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願醒來

“姑娘,你電話在響。”

方渡青蜷在病床上,被人輕輕拍了下,同病房的老婆婆好心提示她。

她轉過頭,極其蒼白的一張臉,顴骨突出,額頭泛着潮紅。

“還在發燒呀,這個小姑娘真是可憐。”

方渡青對老婆婆禮貌性一笑,摸向耳下,接聽了電話。

“喂,方渡青,我是董老師,你怎麽還沒填報志願,是不想讀大學了嗎?這都一周了!”

她擡起右手,看到幾個淤青一片的針孔。

那是她硬拔了針之後,身體給她的警告。

可是什麽都顧不上了。

“董老師。”

她開口,聲音喑啞,喉嚨口腫痛得讓下一句話都變得困難。

老婆婆詫異地轉過頭,念念有詞,“不得了了,這個姑娘住進來一周了,終于開口說話了。”

“哎?生病了?”

董老師被她粗嘎聲音吓到,語氣不自覺緩和,畢竟是年級第一,為他掙了不少面子。

“……家裏出了點事,所以……”

方渡青眨眨眼,手指用力掐着被面,側過頭,一點點控制自己的呼吸。

在六天前那個中午,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快接受了這一現狀。

老方沒有活着從手術室出來。

醫生對她歉意說着話的時候,方渡青搖搖欲墜,一口氣沒提起來,直接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就開始連續一周的高燒。

還有不知從哪裏趕回來的周游章,又承擔起照顧她的任務。

“所以你想好要報考哪裏了嗎?明天要截止了。”

“想好了,謝謝老師。”

方渡青不想多說話,沉默了片刻,那邊的班主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好好休息,記得提交志願。”

斷了電話,方渡青将頭埋進被子裏。

眼睛睜大,虛空沒個焦點。

很快,她聽到門響。

周游章的聲音溫柔,“奶奶,今天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哎,對了,你們家那個小姑娘今天開口說話了,接了個電話。”

隔壁床的老婆婆大概是熱心過度,絲毫不降自己的音量。

方渡青聽到腳步聲漸漸移到她床邊,“嘟嘟?”

周游章耐心叫她,這幾日他都是這樣,方渡青不說話也不回應他,他也當做無事發生,繼續和她溝通。

被子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漸漸摸到邊緣,動了動,腦袋就探了出來。

周游章坐下,難得帶了點驚喜。

“嘟嘟……”

“周哥哥,我要填報志願。”

她坐直了身體,病號服寬大,襯得人過分瘦弱和病态,只剩一雙大眼睛轉着,卻沒多少光。

“好。”

周游章翻出桌下的電腦,遞給方渡青,她低頭,沒到一分鐘就完成,随後又遞還給他。

“這麽快?”

“嗯。”

她簡單出了個聲,又躺回去。

早就想好了,去哪裏。

耽誤了這麽多日,她終于緩過來一點,被董老師的電話驚醒,完成了正事。

她閉眼,老方的話猶在耳邊——

“嘟嘟,你自由了,從此之後不必再為我們留在哪裏,從此之後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但我很後悔,當不了一個合格的家長,要你自己去面對剩下的日子。”

周游章看她又開始發呆,算了下時間,林砂枝估計快到醫院了,出門去準備迎她。

方渡青這次的情況似乎比上次方葉岚離開之時更嚴重,她不說話,也吃不進東西,常常要靠注射營養液。

林砂枝被周游章叫來陪她,也只能坐在一旁,任何事在方渡青面前都被無聲打回。

她完全淪入自己那個無聲的世界。

不願醒來。

林砂枝走到小陽臺,周游章站在那裏,手裏夾了一支煙,點燃了,氣息袅袅擴散。

“人睡了?”

他沒回頭,卻抓住了林砂枝貓一樣輕的腳步。

她讪讪,走過去,“是,沒吃進東西,估計明天還得打針,燒也還沒退。”

兩人俱是一陣沉默,這場大病摧折下來,以前那個小姑娘好像完全不在了。

她沉默,又蒼白,自暴自棄放棄了所有交流。

就像是被徹底壓垮。

“你吃飯了沒?”

吐出一口煙,周游章突然轉頭看林砂枝,她猝不及防,被那雙眼看得雙頰滾燙。

兩人獨處的時候,林砂枝才有空抛棄對小姑娘的憂愁,捧着跳動過快的心髒,不知所措。

她喜歡周游章,卻不知道該怎麽做。

“……還沒。”

林砂枝看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煙,“一起去吃飯吧。”

她咬唇,悄悄笑了下。

兩人都是公衆人物,最後還是讓助理定了包間,重重掩護後終于坐下。

服務生是精挑細選的,絲毫不把兩人當大明星,妥帖服務,态度滿分。

看了半晌,周游章似乎不适應身後老有人轉來轉去,将人趕了出去。

林砂枝端着茶杯,覺得他似乎有話要說。

抿了一口茶,她先開口,“嘟嘟的事,你怎麽打算的?”

在照顧方渡青的這幾日,林砂枝常常覺得煎熬,她十分喜歡小姑娘,也心疼于她的遭遇,卻因為周游章過度的關注和體貼,生出不明不白的微妙嫉妒。

她極力掩飾下去,專心做一個好姐姐。

“我要帶她出國住一段時間。”

并不掩飾,周游章直截了當,同時按下呼叫鈴,示意可以上菜了。

林砂枝收了笑,“你不問問……”

“我會問,但我也能肯定她會跟我走的。”

周游章擡眼,看林砂枝。

她沒化妝,仍然好看,臉頰上散落幾顆黑色小痣,眸中有幾分複雜眼色。

周游章知道這下面的深意,就像湧動的海水。

但他本就已經是快枯死的島嶼,不奢望再逢一春。

門被打開,點好的菜被放在刺繡桌布上,香氣撩人。

本是真餓了的林砂枝此刻眉毛擰在一起,完全無視了自己胃的抗議。

“林砂枝。”

他突然開口,給她盛了碗粥,推到林砂枝面前,指尖幹淨又好看。

她茫然,耳垂有點燒。

“好好工作,我……”

“注定要孤身到老,甚至到死。”

周游章沒再開口,也不看林砂枝突然泛着水光的眼,專心吃菜。

她吸了吸鼻子,拿起了筷子,也沒看周游章那碗示好的粥。

沉默蔓延,如影随形。

時遇殊靠在門上,緩了一會,才将手摁在了識別區。

門開了,屋子裏一片漆黑。

他反手帶上門,四處走了圈,沒看見小姑娘的影。

時遇殊才将時自華送回家,她鬧了自殺之後,也沒理由瞞着家裏人,時母哭了一個下午,他和時父既要哄人,還要顧忌着旁邊一句話也不說的時自華,

處理下來,夜色也不淺了。

他明明困頓得眉心直跳,還是很想見一見方渡青,于是飛車趕回來。

想了想,他換了身衣服,抄起鑰匙,下樓往醫院趕。

到醫院整好九點,他直接去了老方的病房。

裏面卻躺着一個中年女人,看着時遇殊這個意外入侵者。

他捏着門把,歉意笑了笑,退回走廊,才找到一個路過的護士,“請問方桦在嗎?”

護士詫異看時遇殊一眼,“方桦在一周前已經去世了。”

他在那瞬間實實在在聽到了心裏咯噔一聲,什麽東西重重沉了下去。

時遇殊又茫然道謝,朝樓下走去。

他摸出手機,找到她的號碼,卻遲遲撥不出去。

這樣的大事,方渡青卻一聲不吭,将他隐瞞得徹底。

剛才立于室中的感覺又卷土重來,空無一人的寂靜,像夜空的一輪冷月。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時遇殊坐回車上,聽着電話那端遙遠的聲響,摁着太陽穴,覺得整個人的情緒都快爆炸,生氣僅僅浮于表面片刻,他很快被擔心和心疼鋪天蓋地裹住,呼吸都被攫住。

“喂。”

很久之後,終于有人接聽。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口吻。

時遇殊仰頭,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冷月上的冰霜。

“嘟嘟。”

“你在哪?”

“在挪威。”

他捏着鑰匙的手一頓,語氣艱澀,“為什麽……”

“自華姐好點了嗎?”

她自然岔開了話題,聲音平穩,讓時遇殊如墜深海,被深而重的海水包圍。

“……送回家了,保镖和醫生全天待命。”

“那就好。”

那邊似乎還有風聲,呼呼卷過耳邊。

時遇殊突然不知道說什麽,靠在椅背上,疲倦到極點,放任自己往更深的海裏墜落。

“嘟嘟,我……”

“時遇殊,以後好好照顧自華姐,讓她活下去。”

“這種感覺,一度我覺得捱不過來了。”

方渡青吸了吸鼻子,手指摳着欄杆上的花紋,“可是我發現現在我還好好的。”

“只是不願再去掀傷疤了,所以,時遇殊……”

“你別說,我不想聽……”

“那我就說你想聽的吧。”

“我喜歡你。”

“還有,謝謝你。”

她挂得幹脆,時遇殊來不及繼續開口。

他摸了下眼角,有些無措,心髒生生開了一個口,他覺得車內很安靜,似乎能聽到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音。

拿起電話,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打過去,繼續追問。

她是一個人去了挪威還是和誰一起,是不是真的像她說的那樣短時間內就能走出來了。

時遇殊扯了下襯衫扣,沉默了片刻,抓住手機給信息科科長去了一個電話。

他講話不如往日那樣決斷有力,還是為了私事。

科長也抖着膽子多問了一句,“時局,你要查的這小姑娘……”

“我家的。”

“……好的,我馬上去辦。”

作者有話要說:

後悔不已時遇殊:)

難過窒息方渡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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