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何必當初(一)
《倚天屠龍》因涉罪涉案陷入停拍,劇組方面特意召開了一個新聞發布會。這是娛樂圈近期最轟動的一個新聞,數十名記者到場,幾位主創都正襟危坐于臺上,嚴陣以待。
有記者抛了問題給大周,大周攤上這事兒也無奈,暴脾氣按捺不住,面對底下的長槍短炮,破口就罵。
也有記者向汪司年提問,問題大多都落在柳粟身上。大家夥最關心的一個問題,就是他會不會因為柳粟目前的傷情而與她分手。
外人只道他們是外表匹襯的金童玉女,哪知道是兩家公司安排的“合約情侶”,目的只是聯合炒作互漲人氣,待眼球賺足電影上映也就各回各家,各自安好了。結果柳粟這一受傷,一下成了甩不脫的燙手山芋,這個時候汪司年倘使敢在全國觀衆面前分手,立馬就會被灌上“渣男”的名號,并将面臨口誅筆伐,全民聲讨。
汪司年為此心生懼意,又恢複一貫趾高氣揚拽天拽地的模樣,冷着臉說了聲,無可奉告。
又有一堆記者喊着他的名字舉手提問,其中一個聲音中氣十足,特別紮耳:“汪司年!汪司年!你還記得我嗎?”
汪司年循聲往人群背後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吓得臉色慘白,當場魂飛魄散。手一抖,連擺在長桌上的礦泉水瓶都打翻了。
臺下那個記者方臉寬腮戴着眼鏡,抖着腿,也望着他,嘴角挑露着一抹特別古怪的笑容。
這個男人叫阿維,也算是他的老朋友了,當年他偷拍下柳粟與塗誠拉扯的照片,就是發給的對方。
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汪司年做了這麽大一樁虧心事,一直害怕再被對方找上。所以他單方面把阿維拉黑了,這些年從未與他聯系過。
沒成想怕什麽來什麽,居然在這個場合下又見面了。
好在案子明朗以後,塗誠就不必擔任他的保镖了,這會兒人在市局,不在發布會現場。
主持人打算結束這場紛亂的發布會,最後把話筒遞給汪司年,讓他跟大夥兒再說兩句。汪司年手直打抖,連聲音都跟漏音的風琴似的,說了一句:“待案件水落石出,我們就會重新開工,我很驕傲能夠參與這樣一部天馬行空的作品,今天到場的也有很多我熟識已久的朋友,希望各位高擡貴手不要無中生有地報道,有機會我一定會找大家敘敘舊。”
“高擡貴手”是說給某人聽的,汪司年不停以目光安撫着臺下的阿維,無聲地向對方求情讨饒。
很快,阿維這邊就主動聯系上汪司年,兩個人約着在一家明星常來常往的酒吧碰了個面。
地方很僻靜,阿維說話很直接:“我是收了別人錢來找你的,我倆無冤無仇,過往還算有點交情,你要給的比找我的人還多,你當年誣陷柳粟的事情我就當沒發生過。我可以把你跟我聊天的那些截圖當着你面全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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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的職業道德就是誰錢多誰是爺,然而汪司年卻沒有錢。說出來都沒人敢信,紅透半邊天的當紅流量跟經紀公司簽的是二八分的不平等條約,表面風光無限,實則囊中空空。
阿維也不相信,放狠話道:“你要不舍得掏錢,明兒我可就要放話‘周幾見’了,标題我都拟好了,這個節骨眼上爆出來一準轟動,你的人設可就徹底崩了。”
汪司年從不知道自己什麽人設,人設都是公司定的,無論是粉絲們津津樂道的“真性情”還是黑子們大張撻伐的“愛作妖”,都是七分乃天性,三分靠營銷。汪司年也不在乎所謂的“人設崩塌”,他只怕被塗誠發現當年那件事情的真相。塗誠這人把家庭與家人看得多重他不是不知道,正因為知道,才一直話到嘴邊又難啓齒,總覺得瞞一天算一天,瞞一輩子就皆大歡喜了。
病急亂投醫,汪司年跟阿維打商量:“你要多少?能不能給我點時間湊一湊?”
阿維搖頭說不行,我這兒跟你耗着,那邊的錢可就掙不着了。
汪司年不住發抖,沒了往日裏不可一世的嚣張氣焰,幾乎要跪下求對方:“我有多少先給你拿多少,你不用當着我的面删掉那些聊天記錄,只要先不爆出來就好,我去跟公司鬧解約、談分成,哪怕我去籌,去借,去蒙,去騙,也一定盡快把錢給你補上!”
阿維想了想,說也成,你先拿個兩百萬來吧。
憑心說這不算獅子大開口了,以往狗仔爆料都會有個“周幾見”的預告,一線巨星或當紅流量為了消滅一個負面新聞、維護公衆形象,八位數都不在話下。
但汪司年是真沒這個錢,他回家把自己扒了個底朝天,發現統共也就能湊出二十來萬。第一反應就是向尹白去借。
尹白問他為什麽急着要這麽多錢,他也不肯說實話,支支吾吾地就要對方快點轉款。
尹白身邊也沒擱那麽多閑錢,給汪司年轉了一百來萬,一回頭就給塗誠打了一個電話。出于半個圈內人的敏銳嗅覺,他認為,汪司年是被人訛上了。
“你也知道那小子平時多摳啊,買大牌都買山寨的,這回二話不說就借兩百萬,肯定有問題。”尹白對塗誠很放心,所以把知道的都說了,還讓塗誠無論如何得把這錢給他攔下來,畢竟,“司年這些年過得也太不容易了。”
汪司年湊不到兩百萬,擔心阿維食言爆料,随便編了個理由瞞過塗誠,自己開着那輛紅色保時捷又去找了阿維。
阿維已經等在約好的酒吧包廂裏了,點了瓶最貴的XO,反正記在汪司年的賬上,他心情奇好。
他說,我只能先湊到一百來萬,這輛車也給你吧。
阿維搖頭:“車我不要,這麽拉風一輛紅色保時捷,我以後還怎麽搞跟蹤?”頓了頓,又吓他:“算了,你這麽沒誠意,這一百萬我也不要了,我這就回去發報道。”
汪司年真的吓壞了,把身邊值點錢的東西全掏了出來,他從未這麽低聲下氣地求過人,最落魄那陣子也沒有,他反複說着:“哥,我求你,你有什麽順眼的都拿走,我求你再給我點時間湊一湊……”
阿維垂着大方腦袋,一眼就看中了那塊藍水晶表盤的江詩丹頓。迷離炫彩的燈光下,藍水晶與粉紅金搭配的手表顯得特別奢華,特別有範。他把表戴到自己腕上,滿意地舉在眼前左觑右看,對汪司年說:“最多再給你倆禮拜,再湊五百萬給我!”
酒吧包廂的門一下被踢開了,塗誠出現在門口,身邊跟着尹白。
尹白搶在塗誠之前闖進去,沖着阿維就大吼:“你這條下三濫的狗,你這是敲詐!你要坐牢的!”
他們是跟着汪司年一起過來的。別說塗誠的偵查技巧,就憑汪司年這一路失魂喪魄的樣子,也根本注意不到自己被人跟蹤了。
“我就跟司年敘敘舊麽,你才敲詐,你們全家都敲詐!”人多勢衆,阿維心虛地要走,但人到門口,就被塗誠一擡手臂攔下了。
塗誠看見男人手腕的那塊藍水晶手表,冷聲說:“表摘下來。”
包廂燈光偏暗,阿維沒看清塗誠的臉,張口就狡賴:“這是我家司年送我的表,憑什麽摘給你啊!”
汪司年害怕已極,哆哆嗦嗦顫聲說:“是我送的……讓他走吧……”
塗誠依舊攔着不動:“表。”
阿維以為塗誠是個不聽主人話的保镖,回頭就拿起桌上的酒瓶朝他掄過去。
塗誠一動不動,僅是一揚手腕就将酒瓶截在了自己手中,五指猛一發力,單手就捏碎了它。
這樣的功夫只在電影裏見過,阿維完全愣住。發愣的當口,塗誠一步逼近,以那只滿沾酒液濕淋淋的手握住阿維的手腕,一把翻折過去。
阿維痛嚎出聲,連連求饒:“疼疼疼!放我一馬,不敢了……再不敢了……”
塗誠手指稍一施力,阿維的骨節就咔咔作響,完全掙脫不得。他面無表情地警告對方:“你可以試試放司年的黑料,但我提醒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會見你一次打一次,言出必踐。”
阿維疼得腿都軟了,人像稀泥一樣往地下癱去,一邊脫下手表回頭擱在了茶幾上,一邊哼哼唧唧向塗誠告饒。
一擡臉,兩人便在燈光之下四目相對了,如此近距離接觸,他忽地就認出了眼前這張冷峻淩厲的男性面孔。比明星還帥的特警絕不多見,阿維想起了這人是誰,瞬間惡向膽邊生,直接嚷起來:“我認得你!你不就是那個被藍狐特警隊開除的特警麽?當年你那些有傷風化的照片就是汪司年拍的!他為這事給我錢封我的口,你居然還護着他!”他疼得惱羞成怒,爆了粗口:“傻逼!”
塗誠一剎瞠大眼睛,手也跟着松了。
阿維一下遭了大赦,扭了扭手腕,确信還沒折斷,趕緊低頭撞出門去。
塗誠轉過身,一臉平靜地望着汪司年。太平靜了,像暴風雨即将造訪的前兆。
尹白跟着塗誠一起來的,呆立一旁,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汪司年垂頭避着塗誠的眼睛,輕聲輕氣地走到他的身前,小心地去拽他的衣袖。手伸出去又立即縮回來,他只敢這麽輕輕觸碰一下,但塗誠不為所動。
他像由內而外全化作了石頭,連着腔膛裏火熱的心髒都一下冷硬如鐵。
汪司年試圖解釋,甚至想要狡賴,可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他仰頭望着他,不斷喃喃自語般哀聲重複:“對不起,誠哥,對不起……”
長時間的彼此默然對峙之後,塗誠沒在沉默中失态爆發,只是淡淡說:“我昨天打電話告訴我媽媽,這個案子了結後就帶你一起回內蒙,她很高興,她說男媳婦也好,還是那麽光彩奪目的大明星,她說她要把你所有參演的劇都看了,她還說要我記得把你帶到我哥的墳前去,讓他也看一看……”
汪司年被內疚之心緊緊扼住,眼淚稀裏嘩啦地砸下來。
最後,塗誠居然笑了,他自嘲地搖了搖頭,說,為什麽不是你告訴我。
說完就轉身而去。
酒吧裏還有別的客人,然而汪司年像發了瘋般不管不顧地撲上去,他試圖從身後去抱塗誠,但被對方一把掙開,又狠狠推遠。
知道這一撒手可能就再挽不回了,汪司年追在塗誠身後,毫無形象地嘶聲呼喊:“誠哥,我本來想告訴你的……我真的想告訴你的……”
尹白在一旁拼命拉扯拼命勸:“司年你注意點分寸,什麽話咱們回家再說,你這樣要被拍下來,你的形象就全毀了!”
天塌了,地陷了,什麽形不形象的都無所謂了,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是飓風、海嘯,是極度嚴寒是烈焰焚身。汪司年沖出酒吧,在塗誠的摩托車後狂奔追趕。但兩條腿哪兒跑得過飛馳的摩托,轉眼塗誠消失于夜色,而他則精疲力盡,重重跌坐在地上。
尹白腿還不利索,一瘸一拐地也跟了上來。他看見汪司年跪在馬路中央,在來往的車流間掩面大哭。尹白印象中只見過汪司年這般崩潰過一次,那是他發現嗓子再無恢複可能的時候。
尹白看不得自己好友這般模樣,也酸了鼻子,他附身摟住汪司年的肩膀,竭力尋找措辭安慰他:“你又不是沒失戀過,至于這麽傷心麽?比塗誠帥的娛樂圈未必沒有,比塗誠有錢的那可多了去了,你以前那麽喜歡Gino,他跟你說他要結婚,你不也挺過去了……司年,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不一樣,他不一樣……”灼熱的擁抱與親吻猶在昨天,汪司年仰起臉,對着尹白笑着流淚,“尹白,他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是暖,是善,是混沌開辟後的第一道光,他就是我的命中注定,可我卻不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