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傳說
簡單烤了一只兔子, 兩人分食過後,南珊便纏着淩重華四處走走,以前她每回來得匆忙,相聚的時間又短, 加上不知是何緣故,兩人從未去過更遠的地方。
有回,她隐隐聽見山腳下似有人聲,卻怎麽也看不真切, 這次定要好好窺一窺這夢境的全貌。
淩重華帶她飛出山谷,然後兩人沿着山路而下。
山腳下, 果然有幾間房屋,隐在樹叢之中, 冒出黑瓦稻草相間的屋頂,好似有孩童的哭聲,和雞犬相鬧的叫聲, 南珊回望他一眼, “夫君, 這裏果然有人家。”
兩人走進村莊, 村莊很小,約有不到十戶人家,此時不到午時,又正逢窩冬,外面一個人也沒有,孩童的哭鬧聲是從一處房子裏傳出的。
最邊上的一座土屋內, 走出一位頭發全白的老婆婆,她用渾濁發黃的眼打量着他們,見他們長相出衆,衣着不凡,遲疑地開口相問,“兩位貴人,你們是從山裏出來的嗎?”
南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不是的,老人家,我們夫妻二人是京城人氏,來此地游玩,見此處風景獨好,不小心迷了路。”
屋裏傳來一個老漢的聲音,“老婆子,你跟誰說話呢?”
接着走出一個老頭,見到兩人,有些愣神,拘謹地站到老婆婆的後面。
老婆婆松口氣,露出只剩幾顆牙的嘴,“原來是這樣,你們不要再往山裏走,裏面有狐大仙,甚為厲害,專門吃人。”
“老人家,你們見過狐仙嗎?”
老婆婆搖下頭,“沒有,不過老婆子年輕的時候,村裏有後生見過,聽說那狐仙會幻化成男子,長得俊美無比,喜好吃生人,還有人深夜聽到谷底有女子凄慘的叫聲。”
老頭附合,“是啊,以前我們這裏是個大村子,後來因為鬧狐仙,很多人都搬到外面,如今就只剩不到十戶人家。”
接着似乎也想起什麽,一臉的心有餘悸,“當年,我有一個同族兄弟,以前是山中的獵戶,他帶着媳婦孩子生活在山腰處,不想被狐大仙給盯上,一家人消失得無影無蹤,怎麽也找不到。”
南珊心中一動,看一下身邊的男人,問道,“你那兄弟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老頭枯瘦的手緊緊地抓着手中的拐杖,“近四十年了,死生不知,屍骨全無,肯定是狐仙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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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她算是明白過來,正巧淩重華也望過來,兩人都猜到,這老頭肯定是永泰帝的親人。
原來他還有族人。
至于村門口中谷底女子凄慘的叫聲,南珊的老臉一紅,心中猜測,別人聽到的,說不定是她的聲音,她那時候以為在夢裏,每回兩人見面幹柴烈火,被人弄得死去活來,叫起來分外的無顧忌,
哪成想到居然讓人傳成這樣。
她看一下身邊的男人,抿唇一笑,這人就是傳說中的狐大仙。
倒是長得一張狐仙般魅惑衆生的臉。
聽到這裏的動靜,旁邊幾戶人家都出來相看,此處的村民哪裏見過如此出色的男女,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村民們見他們親切,也漸漸放開膽子,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些有見識些的人就想賣個好,
“兩位貴人,必是貪圖山林野趣,迷了路,不如讓小民送你們回去。”
淩重華站起來,冷然開口,“不用,我們識得回去的路。”
那人悻悻地低下頭。
兩人告別村民,一路南行,兩邊的田莊一片枯黃,點點雪堆散落,田間地頭枯樹上,停着幾只烏鴉,叫得難聽,有些瘆人。
路上沒有行人,蕭條又清冷。
走着走着,南珊蹲下來,淩重華不知發生何事,急得将她抱起來,就見她笑得滿臉是淚。
“哈哈,夫君,你雖以不在多年,這裏卻還有你的傳說,狐大仙,吃女人的狐大仙,哈…”
淩重華看一眼隐在林中的山村,再看一下懷中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人,神色莫測。
兩人繞過田間小路,走上大道,大道上就不時有三兩行色匆匆的人,見着他們,都是一驚。
南珊看下自己的衣着,再觀旁邊男人的穿着長相,嘆口氣,他們這樣子,實在不宜在鄉間行走。
突然打對面塵土飛揚,幾位錦衣華服的公子策馬狂奔過來,淩重華黑眸一凝,将她往旁邊一帶,就勢用袖子遮住她的口鼻。
那幾位過去的公子卻調轉頭來,停在他們的面前。
為首的男子約模二十多歲的樣子,藏青色的錦紋大披風,瘦瘦的,長得有幾分英俊,眼中流中一絲邪氣,瞧清他倆的模樣,雙目大亮。
“這山間野地的,居然還有如此貌美的娘子,和…小郎君,本公子今日真是走運。”
後面一位胖得滿臉橫肉的公子哈哈大笑,“大哥,咱們索性不去找那什麽紡紗娘子,就這位小娘子,定然比那紡紗娘子強上百倍。”
說完,那胖公子的眼睛不停地往南珊身上瞄,雖然隔着鬥篷,以胖公子多年閱女的經驗,卻看出此女身段極佳,眼中冒出淫光。
南珊小聲道,“夫君,我們這是遇到強搶民女的了。”
淩重華将她鬥篷拉好,用兜帽蓋住她的臉,低垂的眸光中森冷如寒冰。
他手一揮,快到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就聽那胖公子“哎喲”一聲從馬上滾下來,瘦公子急道,“二弟,你怎麽了?”
還不等瘦公子反應過來,也跟着一頭栽倒在地,兩位公子倒在地上哀號不已,後面馬上的侍衛看出不對勁,不敢上前。
胖公子痛得直打滾,血從他捂着雙眼的手縫中流出來。
有個膽大的侍衛驚疑地問道,“你們是誰,可知我們公子是哪個府上的?”
“我是誰,你們不配問。”
瘦公子捂着眼大罵,“你們死人哪,還不将這兩個人給本公子帶回去,哎喲…本公子的眼睛好疼啊。”
侍衛們不敢上前,只翻身下馬将自家公子扶起來。
胖公子連痛得大叫邊喊道,“這鄉間能有什麽了不得的人家,給本公子帶回去,看本公子怎麽收拾他們。”
最近京中風聲緊,他們不敢再和從前一樣,在京中亂來,于是便将手伸到京外,四處打聽鄉間哪有什麽貌美的女子。
不過是花些銀子,就能如願,哪知今天遇到這兩個好貨色,偏還有些紮手。
淩重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對于他們的話仿若未聞。
一輛馬車駛過來,停在倆人的面前,他側着身子,擋住南珊的視線,将人扶上馬車,然後自己也上去。
不理那幾人的喊叫,馬車絕塵而去。
瘦胖兩位公子又痛又氣,哇哇大叫,還是其中一個有些見識的侍衛小聲地開口,“公子,屬下見方才的男人氣度不凡,長得實屬罕見,那馬車是朝京中的方向而去,會不會是京中的哪位貴人…”
胖公子喊起來,“京中的貴人,哪裏還有我們孟家不認識的,除了皇子,誰也越不過我們孟家人。”
說到皇子,瘦公子心一沉,那位三皇子,他們就沒有見過,聽說長得仙姿玉骨,俊美非凡,難道…
“閉嘴,二弟,方才那人莫不是三皇子…”
“什麽?”
胖公子差點癱倒在地,都忘記眼上的疼,三皇子可是個心狠手辣的,若剛才那人真是三皇子,他們哪有好果子吃,要不是侍衛們托着他,胖公子現在就想躺在地上死一死。
“這可怎麽辦哪,大哥?”
瘦公子咬下牙,“還能怎麽辦,咱們才是苦主,是他出手先傷我們,走,趕緊回府。
他們一行人走到半路,就被兩個黑衣人給截住,黑衣人不發一言,劍劍致命,很快,地上就躺着幾具屍體。
馬車中的南珊看着一臉寒冰的男人,伸手輕撫他的臉,“夫君,他們是哪個府上的?”
“孟家二房。”
原來是他們,怪不得,南珊對那一家子是徹底的見識了,老根爛,新枝歪,只可憐她的親祖父,為了這群廢物,耽誤一輩子。
馬車外響起一聲哨聲,淩重華輕撫她背的手微頓一下,複又恢複動作。
夫妻倆回到府中,大虎看見他們先是欣喜,接着昂着頭,轉過身去,只将屁股對着他們。
千喜和萬福退到一邊。
南珊帶着笑故意不看它,徑直挽着夫君的手走過去,大虎偷偷轉過身來,見他們不理自己,不滿地吼叫一聲,似是責備他們出去玩,沒有帶上它。
那雙銅鈴大眼中全是控訴,南珊走過去,彎下腰,摸下它的腦袋,“別氣了,這次走得急,下次出去帶你,好嗎?”
它的尾巴晃幾下,表示同意。
淩重華冷看它一眼,朝後院的小樹林走去,它看一眼南珊,耷着腦袋,乖巧地跟上去。
南珊對着他們的背景,不放心地叮囑,“夫君,別責罰它。”
大虎回過頭,對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眼神,看得她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有種想立馬去抱它的沖動。
最終她失笑般地搖下頭,看着一人一虎走遠。
杜嬷嬷走近前來,低聲道,“皇子妃,侯府那邊今天鬧的動靜不小,世子夫人還将世子院子裏的柳姨娘發賣掉,氣得世子差點休妻。”
魏氏,她又鬧什麽?
“可是打聽到為什麽鬧起來?”
杜嬷嬷邊打門簾,邊道,“奴婢已派人打聽清楚,說是侯爺要去莊子上養病,府中的事都交給世子,世子去見大皇子,惹惱世子夫人,兩人才鬧起來的。”
南珊有些了然,眼下孟家失勢,大皇子占得上風,大伯自然想靠向大皇子一派,而魏氏想得長遠,南瑾有孕,又是皇貴妃,孟皇後一旦被廢,上位的說不定就是女兒,故而不願意南世子和大皇子走近。
“随他們鬧,派人盯緊他們的舉動,若有異動,立馬來報。”
“是,皇子妃。”
“馬上就要過年,各處莊子上都送來年貨,奴婢做主,分出一部分送到南府,另外姜小姐那邊也送一份,其它皇子府上都按例送去。”
南珊坐在椅子上,點下頭,“你做得很好,府中的這些事情交給你,我很放心。”
杜嬷嬷低下頭,“皇子妃此言折煞奴婢,為皇子妃分憂,是奴婢的本份,若不是皇子妃信任,借
奴婢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擅自做主。”
“這些府中的雜事,你看着處理就行,用人不疑,你自管放手去做。”
“是。”
“另外,陛下今日早朝準了孟國公的折子,改為信恩侯府。”
“哦,”南珊倒有些意外,本以為皇帝必然要好生思量一下,沒想到決斷這麽快。
“奴婢聽說是護國夫人跑到陛下面前哭訴,陛下一怒之下,下的聖旨。”
南珊點下頭,原來如此,孟氏老拿着那點恩情說事,永泰帝必然惱怒,一個奴才,照顧主子是本份,竟然以此為功,若沒有意識到還好,一旦皇帝回過味來,哪有什麽好果子吃。
孟氏,到底是太看得起自己。
她不會想到,以前幾乎尊她為母的陛下,怎麽會變得如此翻臉無情,她不過是略為提下當年,陛下就怒斥她不知尊卑。
甚至當場就下旨奪了國公府的封號,貶為侯府。
一回到府中,聽到信兒的容氏和世子夫人就氣勢洶洶地趕到她的房中,将她好一頓奚落。
尤其是容氏,以前小姑子小姑子叫得多親熱,自出事後,就不搭理她,前幾日,還将兩府之間相通的拱門封死。
“小姑子,都是你,若不是你惹的事,咱們家如何會落到此般田地,先是你曝出醜事,然後國公爺被訓斥,皇後被貶,好不容易皇後起複,你又鬧這一出,如今國公府變成侯府,你滿意了嗎?”
世子夫人眼眶都氣紅了,說起話來也不客氣,“女子不出嫁,反而一直禍害娘家,這樣的姑娘換成哪個府裏,都要被送去家廟。”
孟氏氣得翻白眼,搖搖欲墜,指着她,“你…”
“我怎麽了,侄媳說的可全在理。”
容氏點下頭,“小姑子,為了孟家,你還是出京靜修一段時間吧。”
說完也不等孟氏同意,直接吩咐下人打點行裝,次日清晨就讓人将孟氏扶上馬車,孟氏前次大病,本就元氣大傷,又被容氏婆媳倆一氣,又病倒了。
容氏才不管她,只想将她送得遠遠的。
馬車行至城門口,孟氏聽到似乎有些耳熟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問,“外面是何人在說話?”
陪行的婆子是容氏的人,沒好氣地回道,“是德勇侯夫人,德勇侯病重,要去京外靜養,侯夫人和三皇子妃都來送行。”
德勇侯夫人,那位從來不露面的填房。
孟氏小心地掀開車簾,正好看到三皇子妃身邊的婦人,簡單的衣着打扮,眉宇透着一份淡然,果然是那盧氏。
她一驚,此女居然沒死。
還成了德勇侯的填房。
為何她從來不知,怪不得盧氏從來不露面,成親沒多久就避居佛堂,原來如此,她露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旁邊的婆子撇下嘴。
馬車又朝前面駛去。
送完祖母後,南珊回到府中,杜嬷嬷退下後,一身凜然的淩重華便進了屋。
南珊看他身後沒有跟着大虎,輕笑問,“大虎呢,今日可乖,你沒有罰它吧。”
淩重華看她一眼,沒見她對什麽人這麽上心過,偏偏還是一只老虎。
那家夥最近不像話,老擠在他們夫妻中間,方才狠狠教訓一頓,勒令它不許再往她面前湊。
“沒有,送它回屋子了。”
“那就好,就它那屋子,一般人家的公子房間也不過如此,這些年,你養它倒是費了不少心思。”
他默然,這些年,若沒有大虎,日子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會不會日子死寂得如泥潭,生活無趣得像孤魂游蕩。
南珊小心地看下他的臉色,清冷孤絕,心知這些年,他獨自一人,必然孤寂,轉個話題,“夫君,你看,孟國公果然偏向咱們,他上折降爵,皇帝準了,如今是信恩侯府。”
“孟進光一向都是個有眼色的人。”
“啧,得你這個先帝一句誇獎,可真不容易,他與祖母大半輩子都錯過,讓人遺憾,祖母已啓程去京郊的莊子,想來,過不了多久,孟…祖父也會前去。”
“淩成峰耳根子軟,有人想要孟家倒下,自然少不得進言。”
“誰吹的枕頭風,南瑾?”
南珊立馬想到,以南瑾的野心,見此情形,怕是不會拐彎學什麽武則天,幹脆取孟皇後而代之,以後母儀天下,垂簾聽政,當慈禧更好。
淩重華不語,任由妻子替他換上常服,兩人坐在靠塌上。
“夫君,你現在準備怎麽做?”
他端着茶杯,手指沾下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字,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