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天天亮的很早。
一點灰蒙蒙的亮，因為是清晨，風也就格外的陰冷滲人，不只是靈堂，整個殡儀館都聽上去安安靜靜的，杳然無聲。
守了一整夜，專門用來燒紙錢的搪瓷盆裏已經積了厚厚一疊灰，香爐裏的香灰也又鋪厚了一層。
文楚想起昨天買的鞭炮已經用完了，今天待會還會要用到，便想着出去活動一下，順便再買點鞭炮回來。
因為時間還太早了，文楚本來只是試着去看看小賣部開門了沒有，結果慢慢地走近，發現真的開了。
文楚連忙走進去對裏面正在整理貨櫃的大爺說：“大爺，來兩卷鞭炮。”
這間小賣部不大，二十來平米，看着小，但其實喪葬的人會需要的雜物基本上都能在這裏買到。
小賣部在殡儀館入口處，店主是位五十多歲的大爺。
大爺在這兒賣東西，平時沒事無聊就喜歡觀察殡儀館進進出出來來往往。雖然從文楚昨天進殡儀館算起，這不過才是第二天，但他已經觀察文楚和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很久很久了。
文楚這幾天和林明遠一起在殡儀館進進出出，大爺想，他在這兒開了這小賣部這麽多年，沒有見過這麽堅韌又默契的夫妻。
像兩棵相對而立的大樹，又像兩座靜靜倚偎的山石。
進進出出走在一起，兩個人都話不多，可是事情來了，誰做什麽，怎麽做，很快就能說好，然後立馬去做，沒有分歧。最重要的是他們兩人看向彼此的眼神，不甚熱烈，甚至是偏平靜的，可是種種信任、依戀都在裏面了，那是即使面對着敵人也可以安心把後背的弱點留給對方的篤定。
大爺這地理位置，每隔幾天，觀察的人都是不同的。喪葬又一貫因為破事多而易起沖突。大爺覺得，這是第一對讓他覺得這麽贊賞的夫妻。
“好嘞，兩卷鞭炮，等着。”大爺說。
鞭炮在貨櫃的最下層，大爺找了一會兒，發現放在外面的鞭炮都賣光了，又去儲物間搬出來一箱還沒開封的鞭炮，用剪刀開了封，這才拿出兩卷鞭炮。
等到大爺将鞭炮用袋子裝好遞給她，文楚便提着袋子慢慢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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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沒睡，林明遠去廁所旁邊的水龍頭洗了把臉，水是冷的，拍在臉上冰得他一激靈，但也正好祛困。
回來靈堂，香案前有一個搪瓷盆，是昨晚專門用來燒紙錢的，此時已經積了滿滿一盆灰，林明遠面無表情地走過那個搪瓷盆，去到香案後面，在他們囤放東西的地方拿起一瓶礦泉水。
擰開了瓶蓋，正要喝，面前突然遞過來一個小瓷杯。
林明遠擡頭。
只見文楚又将那個小瓷杯拿回去，她左手上還有一個杯子，裏面冒着熱氣，文楚将熱水平分至兩個杯子裏，然後拿過林明遠手中的塑料瓶朝裏兌了點礦泉水，遞給他。
“熬完夜的冬天的早上，空腹，喝點溫水比較好。”
林明遠沒說話，接過杯子來喝了一口。
然後才開口，聲音裏有熬過夜後慣有的沙啞和疲憊，“哪裏來的熱水？”
“找小賣部的大爺要的。”
林明遠喝着熱水轉頭看她，“小賣部這麽早就開門？”
“對啊，大爺說他年紀大了，睡不着，五點多鐘就醒了，還不如過來守店。”文楚說着，也端起杯子喝了口溫水，“我說我想要熱水，他說買杯子就送，我就買了兩個杯子。”
林明遠聞言低頭看看手裏的杯子，純色，素淨，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小瓷杯。
“多少錢？”
“七塊。”
“還行。”
林明遠将小瓷杯放在長凳上，轉頭望望靈堂外的院子，已是初冬，院子裏的樹早就落盡了葉，此時光禿禿的。
林明遠回過頭來看着文楚，“等事辦完了記得帶回家去。”
哈？
文楚疑惑地看了看手裏的杯子，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啊，為什麽要特意叮囑。
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說，“哦……好……”
“去放鞭炮吧。”林明遠說。
山間的清晨，炮仗突突突的響起，長長的一條紅蛇，從院子東面一路爆到了西面，就這樣開啓了忙碌的第二天。
陸陸續續又有親戚過來。
昨晚是文楚和林明遠守的夜，說好的文楚和林明遠守第一夜，林靜守第二夜，因此林靜昨晚不在殡儀館，回家去了。沒過一會兒，林靜也來了。
中午時分，林明遠抽空查看了一下手機，發現了一個未接來電，看着未接來電的聯系人，他皺了皺眉，正要回撥過去，顧冉又打過來了。
林明遠接起電話，“喂，顧冉，有什麽事嗎？”
事實上，林明遠這個問題問得顧冉心中更加不舒服了。
還記得那一天晚上，她讓林明遠送她去KTV，林明遠以有事為由拒絕了她，卻被她發現其實是與文楚相擁在街頭。顧冉那天晚上連與李靜的K歌都沒好好K，總覺得所有歡快的歌曲都調動不起來情緒，而所有的悲傷情歌都形容得仿佛像是分手後的她自己。
顧冉安靜等了一天，等的就是林明遠想起來自己做的不對，過來對她示好，哪知林明遠非但沒有來對她道歉，還整整一天都沒有聯系她。
現在這一句問句，也很明顯的表現了他根本就沒有将那天晚上的事情放在心上。
顧冉心裏更郁悶了。
她拿着手機不想說話。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林明遠轉頭看了看手機屏幕，還是通的。
他又開口确認了一次：“顧冉？”
賭氣了一小下，顧冉最終還是開口：“明遠，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烤魚？”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
“顧冉，我今天有事。”
“又有什麽事！”顧冉的聲音頓時有些炸毛。
你是不是又要和文楚在一起！
“我奶奶去世了。”顧冉一句質問還沒問出口，便突然聽見林明遠這樣說道。
“什麽？”，顧冉頓時有些慌。“那你現在在哪裏？”
“A市殡儀館。”
林明遠聽見電話那頭有鑰匙響動的聲音，“那我馬上過來。”
“嗯。”
挂了電話，顧冉收拾了一下包就要往殡儀館趕，臨到離開辦公室前又覺得不能就這麽空手直接過去。
她打電話給爸爸媽媽，問他們去參加葬禮需要買些什麽，讨論着讨論着便說到是她男朋友奶奶的葬禮。顧冉爸媽一直知道顧冉有個男朋友，只是顧冉一直沒好意思帶回家來給他們看，他們本着民主的原則也就一直沒多問。
“要不你們和我一起過去吧。”想了想以後，顧冉說。
殡儀館裏，林明遠剛剛送走一撥親戚，這幾個親戚本來不住在A市，是聽說萬淑芳去世的消息連夜趕過來的，時過正午，早就到了要吃午飯的時間，林明遠在殡儀館還有事，便叫一同來幫忙的蔣衛國負責開車，讓林靜帶着他們一起去館子裏吃飯。
林明遠剛剛送走他們，正要轉身，就看見顧冉過來了。
不只她一個人，顧冉身後還跟着兩個長輩，看上去氣質溫潤，舉止大方，林明遠楞了楞。
在他愣神的這當口，顧冉已經走近了：“明遠，這是我爸媽。”
林明遠回過神來，他沒有想到顧冉居然讓他父母也來了，林明遠朝兩位長輩點個頭：“叔叔好，阿姨好。”
“好，好，明遠是吧，這是我們來的路上買的花圈，要放在哪啊？”
“就和那些花圈放在一起就好了，”林明遠指指靈堂中擺放的一排花圈，“您給我，我放過去。”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林明遠抱着花圈，帶着顧冉還有二老朝靈堂走。
剛剛走進靈堂，忽然間文楚從棺材旁的長凳上站了起來，林明遠正在跨門檻的腳步一頓。
很明顯，文楚已經看到顧冉還有她爸媽了。
“唉，文楚。”顧冉也看到了文楚，連忙走進去和文楚打招呼道。“你怎麽也在這裏？”
“嗯，我幫忙。”
“哦這樣，那要在哪裏上香？”顧冉問道，“我想給奶奶磕個頭。”
文楚指指香案，香案後面的牆上挂着萬淑芳的二十寸黑白照片。
“就在那邊。”文楚說。
顧冉連忙走過去。身後的老人也跟着過去。
文楚站在原地，靈堂裏人太多，她突然有些無措，文楚擡頭看看林明遠，“我去跟殡儀館的人核對一下晚上的表演的時間。”
林明遠看着文楚的眼睛，沒有說話。
文楚便局促起來。他的目光太深邃，文楚覺得自己好像要被他看穿了一樣，文楚試着再和他确認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對吧？”
仍舊是安靜。
安靜。
除了清晨和晚上，文楚從來沒有覺得靈堂這麽安靜過。
不知過了多久，林明遠終于點了點頭，“對的，七點半。”
文楚這下如同得了大赦，連忙就跑了出去。
A市習俗，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死者親屬是要請自樂班來表演唢吶的。林明遠和文楚都不認識什麽自樂班，但好在殡儀館有包這項服務，文楚便借着核對時間這個借口從靈堂裏逃了出來。
文楚轉頭看看靈堂，走得太遠，裏面的景象已經看不清了。
文楚想起顧冉的父母，不愧是人民教師，連氣質都看上去溫文爾雅。文楚一直知道林明遠和顧冉彼此都還沒有見過家長，這次顧冉帶了父母來，大概表示他們關系會更近一步吧。
文楚低下頭，有些沮喪，這兩天過得太匆忙，她都快要忘了她和林明遠之間還有個顧冉這樣一個阻礙。
想到這裏，文楚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想什麽呢！先把萬奶奶的葬禮辦完才最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一章情節不應該在這裏打住的，但是字數已經到了三千字，而且我也困了……就先放上來好了。等明天寫完後面的情節看看節奏再決定是補在這章下面還是另作新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