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重演(一)

挂了母親的電話,塗誠又在沙發上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對這個全無感情經驗的男人來說,應對這樣複雜的局面确實有些困難。塗誠輕輕嘆口氣,終于決定撂下心結與面子,主動去聯系汪司年。

電話遲遲沒人接聽,他連着打了三個。

看時間也不早了,想着汪司年這些日子怕也不好過,許是已經累得睡着了。

這一細想,才意識到今天在市局見到的汪司年瘦了不少,本就臉小,經這一遭挫磨,都快瘦脫相了。塗誠無不心疼地想,先讓他踏踏實實睡一宿吧,明天自己直接上尹白家。

塗誠抵達尹白家樓下時約莫中午十二點,車還沒停,遠遠就看見一群人紮在了尹白家門外,高矮胖瘦無一不有,都舉着話筒扛着攝像機。保安前來攆了兩回,都沒人把鬧渣渣的人群攆走。

頭盔只露一雙冷峭犀利的眼睛,塗誠人在機車上,一個打拐停在了距人群七八米外的一棵大樹下。他摸出手機又給汪司年打電話,依然沒人接,又打給尹白,尹白直接掐斷了他的電話。

自己的身份不便出現在記者面前,塗誠隐約覺得事情蹊跷,也沒深想,正準備無功而返,忽地手機鈴聲響起,來電的是市局同事小賈。

塗誠卸下頭盔接電話,小賈在那頭情緒激動,聲音急切:“誠哥,你……你趕緊上網看看吧。”

塗誠不是喜歡泡在網上的人,沒有微博之類的社交賬號,朋友圈也從來不發不看。在接到這個電話之前,他還不知道一個醞釀已久的報複行動已經拉開序幕,而自己正是這場風波的主角之一。

另一個主角就是汪司年。

尹白那兩百多平的大平層裏,殷海莉與另外兩名經紀公司的高層正,昨夜淩晨十二點幾個營銷賬號集體爆料,發出了汪司年與塗誠在酒吧肢體糾纏的照片,并且配以各種煽風點火的新聞标題,全如《汪司年同性疑雲添實錘,棄柳粟狂追肌肉美男》這般奪人眼球。

有內部消息稱,照片是楚源幾經輾轉打聽弄來的,熱搜也是他那邊買的,故意在半夜發出就是為了讓汪司年這邊來不及公關删除。經過一夜醞釀發酵,天還沒亮透的時候,網上就已經炸開鍋了。

汪司年蜷坐在沙發上,面對山呼海嘯而來的惡意指責,一臉懵然。

殷海莉的态度是,以往爆出斷背傳聞可以緘默不語,任由公衆猜測,猜來猜去的還白給他漲人氣。但這次不行。這次汪司年必須出面,堅決否認這個傳聞。

理由很現實,也很簡單:他與柳粟剛公開戀情不久,柳粟就脊椎受傷進了醫院,最近又公開發聲指責圈中大佬喻信龍強迫其進行性交易,正是大衆同情心泛濫的最頂點。這個時候一頂“同志騙婚”或“戀愛期間出軌同性”的帽子扣下來,汪司年的演藝生涯鐵定完蛋。

汪司年感到莫名又委屈,仰臉望着殷海莉那張怒意滿滿的豔麗面孔:“可……可我跟柳粟又沒真的戀愛,純是為了宣傳新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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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海莉比自己這不谙游戲規則的弟弟想得遠:“就算你與柳粟同時發聲明,承認是以戀情炒作新戲,感到受了欺騙的觀衆也夠你喝一壺的。何況柳粟現在這個情況,肯不肯配合你發聲還不一定。她要咬定了自己就是你的女朋友,你會死得更慘,更快。”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汪司年臉色登時一片灰白,他結巴着問殷海莉:“那……那怎麽辦呢?”

其實看到熱搜不多久,殷海莉就想到了一個能令大部分人滿意的解釋:“要擺平這個新聞也很簡單。熱搜上的那些照片我看過了,實錘牽強了,說摟抱可以,說拉扯也行。塗誠不是跟柳粟有過一段糾葛,也鬧上過新聞的?你就說你正為女朋友的傷情難過,結果意外發現身邊那個保镖就是當年性騷擾過女朋友的混蛋,你一時激憤,就跟他大打出手了。”

汪司年早沒了主意,懵大了一雙眼睛,茫然自語:“可……可如果這麽說,他一定再不會原諒我了……”

“他現在也沒原諒你。”殷海莉說服人的本事是一流的,找準蛇之七寸,對汪司年苦口婆心地勸,“這麽說沒你想的那麽嚴重,不過就是兩個男人為一個女人打一架罷了。比起一個特警在執行任務時跟受他保護的證人上了床,這個理由反而對他的負面影響更小吧。”

見汪司年良久沒有說話,殷海莉吩咐助理,掏出一份新專輯的企劃書,讓她遞給了汪司年。

殷海莉說:“上次我跟你說的事情不是開玩笑,公司已經準備向版權公司為他邀歌了。”

不比以前那些空頭支票,專輯概念與企劃方向都已經有了,針對他目前的聲音條件,盡可能地揚長避短。最重要的是這張為汪司年打造的專輯,拟邀了他心儀多年的制作人,在音樂界的地位跟在電影圈裏的大周一樣。

機會真的到了眼前,說不動心,那是自欺欺人。

汪司年握着企劃書的手輕輕打顫,眼睛再沒從上頭挪開過。一瞬間,他聽見了觀衆們齊聲高喊“安可”,恍若隔岸花影,美而不可即。

對方的反應在自己預料之中,殷海莉趁機抛出殺手锏:“就在我們這次內部會議之前,公司已經登陸你的微博賬號,第一時間辟謠了。”

手裏的企劃書掉在地上,汪司年瞠目大驚,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什麽!”

“他為柳粟可以一力承擔,為你為什麽就不可以?”殷海莉用力按壓住汪司年的肩膀,阻止他去做出不可挽回的傻事,“塗誠這些天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為了一個已經抛棄你的人,放棄你現在擁有的一切,真的值得嗎?”

汪司年掙得過殷海莉,卻掙不過另外兩個高頭大馬的男人。

殷海莉交代他們看着他,最後給汪司年下了死命令,公司怎麽說,他就怎麽做,你要想解約,也先看看你的違約金賠不賠得起。

尹白屋外的那棵大樹下,塗誠脅下夾着頭盔,滑動手機,然後看見了從汪司年的微博賬號上發出來的“辟謠”文章。

只是打一架而已,似乎沒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很快,輿論的重點又一次偏了。

公衆們紛紛開始質疑:為什麽一個性騷擾過女演員的劣跡警察還能留在人民公安的隊伍之中?又豈能把社會穩定與人民安全交托給這樣的人?

不知哪個眼尖的狗仔扭頭看見塗誠,拔高喉嚨喊了一聲:“那邊!那邊好像就是汪司年‘狂追’的肌肉美男啊!”

塗誠足夠打眼,明星裏都鮮見那麽挺拔英俊的,所以所有狗仔都循聲看見了他。

霎時間,烏泱泱一群人朝他撲了過來,跟打沖鋒似的,你争我奪,邊撲邊喊。

塗誠戴上頭盔,跨上機車,在人群撲來之前疾馳而去,只留下一路飄揚的煙塵。

坊間對汪司年的解釋還是認可的,偶有質疑的聲音,也很快淹沒在浩浩蕩蕩的水軍之中。于是,全部壓力都轉移到了塗誠與漢海市局這邊,天天有仇視公權的人叫嚣着,要市局一個确切答複。

就連阿媽都憂心忡忡地打來電話,問兒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往事重演,她急得幾宿沒合眼睛。

沒事。塗誠淡然地安慰母親,真的沒事。

想想也挺有意思,他再一次被抛到了風口浪尖,周遭各種聲音層出不窮,好奇的、關切的、純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然而不比上回柳粟還哭着跪着來求他,汪司年那邊徹底沒了音訊。

塗誠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平靜,不比上回蒙受冤枉之後他曾陷入短暫的暴怒之中,這次他不覺得憤怒,只是感到好笑。

好好一顆鐵硬的心,非要為一個人化成水柔成棉,結果卻被對方撕扯得鮮血淋漓,能不好笑麽?

沸沸揚揚的輿情終于驚動了上頭,塗誠被喊進了領導的小會議室裏,面對三堂會審,一言不發。

這件事情張大春自認再清楚不過,急了:“誠子,我提醒你,現在不是耍脾氣逞英雄的時候。這事情要是有隐情,你要是有委屈,大可以說出來。”

這件事情未必不能公開對質撕破臉,然而殷海莉對塗誠的拿捏非常精準,對心懷歉意的女孩他尚能一肩扛下所有,對真心喜歡的人,又怎麽舍得毀了他的前途。

只是,一個傷處被連捅兩刀,終究躲不過重蹈覆轍四個字。

塗誠輕輕一動嘴角,露出一個不知是譏诮還是自嘲的笑來:“無話可說。”

局長終于放話了:“行了,你先停職吧。具體怎麽處分等局裏開完會,再通知你。”

這是一個連交警上網唱一首《忐忑》都會被辭退的年代,塗誠屢次使警隊蒙羞,領導們當然有理由生氣。

“不必麻煩了,”塗誠站起身,來到局長身前,垂下眼眸淡淡地說,“我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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