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欲取百計難(二)
人走近了,塗誠仍在連續擊打掃踢沙袋,只當不知道來人是誰。
拳撞腳踢如烈火轟雷,速度越來越快,沙袋左右擺蕩上下震動,發出一聲聲悶鈍的轟響。
汪司年鼓足勇氣喊他一聲:“誠哥。”
塗誠手上動作不停,只淡淡說:“在訓練呢。”
塗誠連護具也沒戴,渾身被汗水浸透,這一下下肉體與沙袋的狠命撞擊,汪司年看着都覺得疼。
汪司年心疼地說:“你要真想撒氣,要不打我一頓算了。”
塗誠不搭理對方,後退一步,一下一下旋身飛踢沙袋。
汪司年把沙袋撞開,自己停留在塗誠視線前方,他真的天真地想,打我一頓就消氣兒了,打我一頓就翻篇兒了。
塗誠及時止住攻勢,腳尖繃在汪司年那張俏臉之前。勁戾的腿風下,汪司年額發飄動,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輕啓着紅唇,愣愣地望着塗誠。
“不要命了?”塗誠收腿,站定,冷冷斥了對方一聲。見汪司年紅着眼眶一臉委屈地看着自己,只覺一陣說不上來的焦躁惱怒,又側身飛起一腳,竟生生将皮革沙袋給踢破了。
木屑沙子飛濺四散,像一蓬急雨當頭而下,汪司年有些難過又有些慶幸地想:他真的生我的氣,可他又不舍得真拿我撒氣。
一個念頭當即自腦海裏破土抽芽,他認認真真對塗誠說:“不管你原不原諒我,我一定想辦法替你把案子破了,這是我該還給你的。”
汪司年說完就離開了訓練室,他心情很堅定,步伐很輕松,一旦打定主意,便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汪司年走後,塗誠一下子感到自己脫了力,他從地上拾起背心,甩上肩頭,也打算離開。沒想到迎面撞見肖文武,帶着兩個跟班也來訓練。
肖文武看見汪司年離開市局了,他猶然記恨着這小子上回在屬下面前駁了自己面子,聽了一些局子裏流傳的半真半假的八卦,就存心膈應塗誠,陰陽怪氣地說:“哎喲,剛才出去的不是那大明星麽,來找你的?”
塗誠沒打算搭理這人,目不旁視,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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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甩了也別太難過,被這種人甩不挺正常麽?”肖文武歪斜着嘴角,故作好心地拍了拍塗誠的肩膀,“娛樂圈那地方比咱市局的廁所都髒,還越紅的越髒,女的都是公交車,男的也跑不了當鴨的命,我看汪司年就是裏頭最髒的那一個,什麽導演監制老男人老女人就沒他睡不下去——”
塗誠以前任對方怎麽挑釁都沒真正放心上,可一聽這話瞬間動怒,一伸胳膊,直接以手掌握住了肖文武的喉嚨。
肖文武也是練家子,居然連躲都躲不開,他只能使力解脫,一手猛力下拉塗誠的手臂,一手直撲對方面門。塗誠就勢繞起身後,用肘彎由後部将肖文武的脖子卡得更死了。
旁邊兩個人都看傻了,也只是愣着,不敢上前幫忙。
塗誠面無表情,在肖文武耳邊低聲道:“嘴巴幹淨點。他很好。”
累了一天,人倦心也倦,塗誠跟着回到家裏,一推門,四下環視一眼,竟似到了陌生地方般明顯一愣。五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原先覺得擁擠逼仄,汪司年搬走之後,一下變得冷冷清清空空蕩蕩。
他想起來,汪司年這兩天該是跟尹白住一起。他特意關照過尹白,無事少出門,有事找警察。
塗誠躺靠在沙發上,随手打開電視,電視裏就是娛樂新聞,正說着這樁轟動全國的明星“性朝貢”案件。
但各方矛頭直指喻信龍,真正的幕後黑手卻狡猾得把自己撇幹淨了。
一聽見“汪司年”三個字,塗誠就按遙控器換了個頻道。方才不遺餘力地揮汗宣洩,直到這會兒才覺得眼皮沉重似鑄了鉛,累得幾乎動彈不得。他合上了眼睛,心卻靜不下來,那雙好看的眼睛、那抹甜蜜的笑容,總在眼前晃悠,攆都攆不走。
正閉目養神,手機忽地響了。
塗誠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柔如水的女聲。只覺一腔的憤懑與疲倦盡被撫慰,他輕輕一勾嘴角,喊了對方一聲:“阿媽。”
阿媽是個開明的人。乍聽到兒子說自己喜歡上一個同性,其實心裏也很抵觸。然而轉念就想明白了,兒子今年二十八,除去被兩邊家長強行撮合的柳粟,從來也沒聽說有了喜歡的人。兒子打小也話就少,兄長犧牲之後,愈發陰郁寡言,活得跟被收監了一樣,逢年過節總推說工作繁忙,只知道往家裏寄錢,再不肯回來看看。
不肯,是“不肯過江東”的意思,他總覺得對自己親哥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總覺得對不住母親。
對此阿媽是有親身感悟的,自己這兒子質樸踏實有責任心,喜歡把事兒全往肩上攬,所以聽見兒子說今年要帶上喜歡的人一起回家時,她是真的欣慰。
上回跟兒子推心置腹地聊完,阿媽就把汪司年參加的影視劇與綜藝節目都從網上找了出來,不僅早年那些不起眼的配角、龍套概沒落下,連着網友評論都一起看了。評價兩極分化嚴重,可阿媽卻越看越覺得這男孩不但長得漂亮,還率直得相當可愛,比起展現美好,他更樂得展示真實。
阿媽對這個“準兒媳”是萬分滿意,聯想到近日鬧哄哄的新聞,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打了這個電話來問兒子:“什麽時候把那位大明星帶回家來?”
塗誠不欲欺瞞母親,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話:“今年可能回不來了,我們……我們現在有些問題。”
阿媽急了:“出什麽事兒了?”
塗誠反問母親:“阿媽,哥哥的事……”他停了停,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平複自己的情緒:“如果一個人的無心之失使我被藍狐開除,從而間接導致了哥哥的犧牲,我該不該怪他?你又會不會怪他?”
措辭用的是“無心之失”,阿媽是個聰明人,聽出這個人就是汪司年,更聽出兒子其實心裏還是割舍不下。
當年的事情阿媽也知道,這是陰差陽錯下鑄成的悲劇,不能單單歸咎某一個人。她對兒子說,“你也說了是無心之失,就該知道前一個問題的答案了,至于你問我怪不怪他……我怪他什麽呢?難道怪他也間接救了我另一個兒子的性命嗎?”
塗誠沒想到親媽會這麽說,一時怔住。
陪同兒子一起沉默,好一會兒後,阿媽終于開口:“其實你不是怪別人,你怪的是你自己。”
一語破的,塗誠微一垂眸,輕輕喊了一聲:“媽……”
“你跟你哥感情好,阿媽都知道。可你哥的事情誰也想不到,真正造成這場悲劇的不是別人,是那些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難道換你犧牲了,阿媽心裏就會好過一些麽?你應該打起精神,把那些犯罪分子都繩之以法,你應該連你哥沒過完的那些日子一起活精彩了!”見那頭不說話,阿媽挺生氣地說下去,“我兒子可沒這麽黏糊,喜歡就是喜歡了,不會借着懲罰別人來懲罰自己。”
“知道了。”母親這麽開明實在難得,塗誠感到慶幸,緊接着又想起汪司年那聲“往前看”,是啊,何必自困愁城,何必讓潛意識裏的自虐傾向一并虐了別人。
阿媽聽出兒子那邊有所動容,笑了:“老阿姨們不愛看司年演的那些劇,但架不住我成天說叨,後來都跟着我一起看。結果她們邊看邊嚷,這世上哪有這麽漂亮的男孩子啊,都不相信,非說是後期一幀幀修圖的……”
頓了頓,阿媽故意激兒子:“你阿媽話都放出去了,你趕緊把案子破了,把人帶回來,讓左鄰右舍開開眼,也省得她們老笑我吹牛。”
母子心連心,知曉母親使得是激将法,塗誠更覺得前所未有的心情松快。冷不防眼前又出現了汪司年那張笑盈盈的俏臉,生鐵化作繞指柔,他垂目一笑,說:“真人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