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欲取百計難(一)

不管怎麽說,塗誠這次也沒白跑一趟,柳粟雖不肯吐實,但激烈的言辭卻恰恰印證了他的猜測。塗誠回去将自己的想法彙報給張大春,讓他調出當日盧啓文與柳粟下榻酒店的全部監控。果不其然,他們發現喻信龍與柳粟在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叫了輛車,離開了酒店。再順藤摸瓜,順着車牌號查那輛車的司機,查出喻信龍與柳粟去了20公裏外的另一家酒店。

最後對那家酒店當天的客人進行一番排查,一個名字跳進了專案組的視線,康東興,漢海海關副關長,國家副廳級幹部。

盧啓文走私、販毒如此順利,其中必然涉及官員腐敗。如此看來,他是利用自己旗下的女星對康東興這樣的官員進行了“性賄賂”,而宋筱筱的死也必然與這種交易有關。

甚至從盧喻二人铤而走險欲殺人滅口來看,柳粟也已經知悉了宋筱筱的死因,沒準宋筱筱腹中的孩子就與康東興有關。

但司法領域講究證據互相印證,若沒有柳粟的口供,即使驗了康東興的DNA,他也可以推脫狡賴,說自己只是嫖娼。

塗誠想讓柳粟出來指證喻信龍,但柳粟卻不願意,再看柳粟父母的态度,也是橫眉冷對的與他半句話不願多說。案件暫無頭緒還是其次,塗誠是真的擔心若不能将盧喻二人繩之以法,汪司年與柳粟的個人安全都難得到保障,就像頭頂始終懸着塊大石頭似的,稍一差池它就掉下來了。

塗誠自己沒法常去探望柳粟,一去必惹得大夥兒都不痛快,就關照上回頂替他的那個小賈,讓他經常去醫院看看,小心防備着盧啓文派人來殺人滅口。

沒想到還真被他說中了。

那天夜裏十一點多,小賈剛出了醫院住院部的電梯,就看見一個黑影閃進了柳粟的病房。他邊跑邊擡頭看,醫院的監控器都被人為地打壞了。

小賈心道不妙,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柳粟親媽二十四小時不離開女兒,但看見一個戴着面罩的男人闖進病房,連喊一聲都來不及,就被對方一掌劈在脖子上,暈了過去。

病床上的柳粟用了鎮痛泵,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感到一叢陰影壓到了自己身上,她也來不及喊,一張臉已經被一只枕頭死死蓋住。

氣門被堵,死亡的恐懼讓病床變得像一塊砧板,柳粟像刀下的活魚一般拼命掙動抵抗,卻感到生機離自己越來越遠。

幸而小賈及時破門而入,一邊高喊“來人啊”,一邊向蒙面男人發起了攻擊。

蒙面男人身體迅疾一閃,虛晃着出了一拳,就躲過了小賈的攻擊,為自己贏得了脫身的空檔。他奪門而出。

這渾濁稠密的夜色被小賈的一聲大喊攪得稀散,值班的醫護人員聞聲紛紛趕來病房。小賈看屋裏人頭擠擠,柳粟這邊的安全該是不用擔心了,他拔腿就去追那蒙面男人,心想這要抓着現行了,這案子就離告破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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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奇怪的是,對方明明可以輕松逃脫,但卻又故意放慢速度,好像是有心讓他追上似的。

待追到醫院外一處正在施工的建築工地前,蒙面人終于停了下來。月黑風高,四下無人,小賈毫不猶豫飛身上前,一拳就朝對方的頭部橫勾過去。然而蒙面人一亮招,他就知道自己不是這人的對手。這人的拳風太淩厲,動作太迅捷,身一閃,頭一撇,輕松躲過他的拳頭之後,立馬借其勾拳之勢,一下折了他的肘彎。

小賈強行掙脫出來,已是破綻全出,連着無章法地亂攻一氣,肩撞、肘擊、膝頂、腿踢,招招都沖着對方眼睛、鎖骨、下腹等要害部位,但都被輕易化解。

練武的人都有股不服輸的勁兒,小賈嚎叫一聲,用盡全力朝蒙面人面部襲去一拳。蒙面人卻不出拳反擊,只是往後連退三步,以柔克剛,以旋轉的手腕消減了小賈的勁烈拳風,旋即以自己的小前臂為力點,一折小賈的肘腕,又将他的拳頭牢牢抓握在自己手掌之中。

小賈動彈不得,還要嚎,還要打,卻聽見蒙面人突然開口說:“別打了,是我。”

聲音低沉悅耳,還挺耳熟,他一愣。

蒙面人一手控制着小賈的拳頭,另一手一掀戴在臉上的黑色面罩,便露出一張眉眼冷淡卻非常英俊的面孔。

小賈大驚:“誠……誠哥!”

塗誠松開鉗制小賈的手,淡淡說:“接下來回去說什麽、怎麽說,你全聽我的。”

小賈對塗誠的身手服得五體投地,自然對方說什麽都照做。回到醫院病房,他當着被救治蘇醒的柳粟與柳媽的面,就氣沖沖地摔了自己手邊的東西。

稀裏嘩啦一陣響,他說人跑了,追不上;他說追上了也未必打得過,喻家班六十來口人都是練武的,身手個頂個的好,就算警方加大對柳粟的保護,也是防的了初一防不過十五。

最後,他沖着床上臉色慘白的病美人大喊:“你要還想要自己這條命,就趕緊配合我們的工作!只有把犯罪分子都抓進牢裏,你和你爹媽才能真正安全!”

不真到鬼門關前走一遭,永遠不會知道情啊愛啊的都是小事,生命面前輕若鴻羽,犯不上這麽執念。

柳粟還猶猶豫豫不想開口,柳粟她媽經此一吓都不幹了。一哭二鬧三上吊,逼着女兒趕緊向警方舉報自己的老板,不把喻信龍與盧啓文逮進號子裏,她一閉上眼都是一個黑黢黢的怪物,三首六臂張牙舞爪,撲上來就要她的老命。

終于,柳粟同意出面指控喻信龍與盧啓文。她說自己被他們逼着去陪漢海海關副關長康東興,老色胚為了爽還不戴套。她從他嘴裏套出話來,宋筱筱也被送來陪過他一陣子,按日子算算,沒準肚子裏留下的還真是這老色胚的種。

這夜之前,南山賓客東山妓,柳粟一直只把自己當作一個高級三陪,還沒想到會為此搭上小命。她确實想過要把自己這些遭遇告訴塗誠。

然而沒想到還沒跟塗誠坦白,就出事了。

專案組進駐,當事人停職。許是牆倒衆人推,漢海海關的關員們紛紛反映康東興平日裏道德腐壞,作風糜爛,拔出蘿蔔帶出泥,一下又查出不少刑事問題。

康東興聽從律師建議,為了減刑趕緊攀咬,他把喻信龍那點事情全揭發了出來。

再加上汪司年當時偷拍下的文件、柳粟的口供,喻信龍的犯罪事實是板上釘釘跑不掉了,但盧啓文棄車保帥,依然藏得很深。

而且喻信龍消息靈通,居然在警方緝捕他之前就潛逃了。

塗誠跟小賈一起去喻信龍的住處查看,發現上回接觸時的那柄袖劍又被插進了石灰牆裏,上頭還釘着一張他充當藤原申介替身時的照片。

小賈被這等腕力吓了一跳,忙問塗誠:“這是什麽意思?”

塗誠默不作聲。刀尖劃爛了他的臉,警告意味十分明顯,喻信龍遲早是要來找他清算的。

通緝令一發出去,離其落網也就不遠了,案子一下柳暗花明,該表揚的人一個不落都得表揚。張大春誇了小賈辦事機靈,小賈則把功勞全推給了塗誠。他說要不是誠哥出了這個主意,還不知道那一家奇葩會把案子拖到什麽時候。

張大春四下張望一眼,問他:“塗誠人呢?”

小賈說:“誠哥瞧着心思好重,這會兒還在市局的訓練室裏打拳呢。”

張大春找去了訓練室,果然人在。他拳擊腿掃,皮革沙袋被打得搖搖晃晃砰砰作響,身上一件黑色的緊身背心都已經濕透了。

張大春連着喊他兩聲,塗誠都沒聽見,一味強攻蠻打,好像要把滿肚子火氣都撒在這沙袋上。

張大春走過去,一把扶住搖晃的沙袋。塗誠及時收了拳頭,氣喘得又急又粗,卻用又冷又靜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領導。

“我剛才聽小賈說了,這都是你的主意。”張大春跟個彌勒菩薩似的,一笑就一臉慈祥的橫肉,“法子不錯,管用,但不像你以往的辦事風格,到底是誰給你支的招?”

還能是誰支的招?潛移默化近墨者黑,這兩天他逼着自己不去想汪司年,全靠着一身汗水宣洩戾氣,還真就沒想過。哪知道張大春一句話就破了他的金身。

他很快想到了汪司年當時為了讓他立功,非讓尹白假扮殺手,雖然傻透了,但也其情可嘉,還傻得莫名有些可愛。

心口無端端抽得一疼,塗誠脫下背心擦擦汗,随手抛在地上,對領導也不客氣:“我再練會兒,你沒事就回去吧。”

汪司年這會兒正在局裏配合調查,做完筆錄之後出了詢問室,也不知怎麽就走到了市局訓練室的門外。他一眼看見了塗誠,欲近又怯,只敢這麽木愣愣地站在門口。

張大春也擡眼瞧見了汪司年,沖他和樂地笑笑:“這不是大明星麽,來找塗誠?”

汪司年其實往市局裏跑了好多回了,但塗誠有意躲着他,基本都沒碰上面。倒是每回都跟張大春畢恭畢敬地打招呼,每回還都說是自己經紀人殷海莉告的狀都不屬實,是自己死纏爛打上趕着黏貼,塗誠根本就不在意。

張大春猶記得第一眼見到的這位大明星,眼高于頂,渾身都帶着玫瑰上的那種刺兒,豔麗又紮人。但現在的汪司年寸寸柔腸化成了春水,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的,一口一聲領導,還說什麽都是我的錯,你千萬別處罰塗誠,他真的沒有違反紀律。

張大春一把年紀的老古板都覺得挺感動。

回頭再看塗誠,跟一個字沒聽見似的,又狠命擊打起沙袋。

張大春走向門口,拍了拍汪司年的肩膀,小聲說了句:“還杵着幹什麽?快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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