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楚見林明遠眼色變了，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沉聲道：“林明遠！”
林明遠沒有回應她。
文楚快步走過去，等到了近前，卻又速度慢下來，手慢慢慢慢伸過去碰上萬淑芳的額頭。
“文楚，這是紅包，收好。”
“文楚起床啦。”
“樂佳超市早上八點以前，打折的青菜最多。”
“這種考猴子一樣的比賽，拿個第一名，對他來說，還不是輕而易舉。”
她從前的形象太鮮活，以至于文楚不敢相信手下那冰冷的存在是萬淑芳。
眼淚突然一下子就掉下來。
“給殡儀館打電話吧。”林明遠說。
他沒什麽表情，他一向沒什麽表情，只臉上那隐隐的冷色在此時悄悄出賣了他。
殡儀館的靈車很快就到了。
急救中心的人已經來過，開好了死亡證明。
派出所的人也已取走了身份證，注銷了戶口本。
“人在哪裏？”殡儀館的人一進門就問。
林明遠側身給他讓了個道，下巴向萬淑芳的卧室努了努，“在房裏。”
Advertisement
房間裏，萬淑芳昨晚蓋的棉被已經被疊起來。文楚在殡儀館的人趕來的這段時間裏，用濕毛巾給萬淑芳擦幹淨了臉，又幫她換上了她平日裏最喜歡的一套衣服，墨藍底姜黃碎花的。
她和林明遠都不介意萬淑芳這麽穿。
殡儀館的人訓練有素，辦事行雲流水，該問的問題都問完以後便動作熟練地将屍體往樓下的靈車上搬。
林明遠給林靜打了個電話，通知她萬淑芳去世的消息，讓她待會殡儀館見，便和文楚随着靈車一起去了殡儀館。
路上風依舊很大。殡儀館在郊外，開過去的路程長且颠簸，文楚有些暈車，降了一小節車窗下來，窗口獵獵作響。
前排殡儀館的人見了，不知是嫌吵還是什麽原因，轉頭禮貌說道：“要不還是把窗戶關上吧，很快就到了。”
文楚點點頭，搖上車窗。
靈車裏空氣憋悶，文楚覺得很不舒服，她轉頭去看林明遠，他也是一臉黑着，眉頭緊皺。
文楚索性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殡葬流程”來轉移注意力。
從前林國政走時，一切都是陳青在操勞。這次不一樣。沒有別人，他們得自己來。
靈車到達殡儀館，殡儀館的人很快推來推車，将萬淑芳挪上去便往殡儀館的院子裏推。
“去二樓的業務中心填一下火化登記表，選一下其它的服務項目。”那人沒走幾步又轉頭吩咐道。
林明遠點點頭。
文楚本來要跟着林明遠一起去，又被那人攔下來。
“一個人去就行了，另一個人跟着我去選一下棺材樣式和壽衣。”
文楚轉頭看看林明遠，林明遠朝她點點頭，“去吧”。
兩人交彙了一下眼神，便各自分頭而去。
等文楚一一選好了，林靜也來了，吩咐了一下她所知道的流程，大體和文楚剛才在網上查的以及殡儀館的人吩咐她的沒有太多出入的地方。
林明遠從樓上下來。
入殓師将他帶到一間通光明亮安靜的小房。
他們要為她做最後的整理。
文楚和林靜沒有進去，隔着一扇窗，看到林明遠帶着手套，冷靜沉着地為她梳發，林靜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倚在文楚肩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文楚抱緊她，拍拍她的背。
她擡起頭來看林明遠，遠遠看過去，他面色平靜又安定，可是他心裏也是這樣靜定如海嗎？
她不知道。
入了殓以後，他們便将萬淑芳連同棺材一起運往靈堂。
殡儀館的靈堂在後山，矮矮的一個平房，面積倒是挺大，牆色青灰，兩扇雙開門大大敞開，風呼地一下吹進來，倒是吹走了因牆色灰暗帶來的一絲陰森。
接下來就是布置靈堂了，這些事殡儀館的人是不會管的，文楚将鞭炮、紙錢、長明燈和香一一買來，林靜又說還需要照片。
讨論了一下，只有林明遠知道照片放在家裏哪，林靜便吩咐他回家拿了照片之後還要記得去找個店擴成二十寸的。
除了照片，還需要個相應尺寸的相框，相框殡儀館門口的小賣部應該就有賣。
林明遠點點頭。
正要出門的時候，文楚叫住他，“對了林明遠，記得把家裏那本電話簿也帶來。”
現代社會通訊發達，有了手機，人們都直接用手機裏的通訊錄，但萬淑芳作為一個舊社會過來的人，還是留着舊時的習慣——手記電話號碼。文楚曾經親眼見萬淑芳給遠方親戚打電話時翻過那個電話簿。考慮到待會還需要一一通知親戚們，文楚便讓林明遠将那個本子帶過來。
文楚一說，林明遠便懂。
他擡頭看着文楚，說了聲好，便出門離去。
文楚和林靜留在了靈堂，将長明燈和香一一放上香案。
東西是不可能一次買齊的，發現缺了東西還得來回跑。
沒過多久，林明遠回來了，挂上相框，三人便各自拿着手機開始通知遠近親屬。
到了下午，陸陸續續便有住的近的親屬趕過來，關系遠的，上個香磕個頭送完禮金就直接離開了。關系近的人，則還會拉着林靜和林明遠追憶一下往事，感慨一下老人生平。大多數人都不認識文楚，文楚不用和親屬們打交道，倒方便騰出一個人力忙前跑後。
下午四點，林燕過來了。
林燕和鄭寬和這對夫妻中，林燕其人總是沒有什麽存在感，文楚比較不喜歡的是鄭寬和，但是因為每次鄭寬和行事霸道的時候，林燕作為自家人也從來不阻攔，文楚也就在心裏對林燕自然帶上了一層隔閡。眼下她來了，她便只顧着忙自己的，不去與她打招呼。
林靜在這時走過來戳了戳文楚的胳膊，“誰把她叫來的？”
“不知道。”文楚搖搖頭，想了一下又道，“不過萬奶奶去世，肯定是要告訴她的。”
“呵呵呵，來上個香就好了，看到她我頭大，她來了鄭寬和來不來？”
林靜一邊說着，一邊頻頻擡頭看了正在門口與親戚聊天的林燕好幾眼。
果不其然，晚上八點，鄭寬和過來了。
彼時親戚們都已經回去，留下幾個關系近的在殡儀館幫忙，剩下就沒別人了，靈堂裏空空蕩蕩，不知是誰簡易拉了個暗黃的吊下來的燈泡，剩下便只有長明燈映着一絲紅光。
鄭寬和不曉得從哪趕來，似乎很熱的樣子，一進門就拖了西裝外套。
文楚上次和他有過不和，見他進來讪讪地要挪到靈堂後面去，林明遠不動聲色拉住她。
“大姑父，你怎麽來了？”
“诶，媽去世，我總是要來的嘛？”
林明遠沒吭聲。
這番話說得太虛假，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拿着。”
鄭寬和将手裏的西裝交給林靜，走到香案前，起起落落地磕了三個頭，上了三柱香，然後走回來站到林明遠面前。
“明遠啊，我後天就要去外地出差，出差一個月，之後要年終考核，可能不太有時間，”鄭寬和開了個話頭，“我們趁現在有時間，把媽留下來的錢産算一算吧。”
人還沒出殡，已經開始要分家産。
鄭寬和已經急到這地步了嗎？
文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邊林靜早換上了一副要破口大罵的神情，她上前一步。
還沒開口，被林明遠攔住。
“不能等葬禮過後，或者等你回來嗎？”
“等我回來那要拖到什麽時候去了？你是不是想逃避這件事？我告訴你，你不要想逃避這件事……”鄭寬和話還沒有說完，但林明遠已經聽不下去了。
“夠了。”
現在把錢分了也好，便不用再見到這惡心的人。
靈堂門口進門處右拐有一個供放雜物的小房間，林明遠看看那個房間，“那就去那吧。”
林靜：“明遠！”
他怎麽能同意！
林明遠的聲音平平靜靜：?“小姑，只有把這些事情先了了，我們才好安心送奶奶上路。”?
于是林家的人進了小房間商量家産，文楚守在外面。棺材裏，萬淑芳一身素淨的壽衣，面色平靜，文楚看一會兒她，再轉頭望一會兒小房間，想起來心裏不舒服的時候，就走過去磕個頭，上把香。
十點多的時候，小房間的門開了，文楚連忙從棺材邊的長凳站起來，林明遠看到她，遞給她一個眼神，是事情已經結束的意思。
林明遠和林靜走向文楚。
“開始守夜吧。”林明遠說。
或許是覺得終歸是自己的母親，自己還是要出一份力，身後的林燕聽到了林明遠的話連忙小碎步跟上來：“我也一起守吧。”
“滾。”
林燕神情讷讷，有些不知所措，“明遠。”
林明遠剛剛從小房間出來，手上還拿着剛才一人一份每一個人都已簽字畫押的商議結果，就在那份商議結果上，鄭寬和甚至連這次喪葬的禮金都考慮到了，沒有漏掉。
現在，那一張薄薄的紙就在林明遠手中脆生生的咔擦作響。
“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滾！”
“還站在那裏幹什麽？丢人現眼嗎？跟我回家去？”遠處的鄭寬和經過了剛剛一場分家産的角力，本就心情不好，現在聽到林明遠下了逐客令，自己也覺得沒意思，沖着林燕吼道。
林燕無奈之下，只好轉身跟着鄭寬和離開。
正要踏出靈堂時，林靜突然叫出了她。
“大姐。”
林燕停住。
“ 你們家真的缺那點錢嗎？”
林燕身形一頓，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鄭寬和許是等得有些不耐煩，朝林燕吼了一聲“還不快走”，林燕終究還是一句話沒說跟着鄭寬和離開。
只是重新邁出腳步後的身影，看上去竟多了一份無力。
林靜和林明遠一起回到棺材前。
長風呼嘯，漫長的守夜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