氣。

覃桦想,這樣的人,怎麽會是外公與外婆的女兒。父母撐着脊梁骨活了大半輩子,卻到頭來,要為這不争氣的折了。

外婆掃了眼外公手裏拿的手機,立刻明白了,說:“他家打電話過來說什麽?”

“問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外公剛要把手機放在沙發上,可不知怎麽的,手腕打了個轉兒,重新塞回了外衣的口袋裏,“我告訴他們,反正出來的時候,該帶的證件都帶上了,好像也沒什麽回去的必要了。”

覃母捂嘴尖叫,她跺着腳的樣子,鬧得像是個讨糖吃的六歲稚童。

外公外婆無奈得很,理曉過了,情也動過了,可偏偏覃母油鹽不進,端的是糊塗。

覃桦的腦門被刺得難受,她同樣尖着嗓子說:“你夠了。”

屋裏三人都愣住了,覃母紅着眼,驚懼地看着覃桦一步一步向自己走過來。

覃桦的個子其實已經很高了,站在覃母面前幾乎不相上下,她無需提起腳跟,便直直說到了覃母臉上:“去你媽的愛情,有膽子就滾,等被打死了,我念着你生我一場不容易,一定幫你收屍,讓你死有葬身之地。”

她說完這段話,眼眶隐隐泛紅,眼角酸得厲害,覃桦低頭,裝作要打理劉海,但為了縫補傷口,早沒了劉海,她的手指掠了空。覃桦不再說話了,轉身就出去了。

覃母惶惶然地站在原地,指尖發抖,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無意識地摩挲着。

外公終于忍不住了,沖她吼了一嗓子:“要走趕緊走,沒見過你這樣當媽的,你對得起卿卿嗎?”

外婆忙攔住他,扶他坐下,又來拉覃母的手,覃母茫然地把手伸給她,乖乖地坐了下來。

外婆塞了份盒飯給她,低聲說:“你要真想走,明天就送你回去,只是卿卿要跟着我們。”

覃母手指發緊,捏着盒飯外頭的塑料殼,捏到變形了,她一把摔在地上:“你管她幹什麽?她連我都罵,以後會對你好嗎?我才是你的女兒,她不是!”

吼聲後,是長長久久的沉默,一盆水潑到了頭頂,外公外婆的身子涼得打戰。

覃桦回到房裏就後悔了,她應該拿份盒飯再走的,這下可要餓肚子了。她抹着眼角的眼淚,靠着房門漫無目的地想,只是為了讓自己努力地逃避開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身後有輕輕地叩門聲,覃桦知道是外婆,低頭用袖子擦了眼淚,忙開門。外婆捧着盒飯塞給她,輕聲說:“拿着暖暖手。”

覃桦低着頭接過,側開了身子。

外婆猶豫了下,沒有進去,就這樣站在門外,與覃桦說:“卿卿,我知道你是個懂事聽話的孩子,你媽媽就是這樣的人,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這樣的糊塗,是我和你外公的錯,沒把她教好,現在反到帶累了你。”

覃桦低着頭,小小地用指甲扣着塑料的盒飯蓋子。

“但畢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總要拉她一把。卿卿,你也不要恨她,等外公外婆百年後,你們總要相依為命的,這血濃于水的親情容不得半分造假,你懂嗎?”外婆壓着嗓子,又問,“你懂嗎?”

覃桦咬着唇,點了點頭。

“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早起去上學。你爸爸找過來,就說不見,知道嗎?明天我和你外公就去把你們的監護權的事情處理一下。”外婆安慰似的拍着覃桦的肩膀。

覃桦又點了點頭。

關上門,她拿着盒飯坐到床邊吃,飯菜一葷兩素,是再普通不過的外賣了。覃桦用筷子挖起一團飯,塞進嘴裏,腮幫子鼓鼓地嚼着,眼睛紅得可怕,緊緊地盯着牆上一個不成規則的斑點,慢慢地眼淚流了下來。

昨天這時候,她坐在傅延遇的單身公寓裏,他點了一桌子的菜給她補身子。傅延遇坐在黃色暖燈下,與她慢慢說着南秦的那位公主,側臉深沉。

後來,他送了自己一本書,一部手機,還發現了她不願意和覃母待在同一個屋檐下,特地訂了三間房間。

他說:“您放心,就讓我照顧覃桦吧。”

覃桦在這個夜晚想起了一個還算陌生的男子,像是想起了天寒地凍中的爐火,這般讓人向往,又這般讓人想要發笑。

覃桦覺得,大概她又是在自作多情了。

第二天,覃桦把額頭上的紗布拿下來,換上校服,就背着書包上學去了。走之前,外婆叮囑她:“這個禮拜就是小傅來接你回家了,到底是住在別人家裏,不要鬧,要聽話,知道嗎?平時裏的生活費我會給小傅的,你想吃點好的也不用節省,零花錢我會打到卡上的,每個禮拜取一次,知道嗎?”

覃桦乖巧地點了點頭。

她走出酒店很遠,再回頭,外婆還站在門口遙遙望着她。覃桦掏出公交卡,低頭加快了步伐。

覃桦請假的事情,沒在班裏掀起什麽風浪,反倒她頂着少了一空頭發的發型進去,在全班引起了哄堂大笑,竹銳俊甚至對她吹起了口哨,用得恰巧是豬八戒背媳婦的調子。

陸馮生正翹着二郎腿在座位底下偷偷玩手機,見大家鬧得太開心了,實在不同尋常,方才懷着好奇擡眼瞟了一下,結果正見到覃桦被堵在了講臺旁,竹銳俊邊吹口哨邊對她做着鬼臉。

陸馮生立刻把手機塞到書包的夾層裏,走路帶着風,沖到了講臺上,拎着竹銳俊的衣領拽開他。竹銳俊沒心理準備,被拉了個踉跄,手扶在黑板上正才避免摔了個仰趴。他站穩了身子,扭了扭脖子,抽回了衣領,反身逼向了陸馮生。

“好玩嗎?啊?”

“你好玩嗎?”覃桦手按在講臺上,“覺得很有意思是嗎?”

竹銳俊勾過頭看她:“呦,不一樣了啊,和陸馮生勾搭上了,就沒什麽好怕的了,是不是?我告訴你,陸馮生這種身板的不夠吃老子一拳頭。”

覃桦懶得和他說話,一扭頭,對坐在座位上,抱着胸冷冷看着她們的文淩說:“記得管好他,他這說話做事的趨勢,很危險啊。”

文淩冷笑:“我可管不住他。”

陸馮生拉過覃桦的手,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後,對文淩說:“你管不住誰管得住?別老拿本班同學尋開心,我就問你一句,竹銳俊,你回回考倒數,覃桦嘲笑過你嗎?”

“我!”竹銳俊剛脫口而出一句,潘老師站在教室門口把門敲得咣當直響。

“你們都在幹什麽?要不要學習了?啊?”

覃桦抽回了自己的手,轉頭回了座位。

“竹銳俊,你給我出來!”潘老師接着吼,“還有你,陸馮生。”

陸馮生委屈巴巴的:“關我什麽事?我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大俠行為。”

“大俠什麽?是不是又帶手機看武俠小說了啊?都給我去辦公室面壁去。”潘老師打發了竹銳俊和陸馮生,指着剩下的同學,“現在是早讀課,知不知道?今天如果語文老師和我說你們古文默寫不出來,統統給我去操場跑圈去!高三生就應該有高三生的樣子,現在這樣像什麽話!”

潘老師帶着兩個男生走了,班上的同學面面相觑,終于慢慢地響起了稀稀拉拉的讀書聲。

文淩嗤笑:“某些人想當英雄,結果癞□□還不領情。”

覃桦拿出語文課本,漫不經心地翻頁,連眼皮都不願意擡:“那你讓竹銳俊罵你一頓,再讓陸馮生出來英雄救美啊。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班裏本來就稀拉的讀書聲又矮了下去,文淩的臉終于紅了個透底。大家都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事情,本該心照不宣,可偏偏有人捅破了窗戶紙,撕開了遮羞布。

覃桦不無惡意地說:“難道我猜錯了?”

早讀課下課,陸馮生終于回來了,他甫一進教室就察覺到了很不對勁,班裏不少人把眼睛都黏在了他身上,瞧得他很不舒服。陸馮生抖了抖身子,一腳跨過椅子,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擱在手背上,看着覃桦額頭上的傷。

“你……好點了嗎?”

覃桦不用擡頭,就能感覺邊上的同學幾乎要把耳朵蹭了過來。

覃桦看着陸馮生,說:“挺好的,我搬家了。”

陸馮生驚訝,繼而替覃桦開心:“你能離開實在太好了,不過你爸爸是怎麽同意的?”

“沒同意,外公外婆做得主,他可能還會來學校找我。”覃桦的言下之意,陸馮生即可就明白了,他想起了那天覃父發瘋的樣子,臉色有些白。

覃桦嘴角勾着笑意,說:“看書吧,你管不了這事。”

至此,事情算是做了個了結。

覃桦仍舊是原來沉默的樣子,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座位裏刷題,陸馮生也還是和以前一樣,和竹銳俊短暫出了矛盾後到了下午又可以勾肩搭背同出同入了。

早讀課的事情,尖牙利嘴,渾身帶刺的覃桦好像只是個難得的反常而已,沒過多久,就被同學忘了個幹淨。只有覃桦明白,在開口的那一瞬,她心裏懷着是怎樣的惡意,說完話後,看着別人僵住或發緊的神情,心裏又是怎樣的暢快。

這并不好,可覃桦控制不住,她就是想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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