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千裏

陸鸱吻坐在辦公室裏撚珠子,珠子是二公子某一年去武夷山求來的,據說那年他們全家去武夷山求道,正月初一那天,二公子家的長房太太雞鳴而起,手持三十萬香火錢,想買仙宮第一炷香。

結果香是買到了,香爐也備好了,可是将第一柱香插放進仙臺的卻是二公子。二公子回憶說:“你是沒瞧見她的臉,難看得要生輝,簡直佛光普照,要度化衆生。”

陸鸱吻笑,“武夷山都是道士,三清仙人都拜不及,哪輪得到佛光來照?”

二公子将珠子丢給陸鸱吻,“對對對,佛光照錯地方了,要不然就是照不進來。這珠子很靈的,我找人看過了,是紅玉,不摻假,不是蜜蠟那種玩意兒,你收着吧。”

二公子向來很大方,陸鸱吻仰着頭,好人未必有好報,二公子為了家産,前些年結婚了,但連着三年都沒懷上孩子。後頭婚一離,老婆立馬與別人懷上了孩子,二公子說:“簡直撞了鬼,我多希望人家那孩子是我的。”

幸好的是,二公子父親的家産還沒分,三房太太總是輪流各領風騷幾天,還沒鬥出個決勝結局來。一切都未可知。

陸鸱吻也安慰他,“你父親活的好生生的,不如趁他活着多多表現,現在摳到手上,總比将來去争去搶要好。一個不慎,将來要落下不孝的名聲,遺臭一方。”

二公子家撐死了算個富戶,一方大族都算不上,三房太太兼且如此兇狠,此一番換做蕭家,且不知要踐踏幾人屍骨方可罷休。

外頭有敲門聲,陸鸱吻将那串紅玉珠子丢進抽屜,進來的是這家娛樂公司的老板,趙宋。趙宋是個年輕人,還是個膚色白皙、身姿清瘦的年輕人。換做陸鸱吻十年前,還是很中意趙宋這種年輕人的,至少看上去彬彬有禮,頗有公子風範。

不過玉摸久了生溫,人看久了會膩,就趙宋這樣的小白臉,陸鸱吻與他共事幾年,逐漸看出來這種軟飯小白臉心中還藏着不小的野心。這人平日滿嘴風水卦象,滿身仙風道骨,說穿了,他抱着老女人,嫖着學生妹,繞着富豪妻,樁樁件件,嘴滑舌甜,勾女下套,一樣不少。

瞧見趙宋進來,陸鸱吻就正了臉色,“老板,有事找我?”

趙宋也不與陸鸱吻客氣,直接在沙發上坐下了,說:“阿陸,你我打交道也有幾年了,我是什麽人,你最清楚了,哦?”

這是個确定音的疑問句式,也就是個假的問句,陸鸱吻頭一低,笑道:“老板,有話不妨直說。”

趙宋也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事,阿陸,這幾日公司生意不好,我想找你做合夥人。”

合夥人?

陸鸱吻是不想做的,這種模特經紀公司說它皮包公司都有擡舉的嫌疑。說白了,這裏頭養着十多個嫩模,形容成高級歡場會比較貼切一些。

Advertisement

陸鸱吻偏着頭,“老板最近是不是遇到甚麽困難了,如果公司周轉不靈,那我可以找張公子說一聲,讓他遲幾個月收租,寬限幾天。”

趙宋嘴角噙着笑,他生的也算好看,這一笑,頭又從淺色的襯衣領口裏探出來,還露出修長白淨的脖頸。

陸鸱吻道:“如果老板需要,我現在就給張公子打電話?”

趙宋拉了拉襯衣領口,又将襯衣袖子拉下來,抹平了扣上,說:“不必。”

陸鸱吻也笑,“那老板慢走,有什麽事,打電話吩咐我。”

趙宋回頭瞥了陸鸱吻一眼,指東打西,“單人單手,出了什麽事,連個救生圈都沒有,還是抱在一起好,不會那麽快死。”

說完,就出去了。

陸鸱吻嘆口氣,盯着門口,她想,和你抱團,或許死得更快。

送走了趙宋,姚璐打來電話,“陸小姐,中信二樓咖啡廳,十分鐘後見。”說完,那頭就挂斷了電話,陸鸱吻丢開手機,罵一句:“德行。”

姚璐穿着她最新款的下一季成衣,這刻還在春夏,她已經穿上了秋冬款,陸鸱吻提着自己保守沉靜的黑色手提包到的時候,姚小姐挑了一下自己略顯浮誇的正圓形太陽眼鏡,她那紅彤彤似乎還漸變鑲水鑽的指甲一晃一晃的,“Hi,baby......”

陸鸱吻簡直想勾着頭走開算了,她一路走過去,“我說姚富婆,您以為您在投資拍攝穿Prada的女魔頭,還親身上陣?我的老天爺,這樣的天氣,您這皮草箍身上,燒嗎?”

姚璐留着及腰的卷發,她手指往發間一挑,模樣怪美麗,不過這一指,手指上的裝飾還卡住了幾根頭發。陸鸱吻趕緊起身,“我說你能不能正常一點,這什麽天氣,你穿成這樣,做模特呢?”

“咳,咳”,姚璐咳嗽幾聲,“我說你手輕點兒,這都是借來的,隔幾天我還要還回去的。”

陸鸱吻睃她,“你又偷你們雜志社的衣服穿?”

姚璐摘下眼鏡兒,“也不全是,就這外頭的皮草是雜志社的,其他都是私貨,私貨你懂嗎?這衣裳是下一集的封面,還沒正式出街的,我先拿來穿半天,一會兒就給還回去。這熱得要死,誰要穿這個......”

“嗯”,陸鸱吻撇嘴,“快脫了吧,誰看你啊,這就是明年新款也沒用,顏色陳舊,你皮膚不白,穿起來簡直相得益彰的難看。”

姚璐皮草裏穿一件連身洋裙,她脫了外套,手指在上面流連忘返,“哎,我真是想不通了,就咱們這邊的天氣,甚麽時候用得上皮草這玩意?你知道吧,我前幾天替咱們雜志社去取門店衣服,已經有闊太預定了這件,說本港一到貨,她就立時來取。我就說雜志社不合适我,什麽浮華背後,什麽星光璀璨名利場,看着光鮮亮麗,裏頭就是一坨......哎,我懶得說!”

陸鸱吻将冰水遞給她,“姚姑娘,降降火氣,你這又是怎麽了?”

姚璐嘆氣,“今天請個新晉影後影封面,不過人家沒來,咱們場地都租了,攝影師專門從英國請來的,人家統共就來三天,今天不拍,人家晚上搭飛機就回英國了。嗤,不知道她一個三流長相,二流專業,靠着五流金主九流草臺班子作業的八流影後,得意甚麽。”

說罷,姚璐又道:“诶,我前幾天去朝日新聞的社會版應聘,人家說不要社會記者,如果是娛樂記者,還能考慮。”

“那咱們姚姑娘豈不是要去轉行做狗仔?”

“啊哈”,姚璐攤手,“我也知道自己貌美過人,智慧絕頂,加入狗仔大軍,保不齊能紅遍香江呢。”

陸鸱吻睃她一眼,“朝日新聞的總編是個老古董,聽說年過四旬未婚,你這單身女郎,該不會一去就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了吧?”

姚璐低頭,用手裏的吸管戳杯子裏的檸檬片,“我幹不長了,前幾天給一個名人做專訪,我起了他的老底,原先他的一點子破事我只跟我主編說了一次,這種問題當然不能上鏡的,我又不是傻子,我怎麽可能拿這種問題去過稿。”

“嗯?”

姚璐攤手,“沒錯,我被那個狗娘養的小婊砸陰了,她在郵件裏寫問題,把人家私生子的名字都寫出來了。”

陸鸱吻低頭笑,“啧啧,你們個小雜志社,弄得比宮鬥還複雜,恨不能剝了彼此的皮。”

“誰說不是呢。”

姚璐将頭發撥到一邊,“你說我吧,好歹是名牌高等院校畢業的一流學生,你說我學生時代幾乎把咱們學校的獎學金拿了個遍,說是獎學金大滿貫也不為過吧?你看看我現在,成天為了一點子破爛衣服、幾雙不知多少人穿過還不知有沒有腳氣的高跟鞋奔走忙碌,你說我到底為哪一樣啊?”

說着,姚璐愈發沮喪,“我是名校畢業的優等生啊,天天的事情就是借衣服借鞋,我天天跟我媽講,說我工作絢爛璀璨,本港多少大明星挨着見......你是不知道,我他媽的挂了電話就心酸,我幹嘛要做這個啊,就為了那一萬九千元港紙的工資,還是為了年底一萬塊的分紅啊?”

“生活就是如此心酸,誰管你是不是名校畢業,你說你憎恨這幾件破衣裳破鞋,你看看我,我他媽的還是個淫.媒呢......”

陸鸱吻冷不防哼了一句,“你說你不開心,我難道每天帶着幾個姑娘走臺給人看就開心了?你是不知道我的感受,我整日裏感覺自己同封建社會的媽媽一樣,每日一吆喝,‘姑娘們,咱們出門接客啦’!哼,我這工作,你幹上三天,我都敬你是真的勇士。”

陸鸱吻仰起頭,姚璐耷着臉,兩個姑娘大眼瞪小眼,末了,姚璐嘆一句:“該死的資本主義社會,咱們出身不好,活該這樣被人糟踐。”

陸鸱吻低着頭,“誰說不是呢。”

姚璐将手裏的皮草裝進收納箱裏,說:“你看這件破爛衣裳,價值三十一萬元港紙,等同于我近一年的工資,你說這些天殺的闊太們,穿了能上天啊?”

陸鸱吻笑,“那你還是穿着吧,都穿出來了,你穿上一天,也頂上你半個月的工錢了。穿吧,穿吧,穿了你還能心理平衡點,或許出門還能遇見高富帥,來個一吻定情。再不濟,人家見你闊氣,還有一些專吃軟飯的小白臉送上門呢。你要是遇上了,千萬記得來者不拒,反正不睡白不睡,睡了也不白睡。”

“哧哧”,姚璐笑着搖頭,“我看你也是媽媽桑做久了,見人就要來一把葷段子。”

陸鸱吻攤手,“生活不就是苦中作樂,千萬別憋死自己。”

姚璐望過去,“诶,我說,那男人是不是在看你?”

吧臺上一個穿條紋套裝的男人不停往這邊看,陸鸱吻道:“媚眼都抛飛了,我說,那人看的是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姚璐小姐大方奉獻自己的姓名予我使用,多謝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