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偏向虎山行

道具沒再出問題,汪司年安安分分拍了五天戲,劇組又遇上一件小麻煩。

藤原伸介意外落馬受傷,至少大半個月只能拍些不動的近景或者特寫,劇組一時難以為他找到合适的替身。

文替、武替倒也有,但都是完全不能露臉的。《倚天屠龍》是部武俠片,延續大周的一貫審美風格,整片基本格調大走沉郁厚重的史詩大片風格,實景拍攝多于後期特效,對演員本身的要求也更高。所以在藤原受傷的情況下,為了不拖延劇組進度,這個挑下大半戲份的替身不僅得有武打功底,還得跟藤原長得相像。

喻家班裏有能打的,但形象實在差得太遠,除了背影都沒法用。大周掣襟肘見,又爆了粗口,喻信龍目光移至不遠處的塗誠身上,忽地微微一笑,對大周說:“我倒是有個人選。”

大周順着喻信龍的目光也望過去,不等喻信龍說明,他就恍然大悟了:竹林風起,塗誠靜立陽光下,任光影勾勒其清隽側顏,凝神注視着汪司年。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保镖,竟真的跟以曠世美顏風靡亞洲的天王巨星頗有幾分相像,也就膚色略深一些,五官臉型也稍見硬朗。

大周當場拍板,就定他了!

喻信龍把這個決定告訴汪司年,又随他一起知會了塗誠。塗誠第一反應是拒絕。他說自己只是保镖,拍不了也不會拍戲。

“大部分文戲還是藤原本人來拍,但他腳傷嚴重,實在動不了,為了更好地在鏡頭面前表達劇情,演繹人物,有些戲份不得不找替身完成,你是劇組不二的人選,真沒比你更合适的了。”

塗誠依然沒點頭。汪司年雖然心裏希望跟塗誠演演對手戲,但又不願意強加逼迫,也沒多說話。

喻信龍很快就找了個理由。他說,才拍了幾天,無孔不入的狗仔就往網上圖透了劇組現場照片和劇情梗概,氣得大周臨時又要改戲。換別的導演可能還挺高興,這類圖透可以給新戲宣傳,達到未映先熱的效果。但大周不喜歡。所以他改了劇本不夠,還決定,後頭幾場重頭戲都要清場拍攝,除非演藝人員,其餘一概清走。

換言之,塗誠不接受擔任藤原伸介的替身,就不能繼續留在片場。

聽出話裏的要挾意味,塗誠皺了皺眉,看了汪司年一眼說:“有人企圖傷害司年,我必須确保他在我的視線內。”

“道具劍的事情只是道具師一時疏忽,沒有那麽多陰謀論。片場除了導演,還有燈光師、攝影師在內的那麽多工作人員,你的司年足夠安全了。”喻信龍拍了拍塗誠的肩膀,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再說,我也會保護司年的。”

喻信龍手勁大得驚人,如重鼎壓肩,塗誠沒表情,只将嘴角抿得更緊一些,簡直好似薄薄一片刀刃。他聽得懂,這話的意思更與要挾無異了。

不一會兒,就連藤原本人也由助理攙扶着來到了塗誠面前。日本巨星很客氣,很有禮貌,朝他深深一鞠躬,用蹩腳卻清晰的中文說了句:拜托了。

這邊躬身不起,那邊又以此作為他留在片場的條件,塗誠思考片刻,終于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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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誠在化妝間扮裝,汪司年站在門外,想進去又莫名不太敢。仿佛被好奇心撓了腳底板,站都站不住,他來來回回忙忙碌碌忐忐忑忑走了幾遭,終于安耐不住,推門就往裏走。

恰巧門裏的塗誠要出來,兩人砰就撞上了。

依舊跟銅牆鐵壁似的,撞得人直發蒙,汪司年擡臉,還沒來得及抱怨,就被眼前人狠狠晃花了眼睛。

“人靠衣裝馬靠鞍,你還……還挺帥的嘛……”四目相對,汪司年臉一紅,居然結巴了。

也不是什麽玉勒金鞍,就是古裝裏常見的黑衣與頭套,但偏偏就很襯他。塗誠長身玉立,這身古裝扮相絲毫不遜藤原伸介,甚至在汪司年的情人眼裏,還更勝一籌。

一位年輕化妝師跟着出來,立即掩嘴偷笑,“喲”了一聲。黑衣楊逍狂野狠戾,白衣範遙桀骜不羁,兩人往那兒一站,确實相配又養眼。

大周對自己的選擇非常滿意,倒忘了那天塗誠打斷拍攝的事兒了。喻信龍站在大周身邊,跟大周說這小子功夫不遜于我,轉頭又對塗誠微微一笑:“你都練了二十年了,就真打吧。”

汪司年拿到新修的劇本,懵了。

劇組拍攝內容與劇情梗概被曝光到網上之後,大周臨時起意改了劇本,不再是楊逍戲弄紀曉芙,而是為救傷重的範遙,他私闖少林塔林盜舍利子,身陷少林達摩羅漢陣,苦鬥之後方才脫險。

真打,意味着不上套招,身為武替,在這樣的激烈打戲中骨折受傷也是家常便飯。雖說名導現場改劇本不是什麽稀罕事,但喻信龍這一出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塗誠看了看劇本便全明白了,這人多半是想假戲真做,借這機會将他打傷,然後名正言順地趕他出劇組。

汪司年當然想不到這一層,但他本能地覺得事情不妙。在開拍之前,他憂心忡忡地拉住塗誠胳膊:“你要是不想演,我去跟導演說。”

塗誠低頭看了一眼汪司年,這小子眼神焦躁迫切,蜷着五指死拽着自己不撒手,像是真的很擔心。塗誠微微一勾嘴角,輕輕按住他的手:“不會丢你的臉。”

十八個喻家班的高手剃光頭,着紅袍,手持達摩棍将自己團團圍住,塗誠還被要求,一開始不能還手,得真刀真槍地挨上幾棍。

戲裏是這麽安排的,楊逍來不及趕個來回,只能帶着傷重的範遙一起冒然殺上少林,明着是“借”舍利,實則就是強取豪奪。他巧言令色,大放“我佛慈悲,不舍衆生”之類的厥詞,最終唬得少林高僧承諾不會向傷重的範遙出手,只要他以肉身破得了達摩羅漢陣,就将舍利借他。

特寫鏡頭裏的藤原伸介用蹩腳中文裝完逼,耍完帥,破陣的這場打戲就交給了塗誠。

十八僧人擺出陣法,一人疊着一人站立膝蓋之上,以棍頭直指塗誠,出聲齊喊:“少林達摩棍,出手震天門。”

紅衣僧袍與鎏金大殿交相輝映,宛如濃墨重彩的一幅畫,十八僧人面孔抹着金燦燦的銅油,一概作出要伏虎降龍的怒目之态,十分威嚴。

耳邊是梵樂聲聲,大夥兒都入了戲。

塗誠靜靜立着,一貫的眉眼冷峻,倒真有幾分楊逍睥睨衆生、誰也不放在眼裏的傲勁兒。汪司年扮着個傷者的妝,歪靠在佛祖金像腳邊。他始終一眼不眨地仰視着塗誠,緊張得手心滋滋冒汗,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感彌漫心頭。

棍陣最前頭的僧人又瞠目高喊:“誦經心自在,提棍驅邪魔!”

随他話音落地,衆僧一躍而來,仿佛鹞子入林虎下山,亂棍齊向塗誠擊出。

這是一場精心設計過的打戲,棍陣既有氣勢又好看,然而塗誠不能強攻只能挨打,腳踢拳擋幾下之後就落了明顯下風。

一個僧人高高躍起,照着他的頭顱就砸下一棍。塗誠不得不擡起手臂抵擋,木棍與肌肉猛烈撞擊,咔嚓就斷了。

大周沒有喊卡。這樣真實的打戲場景,看得他熱血沸騰。

汪司年看見這幕,心狠狠揪了一下——方才那斷裂的聲響太駭人,他幾乎分不清,到底是木棍斷了,還是手臂斷了。

看着塗誠沒大礙,以另一手摸了摸被砸的手臂,又繼續接招。

然而雄獅難敵群狼,何況還被限制了手腳,他被幾個僧人以棍棒掀起,空翻之後落在地上。

還沒站穩,又數棍同時砸在肩上,他禁不住這下猛擊,單膝點地地跪了下去。一旦失去招架之力,那些僧人便亂棍而下,噼噼啪啪全砸在他的身上。

大周仍然沒有喊卡。

一旁的汪司年看得雙眼冒火。眼見一個喻家班的武替如慢動作般高高舉起一棍,朝塗誠死命揮砸下去,他二話不說沖了上去,撲擋在塗誠身上。

塗誠完全愣住。他感受到一副溫暖的軀體緊緊鉗着自己,抱着自己,旋即為自己擋下一棍,痛苦地喊了一聲。

棍子以個炸開花的姿态斷了,汪司年喉嚨裏立時泛起一股腥甜。他強把這口血沫咽下去,第一反應,原來古裝戲裏被打到吐血的場景都是真的。

大周終于喊了卡。

“你們、你們這根本是借戲傷人!”汪司年明明被打得半死,還強行支撐着自己站了起來,他才不管不顧眼前是不是享譽國際的大導演,點着大周的鼻子就破口大罵,“武替、群演也是人,憑什麽只能挨打不能還手!亂改劇本就為草菅人命,這戲老子他媽不演了!”

說罷演就罷演,汪司年扭頭就走。沒走出片場,就痛得站不住了,将倒欲倒之際,塗誠及時将他帶進了懷裏。

起初還是架着走,還沒回到酒店,人就徹底癱軟下倆。塗誠把汪司年橫抱起來,直接抱回了酒店房間。

兩個人都沒卸妝,還是一副古人打扮,汪司年自己摘了頭套,脫了長衫,撩起上衣趴伏在大床上,叽叽歪歪地喊着疼。

這一下必然夠疼的。一道棍痕青中帶紫,觸目驚心,皮肉都破了。

塗誠站在床邊,垂目看着汪司年背上傷痕,表情很淡,語氣也很淡,好像分不清是感動抑或不高興,只說:“你沒必要為我挨這一棍。”

汪司年扶着腰,也說不上哪兒疼,反正這一棍要了他半條命,心肝脾胃腎無一不難受,他邊哼唧邊說:“我也……我也不能總讓你保護我吧,我也想保護你啊……”

塗誠淡淡說:“護着你是我的本分。”

汪司年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護着你是我的本能。”

空氣靜滞了數秒鐘。汪司年也沒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多溫存,多漂亮,臉往枕頭裏一埋,又哼唧起來。

只是塗誠微微瞠目一愣,心口忽覺酸酸麻麻的,好像是被絨羽之類的東西輕拂慢撥了兩下,這感覺細不可察,卻又驚心動魄。

“操他媽的,姓喻的想借戲殺人,這事兒我們沒完!”待本能退卻,剩下的就全是埋怨,汪司年費勁扭頭望着塗誠,連他也罵,“還有你!老實得跟牛一樣,但比牛還蠢!我不都說了你不想演就告訴我麽,留不留片場我們再想辦法,憑什麽白白挨他們的打?哎喲,痛死我了,我肯定是要殘了……”

“也沒白白挨打。”

“什麽意思?”汪司年回過頭,求知若渴地望着他。

當着對方面,塗誠将外頭那件黑色衣袍脫下,又解了內衫。汪司年看見他穿着一件深藍色的背心,材質看着挺特別,不薄也不厚。

同樣的,他也從手臂上脫下了一雙護具,跟背心一樣,藏在寬衣大袖的古裝裏,完全看不出。

“這是?”汪司年懵然地轉了轉眼睛,好像已經明白了。

“最新的PA防彈背心,還有特警專用護具。”塗誠垂眸看着汪司年,最後嘴角戲谑地勾了勾,他說,“我剛才就跟你說,你沒必要替我挨這一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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