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命天子(一)
汪司年坐上去往機場的出租車才發現,監聽器掉了,而且還不知道掉在了哪裏。多半剛才過于慌張,留在了喻信龍的房間裏,汪司年腹中大罵自己白癡,但很快,這種焦躁不安的狀态被另一種情緒侵吞取代,他就要回到塗誠身邊了。
對于終于認清自己感情這回事,汪司年慶幸不已又樂不可支,毫無征兆地再次見到盧啓文,他确實心跳如雷,一下子又跟紮進花叢裏的蜜蜂似的,罔顧西東。然而盧啓文的一個吻厘清了思緒,破解了難題。
他真的一點兒也不愛他了。
汪司年本身感情經歷就挺豐富,更演過不少你侬我侬談情說愛的角色,按說愛情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就跟米飯一樣尋常,但此刻他自己把自己感動壞了。他從未像記挂他那樣記挂任何人,他的腦海中縱橫着兩人初見時的互不買賬、再見時的火星四濺、過往的過錯糾葛,以及對方身上那種近乎有趣的質樸正義……
尹白一直在找他的Mr.right,但汪司年想到一個更好聽、更富含意韻的詞兒,真命天子。
他迫不及待地把照片傳給塗誠,但那邊沒回音,他又給塗誠打了個電話,發現對方根本就沒開機。
不管怎麽說,他就要回到他的真命天子身邊了,帶着能夠幫對方解困的鑰匙。汪司年這兩天的活動被安排得很滿,這會兒奔波上路更是累得要命,他坐上飛機後就蜷起身子睡覺,其間小夢一場,連夢都是甜的。
下了飛機又搭車,趕回劇組時天已經亮了大半。他一溜小跑,興沖沖地趕往塗誠的住處,門鈴都不按,就咣咣地靠手砸了。
門忽地打開,汪司年來不及撤力,拳頭連着人都撲了上去。
“我跟你說,我幹了一件好了不起的事情,一會兒你一準得哭着謝我……”撞進對方懷裏,汪司年就挪不動步子了,他擡起頭,用一雙孩子般明亮稚氣的眼睛望着塗誠。他看出他的不對勁,但卻沒産生足夠多的聯想,只是半關切半開玩笑地問,“你的眼裏怎麽都是血絲啊,一晚上沒睡盡想我了嗎?”
汪司年試圖擡手撫摸塗誠的臉,但塗誠仿佛不想觸碰他,僅有冷淡生厭的眼神就将他攆出了三丈遠。
“怎麽了嘛?”對方越表現得冷淡,他就越有興致撩他動情。汪司年一下就躍到了塗誠身上,摟着他的脖子不下來,他笑眯眯地說,“我也一晚上沒睡,現在真的好累,你抱我到床上去吧。”
塗誠拳頭上的青筋跳了跳,胳膊一用力,就把人給推了出去。
汪司年剛才腳是騰空的,失了倚靠,人就狠狠跌在地上。
這一跌,跌愣了,跌得屁股疼心髒更疼,汪司年仰頭注視塗誠的臉,眼裏滿是委屈和不解:“你到底在嫌我什麽啊?”
他不太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直到他的真命天子冷冰冰地動了動嘴唇,說,我嫌你髒。
Advertisement
臉上的光彩與笑容一剎全部凍住,汪司年安慰自己聽錯了,又使勁而別扭地扯了扯嘴角:“你……你說什麽?”
“我嫌你髒。”塗誠面無表情地重複一遍,“你太髒了。”
對方明确地用這樣的态度告訴他,這個“髒”不單單指表面的、肉體上的。汪司年理所當然地覺得委屈,畢竟當年他要肯“髒”一點,也不至于被徐森毀了嗓子。
冤出來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可汪司年又生生将它憋了回去。他忽然意識到,其實打從相識開始,塗誠就看不起他。
汪司年從地上爬起來,重新笑得容光煥發,但帶點尖酸。他對塗誠說:“我錯了,你就是直男,你不單是直男,你還直男癌。我一直以為你就是我可以登陸的島嶼,原來過盡千帆皆不是,你也不是。”
塗誠關機自閉,受了一宿的煎熬,再開機時才意識到自己多半錯了。他把這些信息傳達給了張大春,張大春那邊很快給了回複,說賬戶雖然注銷了,但汪司年帶來的信息仍很關鍵。盧啓文為了自己的不法交易能夠順利進行,一定利用了簽約的藝人對一些重要部門的官員進行“性賄賂”。他們曾認為宋筱筱腹中的胎兒是她某個情人的,反複取證無果,以至于對案件的偵查一度陷入僵局。如今看來,這個胎兒可能成了宋筱筱勒索盧啓文娶她的籌碼,也最終導致了她的死亡。
張大春還說,這就更不難理解盧啓文為什麽偏好簽約一些“失足”藝人,柳粟是,宋筱筱是,連同當年的汪司年也是,因為絕境之中的人,沒有說“不”的權利。
市局決定暫時按兵不動,先從“性賄賂”的方向調查盧啓文公司藝人與那些與他過從甚密的政府官員,搜集更多證據。
這麽一來,戲還得拍下去,塗誠還得是保镖。但被他保護的人卻向市局領導打了申請,要求換一個人。
張大春把這事情告訴塗誠,問他:“怎麽回事?”
塗誠在電話裏不便詳談,這種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感情紛争壓根也沒法詳談,只參考着汪司年那睚眦必報的性子問了一句:“他投訴我了?”
張大春笑笑說,那倒沒有,那位大明星說自己太髒了,不配勞煩一位優秀的特警同志屈尊保護。
這話顯然是氣頭上說的,塗誠握着手機輕嘆口氣:“不用換人了,我來解決。”
這案子塗誠牽扯最深,再加上事實證明,上回換的民警根本就應付不了對面複雜的情況,眼下換人絕非明智之舉。
張大春隐隐覺得兩人關系古怪,但沒想那麽深遠,只下意識地提醒塗誠:“解決也一定要妥善解決,別忘了你是人民警察,務必規範你的言談舉止,別讓公安隊伍蒙羞。”
對塗警官來說,解決的辦法就是負荊請罪。兩個人都在化妝間裏,塗誠坦白承認,自己對娛樂圈的人确實有些固執的偏見,跟PTSD也差不多,可能就是他與柳粟那點過往造成的,而且自己當晚沒有全程監聽,手機也被他不小心摔關了機。總之,他為自己的疏于職守深刻反省,為自己的口不擇言真摯道歉。
“沒有全程監聽……”汪司年吩咐化妝師先出去,自己在鏡子前慢悠悠地搗鼓妝。他回想了一下當晚所有發生的事情,聯系塗誠的過激反應,嘴角兀地俏媚地勾了勾,“你是從哪裏開始就聽不下去了?”
“我……”話音戛然而止,塗誠板着一張嚴肅面孔,冷腔冷調,“這不重要。”
“那麽,摔手機也是那個時候了?”汪司年似也不急着求個答案,又笑眯眯地問了個問題。
“嗯……”塗誠不自然地扯了扯衣領,“沒有摔,不小心掉地上了……”
這個男人不谙撒謊,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哦,不小心。”汪司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一驚一乍地“哎呀”一聲,明知故問道,“是不是我趴床底下聽你前女友跟人活春宮的時候?你該不會以為那是我跟盧啓文吧!”
“不是。”塗誠堅決否認,他一眯眼睛一抿唇,刻意扭頭避開與汪司年對視,但一張素來冷峻的面孔也還是露了一絲破綻。
“不是就不是呗,”汪司年突然噗嗤一笑,兩掌托腮,把臉湊近了塗誠,“老實人,你臉都紅了。”
清晨出工,太陽也剛探了個頭。天邊彩雲萦繞,飽蘸露水的草木特別秀郁。汪司年托着臉,被窗外晨光一映,就顯得明眸流轉,真跟個妖精調戲唐僧似的。
原本沒紅臉,但扭頭間兩人四目相對,塗誠還真覺得臉頰發熱,嗓子起膩,渾身都不自在得厲害。
對方的表現令他得意且滿意,汪司年很懂得見好就收,大方說:“好吧,道歉我接受了,你還有什麽要對我說嗎?”
塗誠不解地皺皺眉:“還有什麽?”
敢情到這份上了還嘴硬,汪司年有些火了,非把這層窗戶紙捅穿不可,他吼起來:“你為什麽就不肯承認?”
“你到底要我承認什麽?”對方咄咄逼人莫名令他難以招架,塗誠壓低着聲音吼道,“我是警察,我在執行任務!”
“你他媽裝什麽傻?你又拍耳機又摔手機的是在執行任務?分明就是快被嫉妒逼瘋了!”汪司年扯着粗粝嗓子破口大罵,拿起桌上瓶瓶罐罐就往塗誠那邊砸過去,“你有心理障礙,我還有呢!你不承認就滾出去,孬種懦夫臭雞蛋!”
事關對方人身安全,塗誠強硬起來:“我必須留在你身邊,我得保護你的安全——”
“放屁!我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連這點最基本的人權都沒了?我他媽不是嫌疑人,我是在幫助你們警方破案!”
這嗓門不小,塗誠頗無奈地提醒對方:“別再嚷了,再嚷就都聽見了。”
“不想被人聽見就離老子遠點!老子他娘的是屎坑裏出來的,髒得很!”汪司年索性任性到底,吼完就摔門而出。
今天他要拍一場高難度的動作戲,大瀑布旁取景,還得吊威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