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覃桦起身,說:“如果老師現在無事,我想先出去幫傅老師做飯,他第一次下廚,我害怕他會把廚房給毀了。”
杜清河擺擺手,從小包裏摸出打火機,說:“你走了,我總能抽煙了吧。”
覃桦抿了抿唇,輕聲說了句“随便”,然後離開了房間。
廚房裏,飯做下了,螃蟹也放在蒸屜裏開了火蒸着,氤氤水汽迷霧了大片。傅延遇正在切番茄,他初次使刀,刀工完全跟不上,切下的番茄一塊大一塊下,七七八八碼在砧板上。
“西紅柿做什麽?需要打蛋嗎?”覃桦站在身後問。
傅延遇聞言頓住刀,也沒回頭,說:“聊完了?”
“也沒算聊完吧,不過也夠了。”覃桦挽起袖子,踮腳從碗櫃裏拿了個小碗下來,又從筷簍裏抽了雙筷子。
“聊了些什麽?”傅延遇仍舊握着刀把,手還扶在沒有切完的剩下半顆番茄上。
覃桦熟練的把雞蛋往碗沿上磕了個口子,蛋清蛋白清清爽爽沿着碗邊滑了進去,覃桦順手把雞蛋殼扔進了腳下的垃圾桶裏。
“沒什麽。”
她開始低頭打蛋,木筷砰砰铛铛地打在碗邊,聲音偶快偶慢,偶大偶小,可見并不十分用心。
傅延遇這才開始切番茄,告訴覃桦:“我這人不大喜歡交際,平時關系好點的人裏,杜清河算一個。她說的話,雖有誇張之處,但也不假。”
覃桦停下打蛋的手,扭頭看他,那樣子好像在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不過好在,我并不是時常發瘋的。”傅延遇溫潤着眉眼,卻與她說着這樣的話,“大約不會傷人。”
覃桦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覺得發緊,她胡亂地應了聲,接着開始打蛋,只是那聲音比方才更為急促,更沒有章法。
傅延遇說:“有些事,總要與你先清楚,這樣事情才不會太過糟糕。”
覃桦努力穩着嗓音,說:“你承認你有妄想症?”
傅延遇不置可否,手下的活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切完了番茄,接着洗生菜,菜葉一點點掰開,露出裏頭被包着的菜梗,菜心,讓水均勻地沖洗着。
“你沒必要承認這個,如果你真的有妄想症,為什麽外公外婆還會如此放心地拜托你照顧我?”
“老師不知道,我只是跟着他學習而已。”
“那你為何不再一開始的時候就說明,反倒現在承認自己是個妄想症者,是為了提醒我有多危險立刻搬走?”覃桦把打好的雞蛋連碗放在傅延遇的手邊,“我想不到你這樣做的理由,還是,你在擔心……”她頓了頓,擡眼深深望近傅延遇的眼裏,“你在擔心,我喜歡你這件事。”
傅延遇的目光忽然一緊,眉頭凜然皺起,他放下手裏的生菜,手扶在料理臺沿。
“你不必……”他頓了頓,想着措辭,“不必如此。”
覃桦也學着他的姿勢,與傅延遇對向而立,明明告白的是她,又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竟然也不怕,坦率地直言直去,說:“你果然也察覺了,其實我和你才見也沒多久,又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和你見面,你恰巧也是個周到的,長得也不錯,才華也很好,我喜歡你,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唔,嗯。”反觀傅延遇倒有幾分嘴拙,只是含糊地應了兩聲。
“充其量是喜歡,是愛慕,還不能言愛。”覃桦放下扶在料理臺沿邊的手,慢慢背到身後去,手指緊緊扣着掌心,指甲入肉,也不覺得有多少的疼痛,“有句詩詞,是這樣說的,“此情應是長相守,你若無心我便休。”所以,即使被拒絕了,我也不會有多難過的,只是希望你好好地和我說,不要這樣子,人之間還是要多些尊重的。”
她說完了這段話,驀然覺得心上一空,呆呆地望着傅延遇,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傅延遇的面龐籠在了黑暗中,他不再看覃桦,重新打開水龍頭洗已經洗完了一遍的生菜,手無意識地在如柱的水流下穿梭,他最後說:“我知道,你向來冷靜,向來明事理。”
從不知胡鬧蠻纏,可有時候,恰恰又盼着你胡撓蠻纏,許你鬧一鬧,我便潰不成軍了。
覃桦又在廚房裏站了站,覺得無趣,這才又轉了出來,杜清河手裏夾着點上的煙倚在門框邊看她。
覃桦走在身邊,問她:“要吃水果嗎?”
“随便吧。”杜清河把拿煙的手低了下去,一笑,“我這就把煙滅了。”
覃桦應了聲,聽她又說:“那些事情,我也沒有誇大,更沒有騙你。”
“哦,謝謝。”
晚間吃飯,傅延遇第一回下廚,吃飯的兩位姑娘卻都沒有心思給他面子誇他的手藝。公寓裏又沒有電視,連個緩和氣氛的聲音也沒有,三人尴尬地坐在一起吃飯,偶爾夾菜時筷子碰到了一起,立刻縮了回去,你讓我我讓你,謙和的很。
晚飯後是傅延遇送杜清河走的,覃桦一人留在公寓裏收拾一桌的狼藉碗筷。餐廳裏孤零零的一盞燈,燈下孤零零的一人,終于明白了什麽叫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覃桦把碗筷給收拾了,也洗漱完畢了,傅延遇只是發了條消息回來。
“在家裏坐坐,遲些回來,記得關好門窗,早些休息。”
一如往常,只是多了一條。
“不要多想,學業要緊。”
覃桦看完短信,把手機往床上一扔,想,這就是她的初戀啊,結束地像個笑話。
接下來的日子裏,覃桦仍舊如往常般學習,傅延遇仍然恪守了他的照顧之責,很盡職地接送覃桦上學,為她找減肥的食譜和教程,只是兩人之間的氣氛終歸還是尴尬的。覃桦也只有這時候才明白,以前一直以為只有她一人尴尬,其實是兩人的尴尬,一人因為暗戀,另一人因為被暗戀。
這對矛盾如此不可調和,注定要争個你死我活。
周日,覃桦去杜清河處學習聲樂。平心而論,杜清河是個不錯的老師,或許也因心懷歉疚,教導起覃桦時便格外盡心了幾分。頭回上課,得知覃桦從前并未進行過特別的專業培訓,她直皺眉,指着覃桦說:“你先清唱一遍,就唱“啊”這個音,從低到高,來。”
覃桦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遍。
杜清河沉吟了下,說:“聲音可塑性不錯,只是時間太緊了,你報考的是表演系,是嗎?”
覃桦點點頭。
杜清河臉色就放輕松了下來,說:“那沒事了,不是考聲樂系的就好,你就當練門才藝吧。”
覃桦點了點頭。
杜清河說:“傅延遇怎麽樣了?”
覃桦愣了一下,說:“仍舊那樣吧,閉門寫劇本,也沒什麽空閑的時候。”
杜清河低頭想了想,說:“嗯,你回去記得捎個傅阿姨的話,讓他不要忘了下周的相親。”
覃桦的心裏泛上了苦水,她半晌,才應了下來。
班裏也發生了件大事,文淩終于與竹銳俊攤牌分手。事情鬧得挺大的,竹銳俊不甘心,天天求着文淩複合,班上的同學被連累着勉強看了兩個禮拜的瓊瑤苦情大戲,之後,文淩火速與陸馮生在一起了,竹銳俊知道後,立刻把陸馮生的桌子給掀了。把椅子拎起來,踩着倒在地上的課桌等着陸馮生回來。
覃桦太懂得明哲保身四個字了,她料想事情會鬧很久,便抽了數學卷子和一沓草稿紙出來,臨走之前,還不忘把自己的課桌往後面拉了點距離,給他們打架騰開了一片空地。
等覃桦離開時,竹銳俊叫住了她,他低垂着雙眼,眼中血絲滿布,說:“抱歉,之前那樣對你,其實我跟你一樣都被人當傻子耍了。”
覃桦回他:“被耍的那個人從來都只是你,和我沒有分毫的關系。”
她往老潘的辦公室走去,班級裏留下了不少學生,坐在陸馮生身邊的學着覃桦的樣,拉開了自己的課桌免得他們傷及無辜,剩下的那些大都帶着些看好戲的心情。
覃桦站在走廊裏,透過鋁合玻璃窗,往裏望着竹銳俊,覺得何苦呢,不就是失個戀嘛,又何必要将自己置于如此不堪的地步,難道他這架贏了,文淩果真能回來?
給彼此留點面子多好,這樣日後才好相見。
她敲開老潘辦公室的門時,剛好碰上沒心沒肺的陸馮生咬着辣條從樓梯口轉了過來,旁邊跟着的是小鳥依人的文淩,兩人初初墜入愛河,是說不盡的濃情蜜意。
覃桦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門進去了,身後路過的小情侶正在談約會的事情,文淩膩着嗓音,說:“我就要看恐怖片嘛,我不怕這些的,況且就算怕了,不還有你嗎?”
覃桦把辦公室門合上,老潘從教案中擡起頭,扶了扶滑落的黑框眼鏡,問:“怎麽了?”
“竹銳俊好像要在教室裏打陸馮生。”
老潘立刻跳起腳來,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辦公室裏只剩下了語文老師一個人,她指着對面的位置說:“坐下看會兒書吧,這幫孩子到現在都不讓人省點心。”
“年輕嘛。”覃桦随口回答。
“年輕,就該在年輕的時候幹些該幹的事情,像他們這樣不像話。”語文老師回答,猶豫了會兒,又說,“你和家裏人鬧矛盾了嗎?”
覃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了想,說:“嗯,我現在跟外公外婆過。”
“怪不得呢。”語文老師嚴肅地說,“我上次在校長辦公室看到你爺爺和校長在商量,看看有什麽法子壓着不讓你進尖刀班甚至打算把你往後推呢。”她頓了頓,勸覃桦,“家裏人,同一個血脈裏出來的,親得不能再親了,千萬別真要鬧到這個地步,否則吃虧在你。”
“不怕。”覃桦回答,“我還沒有說過吧,我打算參加藝考,依照我現在的文化成績,是夠了的,至于藝考成績,我爺爺還沒有神通廣大到這個地步,他還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