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還是要管的

方渡青看了下鏡子裏的自己,簡單的T恤短褲,除了皮膚被再度養白,一切和三年似乎沒什麽區別。

可她已經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三年,馬上能看到這條路的盡頭了,只待轉身毅然踏入修羅場。

沉沉吞下一口氣,她笑了笑,拿好所有文件,一路慢慢走到院長辦公室。

那裏有這三年來提攜方渡青的所有恩師,她辦好手續後,一時無言。

院長遞來推薦函,“再等一周就能去報道了,研究所那邊這幾日正好在進行人事變動。”

輕飄飄一張紙,她珍重拿在手中。

“謝謝院長,謝謝教授們。”

方渡青鞠躬,結實蓄了滿眼的淚。

她本以為自己不會哭的,進入這所大學的原委本不是為了學術,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身後背負的血債,甚至不惜推開了時遇殊,不曾懈怠任何一刻,才得到了提前畢業的資格以及研究所的推薦函。

剛才那一瞬,在老師們慈愛的眼神裏,她飛速回想這三年,好像竟有了一些老方口中“自由”的雛形。

如此心無旁貸,又全情投入。

到現在她即将出發背水一戰了,卻突然眷戀起身後的湖光山色。

那是久違的平和。

江碧研究所。

方渡青辦完入職手續,沉默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研究員往前走。

這個地方,她并不陌生。

擡起右手,那道傷痕仍然在,淺淺伏在皮膚上。

重新攥緊,方渡青目不斜視,走得筆直。

“這是你的工作室,你目前的工作是協助王教授,等會他的助理會來交代詳細內容,我就先走了。”

女研究員面無表情,交代完一切,轉身離開。

方渡青道了聲謝,坐在椅上,在旁的機器人自動過來為她呈上一杯茶。

她接過,眼睛彎了彎,“謝謝。”

“不用謝,很榮幸為您服務,我是A11的服務機器人1467,歡迎加入江碧研究所。”

一路來,方渡青沒聽到幾句來自同僚的歡迎,卻在這裏被機器人認真問候。

她搖了搖頭,垂眼看杯中沉浮的茉莉花。

這個地方似乎沒有絲毫人情,所有人都被同化,被禁锢在一方小天地,用腦中的宇宙創造更可期的未來。

可這些都是為了誰?

人類,還是一個人?

很快,王教授的助理來了,敲了三聲門,等方渡青應了聲才走進。

這個小細節讓方渡青莞爾,放下茶杯起身迎接。

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幹淨,帶着眼鏡。

“你好,我是王教授的助理,陳斯揚。”

“你好。”

方渡青握了握他的手,片刻後放開。

陳斯揚坐下,交給方渡青一份文件,“這裏是你要做的所有工作,我們的系統研發已經到最後一步,需要大數據的支撐,所以你的到來格外重要。”

微笑聽完了陳斯揚的話,方渡青待他喝過茶潤了喉,才開了口,“能問你一個人的消息嗎?”

“誰?”

“crack。”

她大大方方盯着陳斯揚,不想錯過任何的表情。

他果然愣了片刻,迎着她清亮的眼,不太自在輕咳一聲,“他……現在不在研究所了。”

方渡青本以為自己很平靜,直到她低下頭,在茶水倒影裏看見自己的眼,盡是咄咄逼人。

從進了研究所的那一刻,原來她心中就沸騰了。

花了三年時間熄滅的熔岩,重新噴薄,倒灌入心。

“他為什麽不在了?”

“生病,情況不太好,整日都出不了醫院。”

方渡青捧着茶杯笑了,眼中那點火忽閃忽滅,她覺得應該是要徹底熄滅了。

這算什麽。

背水一戰的将士突然被告知敵人已經快歸西了。

笑着笑着,方渡青停下來,她還有許多事沒做,不能剛入職就讓別人覺得她是個背了情債的瘋子。

送走一臉不解的陳斯揚,她開始研究自己工作地的分布,現在的方渡青,已經有足夠的自信,悄悄利用權限摸入後臺,去獲取自己要的信息。

時遇殊發現最近時母催他相親的頻率又開始頻繁起來,大約是和局長老頭通過氣了。

他的工作清閑了許多,局長老頭說着要給小年輕休息的機會,回了NFSA,下放給他的事越來越少。

加上療養院的時自華好了許多,時母開始惦記起他的個人問題。

“……相什麽親?”

“去見見,萬一和你脾性相投呢?”

時遇殊嗤笑了聲,喝起了老鴨湯,不言不語。

對面時母看得着急,忍不住搬出了舊人,“好,我們不說相親,就說說你的那個小姑娘吧,無緣無故消失了三年,對你不聞不問的,意思是讓你等她?”

擦了擦嘴,時遇殊端起白水,繼續喝。

時母着急,“說句話啊。”

“好,我說。”

“脾性相投不重要,你口中的那個小姑娘一開始就和我不是一路人,但是我喜歡她,這一點就夠了,勝過再多的合适。”

“我們之間也不是一昧遷就,她比你想象得更堅強,在我沒遇到她之前。”

甚至,這點堅韌讓時遇殊至今不能聯系她。

他就像抱着一塊空白的地圖,等方渡青歷經萬水千山後,一點點跋涉到他面前。

時母看了時遇殊一眼,他在家姿态閑散了些,手搭在桌上,頭微微低着,眸色溫柔。

“行吧,不管你了。”

夏夜街頭,悶熱沉郁。

方渡青捏着手中的微型電腦,腳步越來越快。

右手甚至有些顫抖。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很不齒,整個傳輸過程,方渡青都是高度緊張的。

直到下班,出研究所。

沒有選擇坐車,一步步走了回來。

從太陽還有餘晖到一絲也無,不變的是始終燥熱的風,吹不幹她額頭和手心的汗。

買了個小西瓜,冰涼抱在懷中。

心髒終于被降溫。

她甚至分出心和熟悉的鄰居打了個招呼,才關上門,扔下包和西瓜,迅速到書房裏,調出了僞裝領導權限侵入後臺得到的資料。

關于汪桀的。

事實上,大學三年,方渡青在接受教育時,甚至用過不少crack的案例。

那是汪桀在網絡的遮掩,他似乎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外國年輕男人,好學,聰明,頭腦中無時無刻不是風暴。

這也許就是方葉岚眼中那個能吸引他的模樣。

讀取進度——

完成。

汪桀的個人資料被詳細鋪陳在桌面上,一行行,方渡青吐出一口氣,慢慢看了起來。

花了一個小時,方渡青一個字也沒漏。

她憑直覺找到了個重點。

從幼兒園到大學,汪桀的同桌有男有女,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們共同的血型。

一個極其稀少的,血型。

稀少到方渡青必須google一下才能知道它的存在。

有幾個同桌甚至必須依靠汪氏企業的獎學金,才能和汪桀在一個昂貴的學校共生存。

這種程度,不得不說是費了苦心。

因為汪桀的病,這些人才能和少爺親密到距離不過十幾厘米。

可惜,他的醫療信息并不在之內。

方渡青試圖在家裏侵入全國醫療大平臺,設備簡陋,幾番試探後,她悄悄收手。

背後已悶出一身汗,她抱來西瓜,吹着夜風吃光了它。

起身的瞬間,胃部極其充實,甚至讓方渡青微微不适,撐到有些發痛。

揉着肚子,她很快洗漱完畢,躺在床上。

方渡青從大二後,就很少夢回未來。

當她被哭聲驚醒的時候,整個人懵懵懂懂。

下一刻,看清眼前的一切,她倒退了步,手肘猛然打到牆壁上,生生的痛。

這絲感覺讓她回神,咬着唇一點點環顧周圍。

軍人、醫生、病人,鮮血、武器、帳篷……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方渡青拉住了路過的一個女人,“這是多少年……怎麽會有戰争?”

她看了方渡青一眼,“2050年。”

聲音枯啞,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烽火奪去生機,也沒回答方渡青下一個問題,匆匆跑開了。

方渡青看着自己腳下的拖鞋,和周圍哭嚎奔走的每個人格格不入。

她茫然,挑了條小路,慢慢走着。

一個小時後,她沒想到自己會見到時遇殊。

偷渡者似乎每次歸來的地方,都統一了。

NFSA的新大樓,設置了極其嚴密的安檢系統,方渡青混在裏面,不安到心髒快跳出來。

沒想到,後來還是見到了時遇殊。

比久別重逢更倒黴的是,她低燒,手肘處一道傷口,必須隔離觀察。

時遇殊卻在淩晨來了,陪她說了一會話,守着她到天亮,才踩着一線亮光去檢驗室,确定方渡青傷口的情況。

确定了沒感染上什麽東西後,時遇殊松一口氣。

卻不敢再回去找她了,就倚在牆上,看日出一點點破出天光,紅色漸次暈染。

他想起昨晚,三年沒見,方渡青流了點眼淚,他就潰不成軍,将人抱在懷裏好好哄了哄。

現在,人是哄睡着了,他自己心裏卻亂成麻。

從進了NFSA就再沒嘗過煙草滋味的他,此刻喉頭有些癢,不自然地起伏了下。

靠了會,時遇殊醒了醒神,自嘲地笑了笑。

得,人還是要管的。

回去的時候方渡青還沒醒,安然睡着,屋子裏很黑,他裹挾着清晨日光入門的縫隙,很快合攏,那些光又被吞噬。

他輕輕蹲在床頭,她無知無覺,呼吸悠長,好像被美夢纏身,身心全部奉獻,換來了許多安穩。

這樣也就足夠了。

時遇殊突然笑了,盤腿坐在地上,将被子掀開了些,進去找她的手。

探來探去,竟是摸到了她的小腹處的皮膚。

軟膩柔滑。

他眉一挑,慢慢縮回來。

想了想,替她将卷上去的衣服慢慢展回去,才終于捉到方渡青的手,在被子下輕輕捏了捏。

床上的人突然動了下,時遇殊看着她,被子裏的身軀滾了滾,終于人微微坐起了一些。

“……時遇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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