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演(二)
盧啓文密切關注着這場風波的走向。市局發聲說涉事刑警已經主動離職,他通過公安內部得到消息,是真的。
喻信龍已經潛逃了,公安那邊問過他一些問題,态度很和善,只把他當作證人,畢竟沒有切實證據。
老天爺也奈何不了他,盧啓文處處春風得意,偏偏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心裏總還惦記着那個不識擡舉的汪司年。所以他不要主動送上門來的楚源,倒纡尊降貴,去了尹白的住處。
“司年在呢。”尹白給盧啓文開了門,對案情一無所知的他還似見到救星到來,對盧啓文說,“盧總你好好勸勸他吧,再這麽下去人都活不成了。”
盧啓文一臉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喊了聲“司年”,就往廳裏去了。
那天殷海莉離開,他就結結實實地病倒了,發燒燒了三天,今天才好一些。
汪司年蜷睡在沙發上,一米八的個頭竟瑟縮得很小,他好像已經被徹底打擊壞了,整個人幹幹巴巴的,不喜興也不精神。聽見有人喊自己,他茫然地回頭望着對方,半晌才轉溜了一下眼睛,懷疑地問了一聲:“文哥?”
眼前的人影像霧像雨又像風,這幾天滴水未進,餓得眼都花了。
事已至此,産生的惡劣後果是不可撤銷的,汪司年沒臉再見塗誠,同樣也不想看見自己,思來想去,好像還是病着痛快一些。
探探額頭,真是燙的。盧啓文像拍哄一個小孩兒那般,又在汪司年肩頭輕拍了拍,笑着問他:“被禁足了?”
汪司年搖頭又點頭,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盧啓文朝汪司年遞出一只手掌,唇邊笑意加深一些:“快起來,帶你出去散散心。”
汪司年懶洋洋地爬起來,問他:“去哪裏?”
盧啓文笑着反問:“你想去哪裏?”
汪司年又軟倒下去,嘴裏哼哼唧唧,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讓我爛在這兒吧,哪裏也不想去。”
盧啓文再次大笑,直接把人從沙發上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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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司年似被纏得沒了轍,想了想,終于松口說:“要不就去深圳,好久沒去你家了。”
汪司年迷戀盧啓文那會兒,盧啓文已經把事業重點從香港轉向了內地,分公司開得各地都是,但大本營一直在距香港不遠的深圳。
汪司年在漢海時住的是盧啓文名下的天玺豪園,在深圳那會兒也留宿于盧宅。時隔多年,故地重游,卻早已沒了當年的心境。
跟記憶裏沒什麽差別,還是那床那櫃那桌那椅,連帶着屋子裏的古董都沒變化。盧啓文酷信風水,家宅的布局都請高人指點過,不可能輕易改動。
汪司年四下看了看,從廚房走到客廳,又上二樓,卧室書房都轉了一圈。好像哪裏不一樣了,但一時又說不明白。
汪司年在盧宅住了三天,每天晚上盧啓文都會敲他房門,來道一聲“晚安”。
盧啓文這聲“晚安”寓意深刻,通常還伴随着熱辣滾燙的眼神與飽含水分的嗓音。
都是成年人,跟人回家的含義不言而喻,不怪會産生那方面的欲望。到了第三天晚上,盧啓文再按捺不住,索性直接上床,不由分說地就壓在了汪司年身上。汪司年人往後躲,口中連連推搪着:“上一段感情傷我太深,我還沒做好準備……”
鼈在甕中,盧啓文也不心急,畢竟要他心甘情願地歸屬,強取豪奪哪有意思。他強忍下灼灼欲火,沖汪司年溫存一笑:“只要你記得,我會永遠在這裏等你就好。”
然後附身吻了吻他的額頭,又道一聲,晚安。
待人走後,汪司年長長籲了口氣,他從床上爬起來,悄悄摸出自己的卧室,又來到了盧啓文的書房裏。
上回來就覺得哪裏不對勁,他在書房裏左顧右看,到底哪裏不對勁呢?
窗外月光大亮,即使房間沒有開燈,視物也很輕松。書房的裝修風格偏中式,大體是原木色與黑白灰三色交融,黑色大理石桌上擺着幾本書與一只二十多厘米長的黃銅鎏金蟾蜍鎮紙。汪司年随手拿起這只蟾蜍鎮紙把玩,以前就聽盧啓文說過這是明初的古物,蟾蜍的兩只眼睛鑲嵌的都是紅寶石,價值不菲。
放在桌上沒注意,拿起來才發現,這只金燦燦的蟾蜍居然少了一只眼睛。
汪司年滿腹狐疑,又放下鎮紙環視四周,乳色牆紙上有暗金色花紋,花紋古韻盎然,也不常見。
他記得盧啓文不喜歡牆紙,以前自己來的時候,書房裏也沒有牆紙。
突然間,他豁然大悟:是牆紙!
他回市局協助調查時,跟着塗誠一起看過盧啓文的“不在場證明”,也就是他跟屬下們開的一個視頻會議。內容全被記錄了下來,從房間背景來看,他确實人在深圳豪宅的書房裏,而不在漢海。
但如今細細一想,視頻背景裏只有書桌、背景牆還有桌上的書與這只蟾蜍鎮紙,蟾蜍雙目血紅,兩顆寶石俱在。其實這些完全可以作假。盧啓文特意在牆上鋪了與風水相觸的牆紙,不就是為了加深旁人的錯誤印象,用僞造地點的方式為自己營造不在場的證明麽?
這說明,案發當時他就在漢海,還很可能就在宋筱筱的身邊或者附近。
汪司年完全想起來了,宋筱筱死亡那天一直心神不寧地在看時間,她正等着見他的男友,中途從卧室裏出去一回,回來心情就一下變得很好。這短短一分鐘的時間,她既沒離開過屋子,又沒跟對方通過電話,到底怎麽就見着了呢?
接着他就想到了儲物間旁那扇常年封閉的磨砂玻璃窗。喻信龍正是從這裏潛入行兇的,而身為被害者的宋筱筱居然會替兇手把窗打開——汪司年靈感迸現,很有可能宋筱筱當時想看的是對面大樓的男朋友,也就是盧啓文!
汪司年把前後的細枝末節一合計,認為自己拿捏住了破案的關鍵。他很欣喜,很得意,門外突然傳來保姆起夜的聲音,他怕被人發現,立即背身躲藏在書桌後,掏手機給塗誠打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了起來,塗誠那低醇冷冽的嗓音傳了過來:“怎麽了?”
久不聞愛人聲音,汪司年熱血沸騰,鼻子卻酸,趕緊把線索全倒出來:“誠哥,我知道盧啓文怎麽僞造的不在場證明了!他當時不在深圳,就在漢海,就在宋筱筱公寓對面的大樓內!去正對宋筱筱家儲物間的那間房間查一查,沒準還有指紋或者掉在犄角旮旯裏的紅寶石——”
後腦勺突遭重擊,汪司年來不及把話說完,人就倒了下去。
頭部劇痛不已,汪司年勉力支撐自己不暈過去,費力地仰起脖子打量來人。
盧啓文手裏拿着一根染血的棒球棍,正沖他迷人微笑。
汪司年捂着受傷的後腦勺往後掙紮挪動,滿手都是粘稠滾燙的鮮血。
“我真的不明白,一個連自己飯碗都保不住的廢物,你到底癡迷他什麽?”盧啓文完全變了臉,他步步逼近汪司年,然後手起棒落,又重重砸向了對方的頭顱。
電話這頭的塗誠聽見了一個駭人的響聲,旋即便是有人倒地的聲音。
“我真的不明白,一個連自己飯碗都保不住的廢物,你到底癡迷他什麽?”
意識到對面發生了什麽,塗誠的心猛烈跌宕,就快揪碎了。很快,電話再次被接了起來,盧啓文的聲音含着古怪笑意,在那頭對他說:“如果報警或聯系你以前的領導,汪司年就死定了,你要想救他,就自己到我這兒來把人帶走。”
汪司年從一陣催命般的頭痛中睜開眼睛,看見盧啓文正坐在自己床邊。他的笑容依舊溫柔,像春風拂楊柳般令人心怡。但汪司年覺得惡心。不知是不是頭部遭受重擊的緣故,胃容物一陣陣往上反流,越看盧啓文這張斯文英俊的臉就越耳鳴目眩,還想嘔吐。
盧啓文見汪司年睜了眼睛,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醒了?睡得好不好?”
這話柔情得近乎荒謬,汪司年差點都笑了,他頭疼欲裂,乏力懶動,只能勉強動動嘴唇:“為什麽要殺害宋筱筱,她是真的喜歡你。”
盧啓文笑笑:“可我喜歡的是你。”
這話聽得人更惡心了,汪司年忍不住要歇口氣,平息了自己作嘔的欲望才問:“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總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對方一點不領情,盧啓文也就收起了一副情種的姿态,他倨傲地一瞥嘴角,冷笑道:“連肚子裏的種是誰的都不知道,居然就敢來逼我跟她結婚?就算孩子真是我的,我也不可能讓她進我的家門,一個千人騎萬人跨的婊子還妄想當盧太太,真是可笑。”
“可也犯不上殺了她吧。”
“其實我早想殺了她,她不止一次地要挾我,甚至對我下了最後通牒,倘使那晚我不露面,她就要拿着所有我賄賂官員的證據去舉報我。我只能先安撫她,讓她容我考慮一下。我騙她說那天我有個重要會議要開一整天,只能抽空出來一會兒,如果晚上十二點我準時出現在她對面的窗子裏,那就表示我答應要跟她結婚。”
難怪那晚上宋筱筱一直在看時間,汪司年不由嘆氣,這種刀口上舐蜜的愛情,果然最終要了她的命。
想了想,汪司年琢磨過來:“因為你對她家的布局很熟悉,你知道她擔心遭你或那些官員的報複,已經在門口裝了探頭,你也知道要想看清你在不在她對面大樓內,就得打開那扇很難開啓或鎖上的磨砂玻璃窗。你料定她看見你後欣喜若狂,哪兒還有功夫再把窗戶鎖上,正好給藏在隔壁的喻信龍一個潛入行兇的機會。”
盧啓文滿是贊賞地看了汪司年一眼,為自己的完美計劃加深笑容:“這本來是個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我本來想讓喻信龍殺害宋筱筱後,再僞造出她抑郁自殺的假象,結果他沒料到你也在她房裏,只能直接用刀了結了那個賤女人,再匆匆忙忙逃離現場。”
“怪不得他一直想要殺我。”
“是,他要殺你,可我卻舍不得。”盧啓文俯下身,跟逗貓似的捏了捏汪司年的下巴,親昵笑道,“沒我攔着你早死了,連那個特警保镖都救不了你。”
汪司年不識擡舉地撇過了臉,掙開了。
“要不是你剛才說起,我都沒意識到這上頭的寶石掉了。那天我在那間房裏搬動桌椅布局,一不留神碰倒了這個鎮紙,可能就是那個時候,蟾蜍的一只眼睛被磕掉了。”床頭櫃上放着那只黃銅鎏金古董鎮紙,盧啓文随手撫摸把玩,頗遺憾地嘆了口氣,像是惋惜自己的傑作不夠完美,“而且牆紙留下了一點點膠痕,要真被你們在那房間裏找到了那顆紅寶石,麻煩就大了。”
原本柳粟的口供只是孤證,再加上這些證據,這人可就百口莫辯了。
“好了,現在怎麽說?”人在甕中,事已至此,汪司年大義凜然,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你打算怎麽弄死我?”
盧啓文起了一點龌龊的心思,一只手又如勤勉的墾荒者,扯松了汪司年的衣領,開始在他潔白的脖子與胸口上游走撩撥,甚至往下探尋起未知的秘境。他笑得依舊氣質溫柔,也不知真假地說:“你要從了我,我也不一定非要弄死你不可。”
“別,我對人渣過敏。”汪司年可能被下了藥,想動也動不了,只能抽抽鼻子,嘴上逞強,“人渣聞着都嗆鼻子,你自己聞不到嗎?一股子馊爛的泔水味兒。”
“可我是跟你一起來的,我經紀公司裏的人都知道。你要真把我弄死了,怎麽跟全中國的網民交待呢?別忘了柳粟已經指證你了,你屁股上的屎還沒擦幹淨呢!”
“所以我才把你那位警察哥哥喊了過來,到時候我先殺了你,再殺了他,就推說是他自己找過來的,因為丢了飯碗對你懷恨在心,伺機報複,結果兩個人都死了。”盧啓文聳聳肩說,“前陣子你們的新聞鬧得那麽難看,你說網民們會不會相信呢?”
猶如被下了一味猛料,汪司年瞬間露出痛苦的表情,開始求饒:“別讓他過來了,沒必要讓他過來。他已經被他的隊伍抛棄了,未必還會揪着你的案子不放。再說他被我傷得那麽深,也不會想管我的死活吧。”
“可他已經答應親自過來帶走你,還要我承諾,在他到來之前你是安全的。”盧啓文再次輕輕撫摩起汪司年的臉頰,繞動感情地贊揚他說,“畢竟麽,你這小妖精還是很有幾分讨人喜歡的。”
汪司年還想撇頭躲避,但下巴突然被對方狠狠擰住了。
盧啓文釋放的愛意與善意到此為止。早不是情窦初開的少年人,這點心尖尖上的舍不得跟他的億萬家産與人身自由相比,微不足道。他專注而又兇殘地注視着汪司年,似要生生以目光咬下他一塊肉來,然後他站起身,交待一個進門來的喻家班手下:“好好看着他。”
喻信龍逃跑得匆忙,大筆贓款都被凍結了,他要偷渡到國外去享清福,少不了還得問盧啓文拿錢。盧啓文替他安排了藏身之所,聯系了偷渡的蛇頭,自然也要他投桃報李,替自己解決一些麻煩。
眼下,塗誠就是最大的麻煩。
位于深圳市中心的羨世總部大樓,全市第二高的建築物,宛如通天巨塔直聳入雲霄。盧啓文向來喜歡這種一覽衆山小的感覺,耳畔風聲呼呼隆隆,連高處的空氣都更沁人心脾。他與喻信龍并肩立在天臺上,緊挨着滿天密匝匝的星子,俯瞰整座城市。
他說:“這小子很能打,你能搞定他麽?”
喻信龍輕蔑地扯動嘴角,張開雙臂做了個擴胸的動作,瞬間就将扣了顆扣子的緊身襯衣爆開了。
這個男人非常強壯,強壯得類于怪物。他上臂粗似普通人的大腿,全身上下無一寸贅餘,青楞楞的血管根根凸起,像密集的蛛網一般誇張地布滿全身,相當駭人。
落到狼狽出逃的境地,與那不識擡舉的小子有着莫大關系,喻信龍淡淡說,我等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