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命之重

深夜的私人醫院因藺老爺子的到來而變的異常緊張起來，臨時組成的醫療小組整裝待發，院長與副院長親自在門口迎接，一路将藺老爺子直接送進了搶救室。

剛剛還熱鬧非常的場面在手術室的門口又慢慢歸于沉寂，只有那盞代表着手術正在進行中的燈照亮了一方天。醫院有為藺老太□□排專門的休息室，可老太太只擺了擺手，就坐到了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

這樣一來藺家的所有人便都守在了手術室門口，藺老太太加上藺谷雨的父母以及藺谷雨，一共四個人在場，卻安靜的仿佛頭上白熾燈極其微弱的電流都能聽得清。

藺谷雨的父母都陪在藺老太太身邊，除了擔心手術室裏的藺老爺子之外，同樣年邁的藺老太太也是他們所擔心的對象。

上了年紀的人本來就切忌強烈且突發的情緒起伏，藺谷雨也同樣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痛恨自己。

自從來了醫院，他始終都在與家人隔着幾步的距離，他不敢上前，藺谷雨覺得自己就是這個家的千古罪人，他沒臉靠近他們。

剛剛在家裏，他的理智斷了線，在爺爺強硬的說着這一次就準備獨斷專行，如果他還是要和楚妍蓉在一起，就別認他這個爺爺的時候，氣憤、失望、不解的種種情緒加在一起，使得藺谷雨根本沒思考就口不擇言，他的回答是：“我從未想過您竟然是這樣不講理的人，我心目中的爺爺，也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一句，直接讓藺老爺子氣急，以至于釀成現在的一切。藺谷雨不敢回想眼看着爺爺倒在自己面前時的那一幕，那一刻的心情，對藺谷雨來說堪稱地獄，他不敢再經歷一次。

沒有人來責怪他，他脾氣暴躁又孝順的父親沒有訓斥他，最理解他也是最包容他的母親也沒有來與他擺事實講道理，就連為人向來和善慈祥的奶奶都不再理睬他。

他們都當他不存在，不看他，也不同他說話，像是從此就要和他劃清界限。

這是最讓藺谷雨難受的一種方式，他寧可他的父親像之前因為楚妍蓉，他和爺爺發生矛盾時那樣責備他，甚至是動手打他，藺谷雨都不願他們像現在這樣。

緊緊擰着眉頭的藺谷雨第一次有了這樣萬念俱灰的悲傷和自責，他完全不敢想如果爺爺真的有事，他會變成什麽樣子，他不敢想，甚至連稍微去靠近一些都不可以。

那根弦繃得太緊了，只是随便碰一下，就會徹底斷裂。

那是漫長的六個小時，也是藺谷雨人生中最為難熬的六個小時，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又能做什麽，手腳都仿佛麻木一樣沒了知覺，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爺爺不能有事，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也許是藺谷雨的祈禱真的起了作用，當手術室的燈熄滅之後，醫生帶來的是一個好消息：藺老爺子已經脫離危險，只是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卻也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尤其是藺谷雨，那一刻他幾乎天旋地轉，伸手在旁邊的牆上扶了一下之後才緩了過來。

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可畢竟藺老爺子年事已高，經過這樣一番折騰必須要好好的修養一陣子，醫生千叮咛萬囑咐絕對不可以再受刺激，在醫生說完這番話的時候藺家的所有人都頓了一下，尤其是藺谷雨，醫生的那幾個字就像是幾把刀一樣，深深的插／進了他的心裏。

現在天已經快亮了，但是藺老太太還是堅持不回家去休息，她要去看看藺老爺子，不去看一看她放心不下。

不光是藺老太太，所有人大約都是這個想法，尤其是藺志雄，他今天就打算一直守在醫院，哪怕上午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要開。

然而有些事情，就算真切的看到，也未必能安心。藺老爺子的麻藥還沒過并沒有醒來，身上插着管子，年邁的模樣在病床的襯托下更加的觸目驚心，這個曾經叱咤風雲的老人，如今卻虛弱的躺在那裏。

英雄遲暮，歲月無情的從藺老爺子的身上帶走了很多，原本藺谷雨不覺得，他從未真切的體會到爺爺老了，大概是藺老爺子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場和精氣神兒的關系，他始終覺得爺爺還是那個爺爺，足以撐起一個世界，就像藺谷雨小時候一樣。

可如今現實給了他響亮的一巴掌，打得他頭暈眼花，也同時提醒了他，他所為的底線，在爺爺的健康面前，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藺谷雨很想守在這裏，他想等着爺爺醒來，可是藺老太太卻突然單獨把他叫了出去。

外面的太陽已經慢慢升起，驅走了夜晚的黑暗，卻驅不走藺家的這場陰霾，以及藺谷雨心中的百孔千瘡。

“你剛剛也聽到了，你爺爺現在受不得刺激。”在醫院為他們準備的休息室裏，藺老太太語氣依舊平和，甚至聽不出任何怪罪的味道。

然而藺谷雨卻做不到如此平靜，他很急切，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淡然，好像急于去證明一樣開口道：“不是，奶奶，我真的不想……”

但藺谷雨的話沒能說完，他的奶奶擡起手打斷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是故意的，你當然不是故意要把你爺爺氣病，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縱然藺老太太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但這不代表她就是老糊塗了，很多事情她看的特別清，只是不願意去計較罷了。

可今天這件事不行，今天她需要把話和藺谷雨說清楚，因為她太清楚這爺孫倆的性格，都是一樣的倔。

“你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這沒錯，沒有人能說你是錯的，我和你爺爺也同樣不能，這一次你爺爺讓你和那孩子分手，是他不講道理，用爺爺的身份來壓你，這些我都清楚，我想他自己也清楚，但他覺得這是為你好，就打算這麽做，能怎麽辦呢？”

折騰了一整晚，又提心吊膽的擔心害怕着，藺老太太顯出疲态，聲音就越發的輕和慢，也正因為如此，每個字卻反而被附着了沉甸甸的力量一樣，聽的藺谷雨心中無比酸楚。

“你爺爺的脾氣你也知道，本就不容易改變，這一次他又覺得是事關你一輩子的大事，就更加不可能妥協，結果你也看到了，他被氣的進了醫院，我想之後哪怕他已經走鬼門關走了一遭，等他再醒過來他也一樣不可能讓步。”

說到這裏藺老太太說到了重點，之前的事情孰是孰非現在都不是追究的時候，而在藺老爺子醒來之後，要怎麽處理這件事，才是重點。

“小雨啊，你爺爺老了，你就當我們倚老賣老也好，不講道理也罷，但這一次你要是再和他擰着來，奶奶我可是不會答應的。”藺老太太很少會說這樣的話，她是和會把好好好，對對對挂在嘴邊的，和樂的老太太，可如今她确實果斷而決絕的。

“現在我就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和那孩子分手，去和白家的孩子見一見，聽你爺爺的話，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那還有第二個選擇，就是你離開吧，離開家去做你想做的事，見你想見的人，你爺爺那邊有我，我會和他說，你不用擔心。”

笑容似乎有些不合時宜的出現在藺老太太沾染了歲月痕跡的臉上，卻是苦笑的悲涼。

藺老太太不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卻是藺老爺子最得力的賢內助，心思千回百轉頗有些繞指柔的味道，與脾氣強硬剛愎的藺老爺子剛好互補。

這番話的內在含義藺谷雨當然懂，與其讓他留在這裏繼續氣他的爺爺，他的奶奶認可放棄這個孫子，讓他離開，所謂的斷舍離，卻是無奈之舉，也包括了失望至極。

低着頭的藺谷雨沒說話，隐匿在陰影下的眼睛中帶着一抹鮮紅，也許是出于疲憊，也許是他已經走到了盡頭的情緒激發，他的大腦中匆匆略過很多東西，卻最終什麽都沒留下，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他只知道有些事情，是他絕對不能做的。

渾渾噩噩的離開醫院，藺谷雨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去好好的想一想，可事實是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全都是爺爺在自己面前暈倒和之後被推進手術室的兩個場景相互交錯上演。

他真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藺谷雨将頭向後靠在沙發的靠背上，頭上的天花板映着一線陽光，是沒有拉緊的窗簾縫隙洩露進來的，藺谷雨盯着看了一會兒，溫和俊秀的眉眼充滿焦灼，原本上揚着的唇線如今也有了緊繃的弧度。

懷疑産生了，藺谷雨開始質問自己，他堅持的意義到底在哪裏，為了楚妍蓉，為了愛情，為了自由，就去傷害那個從小就疼愛自己的爺爺，甚至把他氣病送進手術室搶救命懸一線，也在所不惜？

又或者像他奶奶說的那樣，離開他的家人，和楚妍蓉遠走高飛，像很多小說中寫的那樣，為了一份愛情就抛棄一切？

如果他真的那樣做了，他的父母會有多傷心，他的爺爺奶奶該有多難過，他們所有人該有多失望？一份愛情的完成，需要建立在這麽多他最親近的人的痛苦之上，他真的要那樣做嗎？

沒有人說他追求愛情是錯的，只是當他的家人反對的時候，他是否要放棄而已。原本藺谷雨的選擇一定是否定的，他覺得生而為人，去自由愛一個人是最基本的事，可是當現在血淋淋的現實擺在面前，當他的爺爺因為他的這份愛而被推進手術室搶救的時候，藺谷雨動搖了，他不想，也不能去這樣傷害他的家人，如果注定了這份妥協是要犧牲他的愛情的話，他或許也只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