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幺蛾子
宋木和宋長發一言不發的騎車回了家,臨進門前,宋長發叫住了宋木,“這事先別告訴你妹子。”
宋木不解,微微皺了皺眉頭,“我覺得的不妥,趙副站長家既然已經擺明了态度,咱們還不照做,最後肯定會越弄越僵。而且,趙仁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他要是稀罕宋玺也沒甚不好的,起碼兩家知根知底。”
宋長發拿出口袋裏的半根煙,劃了根火柴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白色的煙霧在冬日的晌午蕭潇袅袅,讓人不自覺眯起眼睛。“行了,你去把你媽叫出來,我們商量商量。”
支清芳匆匆走了出來,看見宋長發正蹲在門口的臺階上抽煙,頓時心道不好。“是不是趙家不肯和解?還是要錢?”
宋長發慢悠悠的吸着手裏的煙,似乎根本沒聽見支清芳的話。
“問你話呢!啞巴了?”支清芳蹲在宋長發身邊,推了推他,連語氣都顯得有些焦躁起來。
直到宋長發吸完最後一口煙,将煙蒂扔在腳邊踩了上去,才扭過頭來看着支清芳,“都不是,就是趙仁說讓咱家三丫頭過去道歉。”
支清芳明顯愣了下,這個事态發展顯然也超乎了她的意料,“趙仁那小子什麽意思?”
宋長發扭頭看了她一眼,咧嘴笑了笑,“這時候你老婆子裝什麽傻,這男人什麽心思你不是門清,還是你就能把我攥的死死的,就跟我有能耐啊?”
“渾說什麽?沒個正經呢?”支清芳聽自家男人這麽一說,反而心思松了下來,“看你還有心思逗着玩兒,可見問題也沒嚴重到什麽地步,合着你同意了?”
宋長發搖了搖頭,“還沒,咱們兩家說熟也不熟,說生也不能。從前一個胡同裏住着,我看宋木那小子和趙萱不清不楚的,咱們要是再把三丫頭和趙仁牽扯一起,我總怕最後要是沒個好結果,兩家反倒成了仇人。”
支清芳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照我看,這事不能急。總歸現在趙家那小子還有個念想,耽擱個一兩天的也不會怎麽樣,先沉沉,我找個機會和宋玺念叨念叨。”
“行,先這麽辦。看看宋玺願不願意去,要是不行,我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讓兒女受牽連。”
宋玺下班回家,明顯覺得氛圍有些緊張,家庭人員倒是前所未有的齊介,連宋林都乖乖的在家待着,不過想來這小子也沒法再出去瘋了,好歹有點待罪之身的模樣。
晚上的飯菜比前幾頓豐富點,不過也就僅僅是那麽一點,多了個小蔥炒雞蛋而已。對于某位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胃口來說,這才幾天,就明顯感覺到确實有點熬的慌,仿佛肚子裏有一條繩子擰着圈的轉,這一轉不要緊,勾的饞蟲和五髒廟一起叫喧起來,便也沒大注意手上動作,連帶着夾了好幾筷子雞蛋塞進嘴裏。
小土匪宋森不幹了,啪一筷子打掉了宋玺再一次夾起的雞蛋,眼神跟放刀子似的狠狠剜了宋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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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玺讪讪的收回了手,有點不好意思。宋家不咋富裕,雖然都是工薪階層,架不住家裏人多事雜,餘錢不留幾個,可能這一頓雞蛋也不是常能吃上的菜。
哪知宋森還沒等自己把所剩無幾的雞蛋夾進嘴裏,支清芳已經把雞蛋夾起來放到了宋玺的碗裏,“你姐正長身體呢,讓着她點。”
宋森一呆,總覺得這理由有點牽強,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味,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宋林噗嗤樂了出來,噴了對面的宋木一臉粥粒子。
“我的娘,宋玺都快長成老茄子了,還長身體,長個毛啊!”
宋長發一個眼風遞過來,宋林乖乖閉了嘴。
怪!确實是怪啊。宋玺心裏嘀咕,吃的索然無味。
飯後,宋長發一聲招呼,全家男丁集體出動,到後街上幫忙搬磚,一塊磚能得點錢,這活平時都是有門道的人家搶了去,今天不知什麽風,吹到了宋家來。
本來宋玺也想去觀摩一下偉大的勞動人民怎麽賺外快,結果被支清芳留在了家裏。
看樣子該來的總算是要來了,果然今天那口雞蛋不是白吃的。
支清芳對着宋玺招了招手,自己先轉身捅了捅爐子,然後上了炕,拿起織了一半的毛衣接着動了起來。宋玺扁扁嘴,踢了鞋子也跟了上去。
宋玺坐到支清芳對面,不明白這位在将來雍容華貴的老太太現在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還記得趙仁不?”支清芳擡起眼皮描了宋玺一眼。
“誰?趙啥玩意兒?”宋玺搜腸刮肚,也沒整明白這個值得老太太鄭重提起的是哪號好鳥。
支清芳嘬了口牙花,有點恨鐵不成鋼,就這模樣,怎麽混社會。
“趙仁是你們趙副站長的兒子,他還有個姐姐叫趙萱,還有個妹妹叫趙芮。”
經支清芳女士這麽一提點,宋玺瞬間醍醐灌頂了,“記起來了,說事兒!”
“你二哥把趙仁開瓢了。”支清芳又瞄了宋玺一眼,然後不留情的一腳踹在了宋玺的肚子上。
“哎呦我滴姥姥!”宋玺嘶嘶的吸着氣兒,這一腳可不輕。
“像個丫頭樣嗎?給我坐起來!”
宋玺的芯子江子昂想告訴他姥姥,這是未來即将流行的葛優癱。
“今天你爸和你大哥去醫院了,本想着看看趙家那小子道個歉的。結果沒瞧見。不過他提了個要求。”
“啥!”宋玺兩眼一瞪,娟秀的小臉在不怎麽亮的燈光下顯得烨烨生輝,兩只水汪汪的眼睛澄澈又透亮,漆黑的一頭長發綁了一個麻花辮,有些歪歪扭扭,平添了幾分生趣。怪不得讓別家小子心心念念,這個當媽的也說不清是個啥心情。
支清芳心裏頓時軟了軟,“趙仁說讓你去道歉。你要是覺得願意去,就提點東西去看看他,順便把咱們家的歉道上,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左不過是賠錢。高低不能......”
“去啊,為啥不去,我二舅......不是,我二哥那事還指着我去擺平呢,我不去咋行?”
支清芳聽她這沒心沒肺的話,就知道這傻姑娘還什麽竅都沒開呢。也罷,聽天由命吧。這姑娘的面相看着是個有福氣的。
第二天一早,宋玺特地請了個下午假,可能因為最近王主任正有求于宋家,對宋玺就格外寬厚,聽了宋玺說請假的事連個殼兒都沒卡就松口了。
雖然說下午看病人不是好時機,不過宋玺這沒心沒肺的可不在乎這個,還有心要惡心惡心趙家呢。
下午兩三點鐘,宋玺跟着宋長發出了門,這個時節天冷的不行,穿着厚厚的棉襖都抵不住寒氣往衣服裏面鑽,跟那溫室效應嚴重的冬天沒法比。宋玺搓了搓手,跳上了宋長發的車後座。
“一會兒見了人說話在意點啊,本來你下午來看病人就不是個事兒,要趕上人家挑理有你好果子吃。”宋長發帶着口罩,說話聲音嗡嗡的,像是從後背傳過來的。
宋玺撇撇嘴,一臉不同意,“都是一個單位的領導,還不知道單位請假制度嗎?本來請這個假就老大難了,他還挑理,本來趙仁那小子要求見我就沒理好不好。”
“理是那麽個理兒,不過......”
“哎呦我的爹啊,你能不能別那麽大心思,天天不嫌累嗎?見了人再說!”
宋玺實在不耐煩這樣苦哈哈的日子,本來冬天就中午頭那一陣兒的暖和時候,到了現在,日頭已經要西斜了,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劃過去,宋長發還唠叨個沒完,這現在嘴都不聽使喚了。
兩個人騎着車大概走了四十分鐘的路,宋長發倒是騎的熱氣騰騰,渾身微微冒汗,相反宋玺可真是凍的透透的。
宋長發一邊鎖車一邊搖頭,“你們這一代就是太弱了,要是趕上保家衛國的時候,全都玩完。”
......我們這一代,宋玺心想,你要是看到我們這一代的下一代,還不得驚掉了下巴。
兩個人走進醫院,入目的是滿眼的白色,混合着消毒藥水的氣味,說不出的難聞。上到二樓,一轉彎就看到一個略胖的男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正低頭打着瞌睡。宋長發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拍拍那人肩膀。
冷不丁一個激靈,那人清醒過來,看清楚來人後眼中精光一閃。宋玺在遠處瞧着,這人雖然胖,心思卻是個清明的,年紀也不算老,還有個奔頭,在客運站這樣的單位裏,恐怕不會僅僅止步于副站長這樣的位置。就算為了下一代,這人也得往上爬。
“呦,老宋!你怎麽來了?昨天不是來看過了嗎?那小子不懂事,這事算了,算了。”
宋長發哪敢順坡下啊,連忙擺手,“這可不行,昨天都沒瞧見趙仁,也不知道傷的怎麽樣,這不,我帶着我家宋玺一起來的。”
趙富國顯然早就看到了宋玺,聞言也不意外,只是越過宋長發看了過來,視線中含着一股審視,轉而喜笑顏開,“來啊,丫頭,還害你跑一趟,走吧,跟我進去,那小子和他媽在裏面說話呢。”
宋玺扯了下嘴角,擡步跟上前面一胖一瘦兩個身影。完全将自己隐在了暗處。
趙富國推開門,宋玺就一眼盯到了床上的人。趙仁腦袋上纏着繃帶,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連開門聲都不能驚動他半分,趙富國媳婦蔣豔在旁邊溫聲細語的問着疼不疼之類的事,趙仁愛答不理的半天回不上一句。
“诶,你怎麽還沒回去?”蔣豔回頭看到還有別人,馬上停了到嘴邊的話,轉了話題,“呦,老宋來了。”
趙仁聽到宋這個字,馬上擡起頭來尋摸,待和宋玺的視線對上時,嘴角頓時溢出了笑容。兩個眼睛一動不動的粘在宋玺的身上,卻不讓人讨厭。
“哎呦,嫂子,你看,這事是我家宋林的錯,出手沒輕沒重,害得趙仁傷這麽重,我們還沒道歉呢,怎麽好不來。你們有什麽事人手換騰不開,盡管跟我們說。”宋長發這種實在人,沒有人會懷疑他說的話裏面有什麽虛情假意在。
“你們太客氣了......”蔣豔話還沒說完,一邊的趙仁就扯了扯她的衣服。
“媽,你們在這太吵了,出去說話。”
趙富國一個眼風瞪過去,吓得趙仁一抽脖子,不過絲毫不知悔改的又扯了扯蔣豔的衣袖子。
只子莫若母,蔣豔和趙富國交換了下眼神,笑着走過去,“老宋啊,咱們出去說,孩子們還小,不耐煩跟咱們在一起,讓小宋和趙仁在屋裏玩兒。”
宋長發看着趙富國兩口子有松動的可能,回身拍了拍宋玺的肩膀,随着出了病房,這下,屋裏只剩下眼神亮的像狗一樣的趙仁,和被趙仁哈着像骨頭一樣的宋玺在了。
宋玺笑了笑,跳了兩大步到床邊,酥酥麻麻的叫了聲 “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