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一禮拜,覃家還是來學校找過覃桦的,只是不是覃父,而是爺爺。覃桦被叫去的時候,爺爺正坐在辦公室裏和潘老師聊天,潘老師對爺爺極為客氣,泡了杯濃濃的熱茶,和他說着覃桦學習的事情。

爺爺退休之前是越城初中的校長,每年越城初中都向越城一中輸出了好些優質的學生,越城初中更是在爺爺在職期間設置了直升班,兩校的校長關系不可謂不好,潘老師自然要對爺爺客氣些。

潘老師看見覃桦進來,站起身說:“沒想到覃老先生是覃桦的爺爺,怪不得呢,覃桦的文化課成績這麽好,看來是有家庭氛圍的。”兩爺孫對視一眼,都淡淡地把目光移開,潘老師又立刻說,“你們談,我先出去。”

覃桦目送潘老師一卷書本出去,晃悠悠地轉到了班級裏。覃桦關上門,對爺爺說:“有什麽事,您說吧,說完就快走,不要打擾潘老師工作。”

爺爺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指了指他對面潘老師的辦公桌:“你坐下,我們慢慢說。好歹我也是你的爺爺,是不是?都是一家人,沒必要鬧到翻臉的地步,總要記得這血管裏淌着的是誰的鮮血,這才是不忘本。”

覃桦摩挲着手指,輕輕擡眼,不置一言。

“阿莫做的事情的确太過混賬,爺爺奶奶都教育過了,也讓他好好反省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你不能因為你爸爸犯了點錯誤就把他一棍子打死,忘了這幾年他對你和你媽媽的辛勤付出了。況且,你爸爸也真誠地與我道過謙,反省過了,保證了今後再不會打你和你媽媽,這樣不是正好嗎?”爺爺接着勸說,“收回監護權這種事情,太荒唐了,沒必要這麽做。”

覃桦抿了抿嘴角,眼中閃過譏諷的神情,她說:“爺爺,為什麽今天來找我的不是爸爸,而是您呢?”

爺爺一滞。

“是爸爸不想見我呢,還是,”覃桦伸手不無嘲諷地說,“連你和奶奶也覺得讓他出來見我危險系數太高,鬧不好,又會惹出大事來,到時候,家醜就跟長了腳一樣,會傳遍所有地方呢?”

爺爺本來還算自得意滿的姿态被覃桦這句話輕輕一挑,瞬間卸掉了,換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怒色和羞愧。僞裝的善意親情都是假的,煌煌然的是一張薄薄面皮,裹着底下的龌龊心思,全着的是虛名禮節。

“你要明白,”爺爺氣得嘴唇發抖,說,“你要明白,鬧上法庭,大家都不好看!”

覃桦不緊不慢地說:“離婚案件可以申請不公開審理,鬧不開的。至于我們之間,都鬧到了要對簿公堂的地步,我也沒想要有多好看。”

大約是覃桦的态度惹怒了爺爺,他拔高了嗓子,說:“混賬東西,倫理綱常你都不要了,這麽和我說話,這麽挑撥父母之間的關系,我老覃家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生養出你這麽個沒皮沒臉的天煞孤星。”

覃桦也沒想到爺爺竟然真的能在外頭發火,被這猝不及防的一聲,吓得心一跳,但很快,又平複了下來。

爺爺氣洶洶說:“你要知道,你是還要在這裏念書的,我和這裏的老師很熟,你但凡做出點違逆的事情,看他們知道不知道。”

覃桦白着臉,聲音雖小,但也還算堅定:“無所謂了,反正只有一年不到了,再難過的日子我都過下來了,多一段時間不多,少一段也不少。”

全然把自己當作死豬,不用怕開水燙。

覃桦想往外頭走了:“您請回吧,不要打擾潘老師的正常辦學工作。”

她開了門出去,看見語文老師正站在樓梯口玩手機,覃桦臉色一紅,繼而煞白。潘老師的這間辦公室是小辦公室,三個老師通用的,就在樓梯口。此時語文老師不進辦公室,反而站在一旁玩手機,很顯然是聽到了裏頭的動靜,知道不方便打擾。

覃桦不願在深想了,她低頭,匆匆地跑回了教室。

教室裏,潘老師趁着自修課,和學生在講政治試卷的題目,看到覃桦急匆匆地進來,面露了詫異,但到底沒有多說,仍舊用平穩的聲音講着題目。

這周依然是周六下午放學,書包裏只塞了一本數學課本和一本《南秦史》,癟得很,她一如既往地坐到了最後才出教室門。等走到校門口時,滿校的學生都散盡了,只有門口路邊攤上還零星圍着三兩個學生,等着吃小點心。

覃桦出了校門就把校卡摘下,把帶子繞着校卡卷起來,塞進書包裏,同時腳下自然而然地往右邊拐去。

“覃桦。”有人叫她,“這裏。”

覃桦腳步一頓,惶惶然地轉過頭去,正見傅延遇倚在車門旁,欠身說,“上車吧。”

覃桦下意識地一擡手看了下時間,已經是四點半了,她拖了半個小時才出門,這是不是也意味着傅延遇等了她半小時?覃桦想到傅延遇就這樣坐在車裏,偶爾點亮手機屏幕看看時間,偶爾轉頭看看校門口,從攘攘人群等到了零星三兩,心裏就很是過意不去。

覃桦快步走過去,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習慣遲走的,沒想到讓你等了。”

傅延遇替她開了副駕駛的門,手扶在上頭,叫她小心別被撞了:“沒事,只是久等你不來,還以為你被家裏人接走了呢。”

這家裏人自然不會是外公外婆他們了,覃桦也不提爺爺來找過她的事情,只是紅着臉道歉。

傅延遇打開那頭的車門坐了上來,說:“沒事,我也沒什麽事。”他轉了車鑰匙,踩上油門,打好方向盤,說,“要吃東西嗎?我記得以前念書的時候也特別喜歡吃路邊小攤,沒想到這麽些年過去了,那些小攤還在呢。”

他指了指車臺,上面果然放着用塑料袋裝起來的燒烤,塗着濃濃的甜醬,撒着辣椒粉,香得很。

“也沒有幾年吧。”覃桦愣了愣。

“我大你十年呢。”傅延遇說。

覃桦對着那袋燒烤咽了咽口水,搖搖頭,說:“我在減肥,這些東西,我不吃。”

聞言,傅延遇瞥了眼覃桦。覃桦之前經過差不多一個月的努力,已經減了一層肥肉了,現下臉頰雖然還有些胖嘟嘟的,但看着也只是讓人覺得可愛,而不再有油膩膩的感覺。她的身體也消瘦了不少,趨于正常人的體型了,就是那發型和服裝看得讓人覺得傻氣。

“認真的?”傅延遇問。

覃桦想了想,說:“認真的,還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我想要參加藝考,能不能趁着周末讓我去學一學聲樂?”

“藝考?”傅延遇打着方向盤,駛入了另一條街道,“我聽師娘說起過你的成績不錯,考重本完全沒有問題,為什麽要藝考?”

覃桦看着前頭不息的車馬人、流,說:“我對做演員比較有興趣吧。”

“嗯?”

“演員大概是個萬全的人生吧,明明同樣的百年,卻能經歷許多不一樣的人與事。我活成這樣,一半是環境的錯,一半是我的錯,如果可能,我想要另一種活法,可焉知在那種假設如果中,我是不是也肖想這我現在的活法?”覃桦說。

傅延遇猛然一踩剎車,幸好覃桦身上系着安全帶,方才只是個小小的踉跄,又很快坐直了。眼看前頭寬平的一條大道,并無蹿出的電動車或行人。覃桦微微錯眼,看到傅延遇顫抖着雙手重新摸上了方向盤,他的眼眶裏微微泛紅,死死地盯着前方。

覃桦輕聲問:“怎麽了?”

“沒什麽,你要學聲樂,我剛好有認識的同學開了聲樂班,我幫你問問。”

他這樣回答着,重新發動了車子,車輪緩慢地往前方駛去。有輕風從降了一半的車窗吹了進來,吹得覃桦一頭短發亂七八糟地飛翹起來,連同她心底裏的情絲愁緒。

她剛剛,是不是又說錯什麽話了?

傅延遇新找的公寓,離學校不遠,車也只開了二十分鐘就到了。覃桦一路上默默記着方向和路标,覺得下次完全可以讓她去公交車站開輛自行車騎回來。

新公寓是兩室一廳的,兩個房間隔着客廳遙遙相對着,室內廚房,衛生間等基礎設施一應完備。傅延遇把門手右邊的房間指給了覃桦,他往覃桦手裏塞了兩枚鑰匙,說:“兩把鑰匙都給你了,記得不要弄丢。”又給了她一把大一點的,說,“這是房門鑰匙,進來的時候,樓下門用鑰匙扣上吊着的小圓塊刷開來,這個只有兩個,丢了沒有再多的給你了。”

“謝謝你。”覃桦把鑰匙握在手心裏,慢慢地攥緊了手。

傅延遇說:“進去吧,你房間是拜托了阿姨收拾的,我沒有進去過,你放心。”

他的确體貼,的确紳士。覃桦扭動了門把,開門進去。

酒店的公寓,布置是談不上溫馨兩個字的,最多算幹淨整潔。覃桦站在門邊,看着風從拉開的鋁合窗吹了進來,随在後頭的是,陽光在地板灑下光斑,一塊塊,明媚剛剛好。

覃桦把書包扔在書桌上,反身在松軟的單人床上坐下,四下打量着眼前的環境,忽然覺得,傅延遇說得也是有道理,這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是守恒的,人倒黴到了極致的時候,必然會有幸運的事情發生。比如,一個月前的覃桦是萬萬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原來她也是可以掙脫出覃父的控制。

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讓覃桦躊躇滿志。

作者有話要說: hhhhh~,我那不知道改了幾稿的論文終于要忙活完了,接下來的更新就會準時了。這一對我也會加快步伐了,如果十章內覃桦還不畢業,我真要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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