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夢了有痕

她轉了心思想事兒,旁邊老婦人已是扯過被子,兜頭給她捂上。

被榻香香軟軟,謝姜嗅不幾下,眼皮子便有些發沉。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醒非醒時,恍惚聽見烏十一在門外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方才确曾有人偷偷摸摸上了院牆,仆射他一箭……只是叫他跑了。”

謝姜耳朵裏聽得見他說話,心裏也是隐約知道意思,只奈何身上卻懶懶軟軟,半分不想動。

等了一會兒,不見她應聲……韓嬷嬷只好低聲道:“夫人想是睡的沉了,你明早起再報罷。”

迷迷糊糊聽老婦人說了這些,再後頭烏十一如何應了,又這人怎麽下樓離開……謝姜腦子裏一片混沌,早就聽不清了。

狂風驚雷,直鬧騰到天亮才停。

第二天早上。

因知道謝姜有起床氣,韓嬷嬷便叮囑烏四幾個該備車的備車,該燒水的燒水。等諸事都收拾妥當,老婦人方提了裙擺上樓。

樓梯口正對着寑房門。

韓嬷嬷輕手輕腳推開門扇,瞅見北鬥坐在地上,腦袋一點一點,似乎正打嗑睡,而正中的床榻仍是鼓囊囊一大塊。

“夫人還沒有醒麽?”

老婦人邊問邊擡腳進屋。

“嗯。”北鬥揉揉眼站起來:“嬷嬷叫夫人起罷,我下樓用冷水洗把臉,頭有些沉。”

這邊小丫頭迷迷糊糊往門口走,裏頭韓嬷嬷俯身掀開被子,溫聲細語喊:“夫人起榻罷,烏七有事兒禀報。咦?夫人,快醒醒!”

老婦人前半句還緩聲細語,後半句便尖厲驚怖,說到末尾三個字,偏又忽可裏壓下了嗓子。

北鬥聽她腔調不對,忙一溜煙跑回來。

兩人大眼瞪小眼,趴下來盯住謝姜。

謝姜只覺得頭腦發脹,身上更是軟綿綿懶得動,便擡手揉兩把臉,坐起身來,看了韓嬷嬷問:“你們看甚?難不成我臉上畫了畫兒?”

“夫人臉上畫兒沒有,倒是開了……一……二……三,哦,頸子上還有兩朵。”

韓嬷嬷皺了老臉,伸手在謝姜臉頰上一指,轉瞬又去掀她的脖領子。

這會兒北鬥那點子迷糊勁兒,早飛去了九霄雲外。

趴下去盯了自家主子幾眼,小丫頭便伸手去袖子裏窸窸索索掏,掏了半天,拿出塊巴掌大的小銅鏡:“夫人看看,臉上是被蟲咬了不是?”

臉上不疼不癢,難不成起了幾個疱?就算起疱,這兩個也用不着像是見鬼了……

謝姜想了想,左手指指門口示意小丫頭關門,右手接過鏡子在臉前一恍。

哎喲喂!

她自己看了,也是吓一跳,粉粉嫩嫩的腮幫子上,左邊正中拇指大一塊腥紅,右邊正中兩枚紅印。

謝姜又扒住領口,扭過臉,斜了鏡子照脖胫……左邊耳廊邊,又有兩枚唇瓣大小的粉印兒。

韓嬷嬷拇食兩指,圈了一比,低聲道:“夫人不用看了,耳廊往下,還有一個……。”

在內宅混了大半輩子,韓嬷嬷自然知道哪種情形下會留這種印子。

謝姜是過來人,心裏更是清楚。

昨晚上烏家兄弟守着樓上樓下,寑房裏不光有韓嬷嬷與北鬥,為了保險起見,新月亦是藏在房裏某處。

更何況自家耳目敏銳遠勝常人,要說這種情形之下,被人神不知鬼不覺近了身子,那是絕對不可能。

只是……這種嘴巴吸吮出來的印子卻又真真切切。

垂眸思忖片刻,謝姜臉色忽然一變。

韓嬷嬷瞅她神情又是疑惑又有幾分犯惱,不由低聲開解:“夫人莫急,昨晚上樓下樓上都守了人,老奴同北鬥就睡在榻旁。這印子想必是……是甚麽古怪蟲兒咬了。”

謝姜眯了眯眼,細聲細氣道:“不是蟲,是人!”

人!

韓嬷嬷眨眨老眼,有些反應不過來。

謝姜自顧掀開被子,因昨晚準備逮人,睡下時她只脫了外頭大裳,此時身上月牙白細布袍依然妥妥貼貼。

上上下下檢查過兩遍,謝姜垂睑想了想,而後眼眸一擡,道:“昨晚上我作了夢,夢裏好似有個男子上榻。”說到這裏,眸光一轉,朝韓嬷嬷丢了個你懂的小眼神兒。

夢裏有男子上榻?

韓嬷嬷有些發懵,懵了半晌,忍不住皺眉道:“想是郎君走的久了,夫人思他心切。”

“那人不是九郎,何況再做夢也留不下來紅印子。”

謝姜眸中幽幽黯黯,說出來的話卻很幹脆:“起風時我還醒着,烏十一上來禀報我也聽得見,只當時眼皮子有些睜不開。”

眼皮子睜不開,那不還是作夢!

扯來扯去,沒有的事兒也能扯出來大事兒。

皺眉想了半天,韓嬷嬷嘴角一抿,索性直接定論:“不是蟲咬,就是夫人夢裏魇住自家抓撓到了。夫人快起榻罷。”

這種詭異事兒愈想愈是糊塗。

何況這會兒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謝姜壓下疑惑,扭臉吩咐北鬥:“端水洗漱,讓烏家兄弟将這裏恢複原樣,其它事情路上說。”

“是,奴婢這就去尋烏七。”

這邊兒小丫頭下樓端水傳話,韓嬷嬷便解開包袱,拿了件小博山錦外裳服持謝姜穿。

待謝姜洗過臉梳了發髻,便戴了頂青色帷帽下樓。

時下婦人出門原也常戴帷帽,新月并烏家兄弟絲毫沒有察覺異樣。

他們不問,韓嬷嬷與北鬥兩個自然全當沒有什麽事兒。

當下幾人收拾了東西,徑自騎馬上路。

出莊約有三四裏,謝姜擡手叩叩窗棂,道:“烏七過來回話。”

烏七原本就策馬随在車尾,聽見主子發話,忙上前貼近窗戶。

心裏忖度幾番,謝姜隔了錦簾子問:“昨晚上那人,你們看清長相了麽?”

“回夫人。”

想了想,烏七低聲道:“那人穿了兜帽披風,仆只看見他颌下仿似長有胡須。”

颌下長有胡須?

謝姜眉尖兒一蹙,又細聲問:“那人進院子都做了甚事?”

烏七凝神想了片刻,道:“那人推開大門,先是進苞廚翻找半刻,而後便往廊下來。只是不知道為何,走到門前又拐回來上了院牆。”

謝姜眉尖兒微攏。

這人推門而入,顯見事先曉得這裏沒有旁人。

時下人徹竈臺的時候,為了存放幹燥的紙煤火石,習慣在竈壁一側砌個凹處,烏十一便是在這家竈凹裏尋到的人皮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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