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福不單行禍卻成雙
“那走吧,先去吃飯?”
周游章撐開傘,穿的黑襯衣和長褲,人看起清瘦嶙峋。
無端讓方渡青想起一天前的方葉岚,也是如此,她抓着骨灰盒,擡頭,“周哥哥,注意身體。”
他微愣,雨水被風送到背後,吻住襯衫,濕意貼上來,猶如心頭悶痛讓人滿身不适。
“好。”
他點點頭,認真回答女孩沒頭沒腦的話。
因為撒謊,也沒有要笑的沖動。
兩人安靜上了車,到醫院時,方渡青先行一步下了車,将盒子放到周游章助理準備的包裏,随即沉默拎到手中。
到老方病房前,他正在吃午飯,一人一桌,菜不少,人卻很靜。
偶爾擡頭看看電視裏的人影,将那作為可有可無的陪襯。
方渡青看了三秒,轉身走掉,拎着包的手顫抖如琴弦,奏響心中哀曲。
她已經哭不出來,只默默停在走廊,感受那份針尖深陷心髒的痛,它綿延不絕,密密麻麻,傷人于分秒間。
周游章跟着她,安靜如影子,給了方渡青最後的安慰。
還好不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電話響起,又将她驚醒。
方渡青覺得自己已然陷入危險的狀态,無聲世界成為她心甘情願的桎梏,沒有外界的聲響和刺激,她也許會放任自己空洞到死。
接起來,不是盼望的那個聲音。
這樣也好,方渡青想,若是時遇殊在那頭,她大概會把醫院哭塌。
“方小姐嗎,我是研究所的所長,想跟你見個面。”
聽聲音是個四五十的男人,刺耳,方渡青陡然站直身體,手成拳,呼吸一聲聲重了起來。
身後的周游章不明所以,只覺得女孩在瞬間變成了長劍,只待出鞘殺敵。
“好的,地點你說。”
六個字被她咬出了血腥味,磨在齒間。
挂了電話,她轉身,給周游章說了始末。
他打量她的神色,想從裏面找出一些細枝末節,和沖動類似的。
方渡青知道,對他搖了搖頭。
“那你自己去吧,我在酒店等你回來吃飯,嘟嘟。”
随了她的心意,周游章卻不忘放出一只風筝,把線交給了她。
讓方渡青知道,她不會走太遠,也有人在牽挂。
這是方渡青第二次進研究所,她左手撐着傘,右手牢牢抱着盒子,行走于飄搖風雨間。
汪桀站在窗邊看她,不過天地間一朵黑色小花,卻好像有抗衡一切的力量。
他心裏那點趣味又蠢蠢欲動起來,不過此刻會客室正坐着他的兩位長輩,只能壓下和她見面的沖動,安靜等待結果。
汪桀一貫不為自己任何行為負責,這次卻破例開口叫人善後,他也覺得這朵小花意外花費他太多心血。
用人命擺下的陣法,她會不會入?
将雨傘放在架上,方渡青轉身,先把盒子規整放在了桌上,自己才坐下去。
研究所所長和NFSA的局長對視一眼,不太自然地将臉上的歉意撐下去。
畢竟那裏面裝的是骨灰,是一個少年的血肉燒成的。
“找我有什麽事嗎?”
方渡青先開口,對面兩人,她都見過,在郁觀樓家的相冊裏,和汪桀的父親汪遂生靠得極近。
近墨者黑,她這樣定義着,心裏有些躁,想宣洩什麽。
“對于方葉岚的事,我們深表遺憾,同時我們願意承擔所有後續費用,希望你能節哀。”
對面兩人表情真摯,話語圓滿,挑不出任何錯誤。
可她就想把拿盒子推過去,讓他們好好看看,從活生生的人到沉寂的一抔灰,裏面的天差地別,他們真的懂嗎?
肯定是不懂的,不然也不會用如此平和的話語戳開她暫時封好的傷口。
“不要賠償,我只有一個要求。”
方渡青拒絕,目光落到盒子上,從怒轉柔,再回到空氣裏時,又生出幾分恨。
“我要見汪桀。”
旁人她不想管,只想找到債主,一筆筆讨回他欠阿葉的所有東西。
“這……”
躊躇已說明一切,方渡青豁然起身,抱着盒子離開,黑色裙擺轉出一道弧度。
再回到酒店,方渡青看見了林砂枝。
似乎匆匆趕來,裙子上滾着雨水,第一時間給了方渡青用力的擁抱。
她眨眨眼,“你來了?”
“我來了,來陪你吃飯。”
林砂枝假裝并沒看她死死摳在掌心的盒子,分寸拿捏得十分好,就像過去約她吃飯那樣。
方渡青點點頭,出乎意料地乖巧。
“我想先打個電話。”
繞到安靜處,她又撥時遇殊的電話,這次終于通了,她眼一熱,似乎看見雨後彩虹。
“喂。”
他的聲音低啞,蘊着憔悴。
沒等方渡青開口,又繼續說,“我姐要自殺,剛攔住。”
她愣,下意識看了下懷中的盒子。
“對不起,這幾天沒時間找你。我很怕她離開我們。”
方渡青失去說話的欲望,半張臉隐在窗後。
沉默讓時遇殊有些不安,雙眼看着對面病房的時自華。
他不覺得方渡青是會因為患得患失鬧脾氣的小孩子,只能揉揉額頭,“等我處理好這邊的事就回來。”
“嗯。”
她點頭,砸出兩顆眼淚。
想說的話全部被緘口,只剩心酸回味悠長。
這兩天她過得像末日,怎麽忍心拉上時遇殊一起。
方渡青說服自己,要做回遇到時遇殊之前的她,是自己的女娲,修補塌下來的天空。
林砂枝是被周游章叫來的,陪了方渡青一周。
七天裏方渡青什麽都沒幹,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睡覺。
她不哭不吵,也能吃的下東西。
只是沉默的時候居多,林砂枝聽見她說話,都是在睡夢中,叫着那個少年的名字。
最終方渡青把方葉岚葬在了山上,俯瞰大好風光。他生前看不到的美景,現在全部補償。
又送走林砂枝和周游章,方渡青花了兩天時間收拾好自己,準備去醫院看老方。
她無法再承受失去另一個人。
換下穿了多日的黑白衣裳,她選了最貼近夏日的淺藍連衣裙,手腳纖細。
老方果然嫌她瘦了,唠叨了一通,方渡青聽着,幾乎要落淚。
她和老方約定好,每天一起吃頓飯,再去适當散散步。
陪了他一整天,方渡青回意晖閣,短暫休息。
她現在才知道一個人獨居的苦,在嘗過朝夕相對的甜蜜後,那些彩色的日子一點點褪成黑白,她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本以為能睡到天亮,方渡青卻深陷一個連着一個的噩夢中,夢見阿葉,夢見汪桀,在夢裏生死仿佛沒有界限,她伸手就能拽回那個少年。
慢慢醒來是在風中,涼風掠過皮膚,激起一陣寒意,她恍惚辨認着周圍的環境。
和葬着阿葉的那座山,十分相似。
方渡青走了數十分鐘,看見一個小亭,停了幾輛車,她坐進去,朝山頂走。
憑着還在心裏作痛的新鮮記憶,她找到了方葉岚的墳。
一盞燈在遠處孤單亮着,她坐在了地上,打量着墓碑上多出的痕跡。
照片裏的少年卻笑得秀氣。
她突然覺得這一刻十分孤獨,卻又溫暖。
天地間,只有她和方葉岚遙遙對視,方渡青才敢喃喃出口,“阿葉,這麽多年過去,你在那邊好不好?其實對我來說,只有幾天而已,我仍然難過,為失去你。”
“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弱小,明明知道始作俑者是誰,卻上天下地找不到他。”
“也許,有捷徑可以走。但是他也過得不好,我已經受了他這麽久的照顧,無法再自私地給他加一份責任了。”
“所以……”
“你能再等一等姐姐嗎?”
月色清亮,她伸手觸到冰冷墓碑,“還有啊,我會照顧好老方的,連帶你的心意一起。”
“我們一直就是如此默契,我知道的,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所以汪桀那個異數才如此招人憎恨,方渡青知道,方葉岚自己做出了一定的選擇,最後的結果也算有他自己的腳步。
可從一開始就露出死神鐮刀的汪桀,才是最該被譴責的人。
她起身,不舍看了下墓碑。
看了下表,已經快五點了。
“昨晚老方說,今天早上要帶我去吃,他最近特別喜歡的豆腐腦。”
“所以我先走了,下次見。”
方渡青沒回頭,逆着昏黃燈光朝下慢慢走去。
這一刻,背後是夜色,面前是晨光。
她突然熱淚盈眶。
到家洗了個澡,她披着熱騰騰水汽,看鏡子裏纖瘦的女孩,揉了揉眼下的黑眼圈,有些無奈,摸出一支眼霜。
換了身衣服,方渡青才再出門,坐了車便朝醫院去。
高樓林立的間隙,才有陽光小心翼翼灑來,漏到她臉龐上,她側過臉,眯眼看初升的紅日。
到了醫院,熟門熟路到了老方病房前。
空無一人,方渡青有些意外,她以為老方會乖乖等他。
出去問過幾位護士和看護工,都說人一大早就下去了,應該是在散步。
從窗戶望下去,一時間沒找到人影。
方渡青鼻尖已有了汗意,她開了冷氣,決定就在病房裏等老方。
老年人八成都有晨練的習慣。
她順手打開電視,找了個主持人十分聲嘶力竭的推銷節目來看。
給病房增加一點熱鬧的聲響。
等了快半個小時,方渡青坐不住了,正打算下去找人。
走廊上卻吵鬧了起來,腳步聲沉沉逼近,方渡青推門去看,擔架床上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頭朝裏,看不清面孔。
正想走近去問問,有個小護士認出了方渡青,“哎哎,病人家屬就在那。”
她垂頭,去看那個血人。
才慢慢看出一絲絲熟悉的意味。
“你爸爸突發急症了,簽個字,我們準備做手術了。”
她眼看一群人将老方推走,血腥味在鼻端一閃而過。
“什麽……意思?”
小護士知道她家的事,也認識這個堅強的小姑娘,将方渡青拉着往前走,耐心解釋,“你爸爸剛才暈倒在花園裏,被人發現了,現在大出血,需要你簽字确認進行手術。”
“遲一分一秒,結果都有可能……”
“我簽。”
方渡青開口,咬着唇肉,跟小護士到了手術室外。
她簽完字,坐下,才發現手在顫抖,剛才的名字也完全筆不成劃,歪歪扭扭。
可是……
老方怎麽會就突然發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肥家了,一口氣把結局撸完。
當然這篇被發出去應該是7月19號了,嘻嘻。
準備開新文了,再也不是學生了,更沒理由放棄自己熱愛的事------17.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