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日便是出殡。
火化屍體後,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抱出來一個黑布包裹的骨灰盒。林靜将它接過來。
林明遠抱着黑白相片相框,坐在黑色車隊的頭車裏,頭車的司機是蔣衛國,外形整齊的車隊安靜地穿過A市到達墓地。
墓地在林明遠的老家後面的一塊田地裏,林明遠的爺爺和林國政都葬在這裏。萬淑芳的墓就在林明遠爺爺的墓碑旁邊。
骨灰盒放下去,封合最後一塊瓷磚的時候,天上開始下起小雨。
但林明遠還是堅持在微雨中點燃了鞭炮,一陣噼裏啪啦中,遠方木葉盡脫的樹枝在細雨中輕輕搖曳,萬淑芳上了路。
離開墓地以後,林明遠又回了一趟殡儀館,這幾天一直都在忙葬禮,殡儀館裏還有一些待結款項還沒有結。
等到他把所有賬都結完從殡儀館出來,百無聊賴中,突然想抽一根煙。
然而身上的那包煙在這幾日都已消耗殆盡。
林明遠轉身走進小賣部。
“老板,來一包黃鶴樓。”
小賣部的大爺轉身,認出他是昨天早上來買鞭炮的那個女人的丈夫。
“要軟包還是硬包啊?”大爺問。
“軟包。”
大爺轉身去拿煙。
林明遠靜靜等在貨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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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賣部不大,煙在最邊上靠牆的貨櫃,大爺坐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去夠那個貨櫃上的煙盒。
沒過一會兒,大爺轉過身來,将那包煙輕輕拍在貨櫃上。“十五塊。”
林明遠點點頭,從錢包裏找出十五塊放在貨櫃上,拿了煙轉身就走。
正要轉身的時候,林明遠聽見身後的大爺突然道:“你愛人……”
林明遠停住腳步。
“看上去人很好啊,”大爺的聲音聽上去滄桑而感慨,“要記得好好珍惜。”
林明遠聞言頓時一頓,他不知道大爺是何時留意到他和文楚的,但他此時擡起頭,看向遠處雨中的文楚。
他過來買煙,她就站在殡儀館門口等他。
此時林明遠遠遠望過去,她上面穿着一件緊身毛衣,下面一條及踝羊毛裙,整個人顯得細長纖細。雨絲輕飄,她撐着傘低着頭站在雨裏。林明遠莫名覺得那個畫面很美。
身後大爺還看着他,他沒有對大爺解釋什麽。
“謝謝。”林明遠輕聲說,然後大步走進雨裏。
辦過葬禮,依照A市習俗,依舊還有數不清的事情要做,等到林明遠想起來要聯系顧冉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過後了。
這期間,顧冉曾經給他打過幾個電話,邀他出去吃飯,都被他不鹹不淡地拒絕了。
這一天,林明遠忙完了喪葬的事,覺得終于是時候和顧冉挑明了。
林明遠給顧冉打了個電話。
“待會中午我們出來見一面吧?”林明遠開門見山道。
“啊?”顧冉有些楞,畢竟林明遠從來沒這麽直接的提過要見面的要求,“要……幹什麽?”
“有點事要談。”
顧冉心中懸起,“談……什麽?”
“見了面再說吧。”
林明遠言簡意赅,挂了電話。
顧冉聽着手機中已經斷線的聲音,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天是個周末,文楚一直睡到自然醒才起來,等她起了床,林明遠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文楚簡單洗漱以後,去冰箱裏叼了片面包,就拿起手機。
不看還好,一看吓一跳。
五個未接來電,都是顧冉的。
五個未接來電或許對于一般人來說不算多,但是以她和顧冉的關系來說,實在是太多了。
文楚正猶疑着要用什麽樣的心态給她回過去的時候,顧冉的電話又來了。
文楚不确定地接起:“喂,顧冉?”
“文楚,是我。”
文楚嗯了一聲。
“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還行。”文楚說。
“前段時間忙葬禮的事情是不是很累?”
“嗯,還好。”
顧冉問得敷衍,文楚也就答的簡短。
她們兩人都知道這不是這通電話的真正目的。
短暫的寒暄以後,就是讓人尴尬的沉默。
文楚索性抽了張紙巾,将手上那片面包放到桌上,靜靜等顧冉開口。
“文楚,那天和你一起吃飯的那個男人是誰啊?”
顧冉的問題太突然,文楚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她是只那天在學校門口的那頓飯。
“哦,是一個修車小哥,那天他幫我拖車,我請他吃飯。”
“我看他長得挺好看的。”顧冉說。
文楚拿着手機茫然的想了一下,說實話,她不太記得了,她一向就不太具有在腦海中勾勒出別人長相的能力,如果讓她現在回想,她只能回想出修車小哥的那種氣質,不太說話,內斂,和林明遠很像。
但她知道顧冉說這句話的意思。
“嗯吧。”文楚随口敷衍道。
顧冉的聲音突然歡快起來,“那你喜歡他嗎?”
“啊?”文楚頓了頓。
一個漫長的沉默。
要切入正題了嗎?文楚想。
又過了一會兒,顧冉輕輕地問:“那你喜歡林明遠嗎?”
文楚猛地擡起頭,眼神裏閃過一道光。
末了,那道光又暗下來。
顧冉,何必自欺欺人呢?
“你不喜歡他的對不對?”顧冉喃喃道。
“……”
文楚說不出話來。
她還記得不久前,顧冉問她的問題還是她覺得林明遠喜不喜歡她。
“你不喜歡他的,我知道文楚。”顧冉的聲音突然振奮起來,“你那天也看到了,我爸爸媽媽去了他奶奶的葬禮了,雖然還不算是正式見父母,但很快就會見了,這之後……”
“顧冉。”顧冉還要繼續往下說,卻突然被文楚打斷。
“我知道了,祝你們幸福。”
“你搬出來吧文楚!不要再和他住在一起了!”顧冉抓住文楚挂電話前的最後一秒朝話筒吼道。
電話挂斷了。
顧冉怔怔地看着手機,她聽到了她的要求嗎?她這到底是算确認還是否認?
再過十分鐘,她自己就要出門去見林明遠了。
李靜讓她放棄,顧冉搖搖頭,不,她不會放棄的。
她絕不輕易放棄。
另一邊,文楚近乎消極地挂了電話,她将手機往桌上一扔,白色的手機頓時被她順勢甩出去好遠。
搬出去嗎?她為什麽要搬出去?她憑什麽要搬出去?!
面包也沒心情吃了,文楚坐在客廳的凳子上,想不通為什麽她只是暗戀個林明遠,還得負責安撫他女朋友的情緒!
桌子上電話又開始震動起來,帶着悅耳的鈴音。
文楚不耐煩的一擡頭,又有什麽事!
她暴躁的一把抓過手機,連來電顯示人也不看一眼,就接通了電話,沒好氣的一聲“喂”。
“文楚啊,最近過得怎麽樣?”
這聲音……
文楚一愣。
“徐晶,你怎麽突然有空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還是國際長途。
雖然知道有國際長途免費軟件,但文楚還是為了徐晶半夜給她打電話這件事詫異了一小會。
算算時間,她那裏應該是深夜十二點了吧。
“我剛剛參加完黎狐貍的婚禮回來呀,想起了你,就給你打個電話。”
黎狐貍全名黎清,是文楚和徐晶當年共同的室友,以其人美會撩而得此名。當年在校期間,交的男友個個非富即貴,還顏值高。
文楚“哦”了一聲,她對這些事并不太感興趣,但既然徐晶開了個頭,她也就順着話題聊下去,“她最後嫁了誰?”
“紐約一小富豪,家裏有錢,別的不說,就曼哈頓那種地方,一棟豪宅還自帶泳池,”徐晶說到這裏長嘆一聲,“唉,反正我們這輩子是不指望了。”
文楚聞言低頭笑笑,“哦,那挺适合她的。”
“你多跟她學學呀?”電話那頭徐晶說道。
文楚只當她是玩笑話,“學什麽?”
“學勾男人的手段呀。”
“好,我一定認真學。”文楚沒什麽誠意地道。
“我說正經的文楚。”
“嗯,我也正經的。“
“你別敷衍我文楚,你還暗戀你那沒啥血緣關系的哥哥吧?”
學生時代徐晶和文楚關系好,文楚什麽都和她說過。
但此刻文楚未必有心情和她聊林明遠。
她哼笑一聲,“誰暗戀誰啊?”
“切,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傻。”
文楚這下不笑了,“我怎麽傻了?”
“聽我一句勸文楚,別在一棵樹上吊死。”徐晶的聲音驀地變得老成。
“你那哪是愛情啊?你那是接觸的男人還不夠多,多見識了,你才知道什麽是愛情。”
文楚的臉色随着徐晶的話漸漸冷下來。
“哦?”文楚嘴角挂着一絲冷笑,“那你來說說,什麽才是愛情?”
“愛情是一種性吸引和沖動,是富有激情的。”
“你以為你喜歡他嗎?你不是,你只是混淆了愛情和親情的界限,讓你對他的感情成了一種病态的依戀。”
“你不要想混淆文楚,親情是親情,愛情是愛情,這兩者沒有可供混淆的餘地。”
病态的依戀嗎?
不能混淆嗎?
“如果我說,我就是要混淆呢?”文楚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冷意。
“那麽你的感情就是畸形的。”徐晶斬釘截鐵地下結論道。
文楚愣了幾秒沒有說話。
她覺得荒唐。
一天之內,連着兩個人跑來教育她該喜歡誰,不該喜歡誰。
一個不希望自己喜歡上她的男朋友,就天真的希望自己喜歡上一個毫無關系的路人。
另一個,因為自己情路順利婚姻美滿,就自以為自己手握愛情的真谛,可以随意的批判別人的愛情。
她沒有見過比這兩者更自以為是的邏輯了。
文楚眼神中帶着狠意。
徐晶,我的路是比你們坎坷一點,但那不證明它就是錯的。
安靜了幾秒鐘後,文楚輕聲開口:“徐晶,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和李曾霄認識的嗎?”
李曾霄是徐晶的老公,三年前在學校的萬聖節舞會上一見鐘情,因為這事,文楚還一度嘲笑過徐晶很久,她笑她,“你穿上那身白雪公主的裝扮明明就是灰姑娘後母的造型,到底是怎麽被李曾霄看上的”,徐晶抓住她就是一頓毒打。
因為徐晶和李曾霄性格合拍,感情順遂,兩人戀愛談了一年就結婚了。
現下文楚這個問題問出來,實在是有一點明知故問的意思,徐晶開口道,“我和他怎麽認識的你還不清楚嗎?”
“那你覺得你們現在還有愛情嗎?”
“……”
“是愛情多一點,還是親情多一點?”
“當然是……”
“說實話,徐晶。”文楚的聲音犀利起來,就算隔着半個地球,她的目光也好像穿透話筒,直視着徐晶。
徐晶沒有辦法在她的眼神下否認,“好吧,親情多一點。”
當羅曼蒂克的戀人有朝一日進入婚姻,一見鐘情的激動溶于生活雞毛蒜皮的瑣碎,最後留存下來的那部分,徐晶不得不承認,那是親情。
“這不就對了。你看,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它們最後的結局都會變成親情,既然如此,為什麽你們的那種一見鐘情,那種沖動和激動叫□□情!憑什麽我的安全感,我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欲望就不叫□□情呢?”
“……”
一時之間,徐晶沒有回答。
文楚在心中冷笑。
畸形嗎?她的感情畸形嗎?
既然所有人的感情最後都殊途同歸,那麽憑什麽她對林明遠的感情就不能算是愛情?
憑什麽她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欲望就要被所有人否認?
子非餘,安知餘心之所歸?
“可是文楚,你要知道,重點是,他并不愛你。”
就像一個飽漲的氣球,突然碰到再細不過的針尖,徐晶此時的話就是那根針尖。
“不然,你現在又何必一個人在那裏糾結呢?”
受不受得了呢?
你愛着一個人,但所有的人都告訴你他不愛你。
不是沒有結局,是不愛你。
文楚拿着手機,咬牙切齒,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滾。”
文楚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