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知是天氣變冷了大家都不願意出門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面館裏客人寥寥，兩碗牛雜面很快上上來。
桌上擺着兩個調料瓶，一瓶是醋，一瓶是辣椒油。
林明遠拿起其中一個調料瓶問，“要辣椒嗎？”
他知道她不愛吃酸的。
文楚點點頭。
林明遠看她接過辣椒油倒了一點在自己的碗裏，又拿筷子拌了拌。
窗外依舊冷風呼嘯，但卻被玻璃門隔絕在了室外。
或許是兩人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相對而坐，氛圍太好，林明遠突然說，“文楚，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文楚擡起頭。
“你可以邊聽邊吃……”林明遠挑起面拌了一筷子，“我爸……國政同志……林國政……”時間隔得太久，他或許再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林國政，一開口，竟是有些猶豫不知道用哪個稱呼。
“林國政剛剛走的時候，我經歷過各種各樣的白眼、擠兌、謾罵和輕視，來自誰的都有，什麽樣的形式也都有。那時還不懂得調節，很痛苦。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每天都在想，我為什麽要遭受這些，我憑什麽要遭受這些，下次他們再來一個我打一次，來一對我打一雙。”
林明遠的聲音有點輕，文楚聽着不敢走神，生怕錯過一秒一厘他的感受，她想，她比任何人都要懂得他這種感受。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看了一部電影，電影裏有人因為吸毒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一開始毫無觸動，就是很冷漠的看着，心想這又跟我有什麽關系呢，直到看到那個小孩子。不過才四五歲的小孩子，身量就這麽高。”林明遠伸出手在桌下自己腿邊比了一下，“就這麽高的小孩子，就因為無人照看而流落街頭，那個小孩年齡太小了，真的太小了，我當時看的時候就想，大概比你來我們家的時候還要小吧。”林明遠說到這裏，不知想到了什麽，低頭笑了一下。
“看着她流落街頭的樣子，我有點不忍心。然後我就懂了，那些我遭受的排擠，都是我必須遭受的。你總是不能因為他的’一時失足’就忽略掉那些被他間接毀滅的家庭吧。別人說，父債子償，他的果，我來承擔，應該的。何況他對我又不賴，何況也不是很難受。”
面館裏安安靜靜的，因為沒有其他的客人，老板便一直待在收銀的櫃臺裏，此時他們二人的這個空間，安靜得輕輕一點衣物的響動都能被察覺。
林明遠說完這些話，本能的就等待着文楚的回應，可是時間過去，他什麽回應也沒有等來，桌子對面只有一點輕微的抽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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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遠疑惑地擡起頭，就看見桌子對面，文楚一雙眼睛早已經紅得像兔子。
……
林明遠愣了一下。
然後心裏就有什麽湧上來。
文楚哭的很傷心，眼淚接連着往下掉，看到她此時的樣子，林明遠突然知道為什麽會有人用“開了閘的水龍頭”來形容人哭泣的樣子，真的是就是那樣止不住的。
林明遠連忙從桌上扯了兩張抽紙遞過去，在她下巴上慌亂地擦了兩下，又示意文楚自己拿着，連忙又扯了兩張遞給她，這才坐回座位上，叉着腰有些無奈的笑道，“你看看，你都多大的年紀了，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說哭就哭啊？”?文楚還哭着，沒有人理睬他，直到文楚拿紙巾撚了一下鼻涕，這才反駁道，“就是淚點低，你管得着嗎？”
“怎麽管不着？”林明遠沖文楚一揚下巴，“我可是你哥。”
“你不是。”
林明遠擡起頭來。
文楚輕飄飄的一句否認，周圍還安靜着，就說不清那音量到底是輕還是重，莫名的将他們的關系引向某個隐秘的、不可控的、即将破土而出的答案。?文楚說完這句話，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林明遠。
那雙眼還紅着，意味又複雜，林明遠看着看着，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不是你妹，”他随口罵了一句想着快點将這件事揭過去，就敷衍道，“趕快吃吧，面都涼了！”
哪知文楚卻偏偏還糾結在前一句，一邊吸了一口面條一邊怼道：“本來就不是你妹啊。”
混合着吸面條的響動，林明遠僅憑聲音把握不好文楚說這句話時的語氣，他擡起頭想要确認，或許她也意識到剛才氛圍有些失控，現在文楚的那雙眼睛裏又帶着一絲調笑了。
林明遠這下別過臉笑了，鼻息吐氣的那種。
他“啪”的一聲将筷子橫拍在碗上，碗裏的面湯因此輕輕一蕩，“吃面吃面！食不言寝不語！哪那麽多話。”
文楚白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麽，真的低下頭安靜吃起來。
從面館裏出來，外面風還是很大，并且因為進入夜裏，這時的風又帶了一絲陰冷，林明遠便提議搭公交回去。
“走路吧，也不是很遠。”
反正A市就那麽大。
“飯後消食。”文楚看着林明遠道。
然而究竟是想要消食呢，還是想要多一點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呢，文楚沒有說，林明遠也不知道。
站牌處的公交車很快關上車門，又重新啓動。
林明遠聽着遠去的公交聲，看着文楚的眼睛，“那好吧，就走路回家。”
深秋的夜晚，馬路一側的行人道上沒有多少人。
冷風侵襲，但因為他們剛剛吃過晚飯，此時身體正暖和，所以也還好。
文楚和林明遠兩人漫步在寂寥的街上，沒有怎麽說話，但也不覺得尴尬。
他們一向如此，說話也可以，不說話，便只拿對方當一旁的空氣。
是自在安全的相處模式。
走了一會兒，文楚突然停住，“林明遠。”
林明遠轉頭看她，“嗯？”?
“我還是不開心。”
林明遠：“怎麽？”
?“我讨厭那些人，讨厭鄭寬和！”
林明遠笑：“還記着剛才的事呢？”?文楚見林明遠不以為意的模樣，莫名有些生氣，正準備反駁他來着，突然聽見林明遠來了一句：“怎麽，又想罵人？”
？
文楚沒有反應過來。
“你又不會罵人。”文楚還是怔愣中。
“一群混蛋，都他媽給我滾。”林明遠刻意提高了音調，尖細着嗓子，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每一個字的節奏都是均勻的。
文楚呆呆地盯着林明遠，他揶揄地看着她，“你小時候就是這麽罵人的。”
街上的風并沒有減弱，可是被他一提醒，那個黃昏的記憶撲面而來，便好像連當時夕陽的溫熱也能感覺得到。
文楚終于反應過來。
“你在嘲笑我？”
她撲着打上去，“你敢嘲笑我？”
林明遠笑着擡臂抵擋，兩人嬉笑着追逐在深夜的街頭。
等到回到了家，客廳依舊一片黑暗，萬淑芳已經洗完澡回房看電視了。
林明遠打開客廳的燈，和文楚一起換了拖鞋。
到了要結束的時候了。
他們看着彼此，兩個人好像都有些舍不得這樣的夜晚，但又什麽都不能做。
“我回房間了。”文楚說。
林明遠點點頭。
忽略掉心頭的那點不舍。
文楚趿着拖鞋往屋裏走。
林明遠在她身後看她。
剛才，今天晚上，有很多個瞬間，她在他身旁，或笑或哭，他很想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地把這個女人抱進懷裏。
想吻她，想□□她，想把她禁锢在身旁，想讓她再也離不開他。
但他不能，他還不能。
他還沒有那個資格。
林明遠看着文楚走進房間的背影，輕輕地說了一句，文楚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