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妻(二)

夏安淺回到了榕樹下,月光下,那個動辄就要亂吃東西的小家夥正在歡樂地在河水裏撲騰,驚得魚兒都跳出了水面。

“安風,別鬧。”

安風聽到她的聲音,整個人浮在了水面上,眨巴着眼睛看向她。夏安淺走了過去,坐在旁邊的一塊大石上,河水穿過她赤裸的雙足,她有些發怔。

她原本來自異世,卻無端穿越到了這個世界,她原本以為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普通的古代世界而已。

她當時,穿越成了一個有未婚夫的女人。夏安淺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自己會到了這個世界,并且代替別人活着,她有原身的記憶,卻無法習慣這個世界的生活方式。雖然言行處處留意,可還是被那女人的未婚夫發現了她的異常,未婚夫稱他的未婚妻早已去世,如今的這個活着的女人,早已死去,惡鬼霸占着他未婚妻的身體,無惡不作,她在家中甚至将自己的婢女勒死了之後将其心髒挖出來。

那男人在當地頗有影響力,言行又有君子之風,他一出口指證,夏安淺百口莫辯,最後枉死。至于死法,夏安淺實在是不太願意回想,因為死法太窩囊。

她居然是被人浸豬籠而死。

夏安淺死後,就一直流連在白水河畔。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直無法離開白水河,她年年歲歲都在這個地方,看着同一條白水河,看着同一個月亮。

至于安風,夏安淺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來歷,小家夥是她在河邊撿來的。

這個小家夥到現在已經一百歲了,可看着還是跟凡人兩三歲的模樣無異。他出現在白水河的時候,奄奄一息,渾身都是血污,吓得夏安淺差點沒将他扔進河裏去。等到她将小家夥身上的血污擦幹淨之後,發現他身上毫發無傷,小家夥不是人,可明顯也不是鬼,要說他是妖,夏安淺也從來沒見過他露出過原型,無從推測他到底是什麽化成人形的。

倒是夏安淺的鬼怪鄰居們對安風的原型更感興趣,夏安淺剛撿到安風的那會兒,那些鬼怪們都來串門,看着咬着手指亂流哈喇子的安風想要知道他的原型是什麽,但是沒有一個能成功。安風也不知道是什麽怪胎,一言不合就要張開血盆大口要吃人,不對,應該是要吃怪。

別看他人小,他嘴巴大張的時候,能将任何他想吞到肚子裏去的東西都吞進去。

夏安淺第一次發現安風是個什麽都吃的貨,是他正在河裏玩耍,這時恰好有幾只黑狗跑到河裏去,人間黑狗大概都天賦異禀,能看到鬼怪之物,那些黑狗一看到安風,毛都炸了,汪汪大叫,安風也炸了,一瞪眼睛嘴一張,一口氣将那幾只黑狗吞到肚子裏去了。

當時正在河邊大石坐着曬月光的夏安淺見狀,目瞪口呆。

幸好,平時的時候安風就喜歡亂往嘴裏塞東西,夏安淺對他早就對付出了經驗,趕緊将小家夥從河裏拎了起來,手往他的後背用力拍了幾下,于是他又将那幾只黑狗吐了出來。身上沾滿了綠油油惡心液體的幾只黑狗也顧不上炸毛龇牙咧嘴,得見天日就二話不說夾着尾巴逃之夭夭。

可安風竟然還十分氣憤地看向夏安淺,一晚上都拿着後背對着夏安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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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夏安淺也沒空去哄這個小東西,因為她被震驚了。她還是頭一回兒見到安風一口氣吃這麽多東西,而且還不帶嚼的,關鍵是安風居然還能把一只只活生生的狗給吐出來,那是得有多大的胃?他難道是饕餮嗎?!

那一陣子,夏安淺隔三差五還得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安風一口吞了下去。

雖然她并不怕死,之前浸豬籠死過一次,再死一次也不知道會變成個什麽玩意。她對自己變成什麽玩意都覺得無所謂,整整一百年在白水河畔流連不能離開的日子雖然挺悠哉,可也無聊。但如果再死一次的死法是被個小家夥一口吞了……那似乎比被人誣陷惡鬼纏身後浸豬籠死還要更窩囊一點。

幸好,安風雖然一言不合就要亂吃東西,但從來都沒有打過夏安淺的主意。他不會說話,可是從他的言行中,似乎是将夏安淺當成是他身邊很親近的人,他看到夏安淺生氣會忐忑,每次他淘氣不聽話的時候看到夏安淺板着臉,就會跑到她身邊用頭蹭蹭她,拿小爪子碰碰她,似乎是想要示弱,又像是在示好一般。

夏安淺正在想着,忽然腳底一癢,她的腳微微往後縮了一下,看向那個在她腳邊的安風。

小家夥大概是看她太安靜了,就浮在她的腳邊,還十分手癢地伸出了小爪子來撓她的腳板底。

夏安淺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之後幹脆伸手将他拎了起來,“你安靜乖巧地曬一會兒月光難道不可以嗎?”

安風睜着大眼睛,十分無辜地望着她。

夏安淺:“你這樣大概是相當于人類幾歲的智商?”

安風咧着嘴跟她笑。

夏安淺有些心累地将他放下,整個人躺平在河邊光滑的大石上。可是大概這一百多年來,就是有安風這個小家夥陪着她,才讓她不至于感覺到寂寞。

對,就是寂寞。

她在白水河畔二百餘年,日日夜夜流連,卻無法離開。剛開始的時候,寂寞似乎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後來她發現這條河畔上竟然有不少修煉的妖物靈體。

她初始的時候,是一縷幽魂。沒有形體,不能在暴露在陽光之下,也不能靠近人間的活人。她是陰間之物,身上寒氣重,離活人近了,不止要擔心自己身上的陰寒之氣會傷到陽間的人,還要害怕自己也會被陽氣所傷。

她曾經為人,所以向往人間煙火。

當她成為了一縷幽魂之後,人間煙火可望不可即,她開始嘗試着融進白水河畔這個群魔亂舞的圈子。

可夏安淺想起剛才遇見的男女蛇妖,默了默,幹脆擡手遮住了眼睛。

圈子不必強融,還是自己高興就好。

半年後——

聶家村再度辦起喜事來,敲鑼打鼓,好不熱鬧。辦喜事的那戶人家,正是半年前辦了白事的聶家聶鵬雲。

不遠處歡聲笑語傳來,安風又是一顆不願意安靜的性子,早撲騰到河裏去興風作浪了。夏安淺的肩膀停了一只雲雀,而在她身旁,則是她上次散步是遇到的蛇妖。

蛇,性本淫。

由蛇修煉成人形的蛇妖渾身是妖豔風情,說不上相貌絕美,可渾身處處透着誘|惑風情。她坐在夏安淺身旁,坐無坐相,幾乎是軟若無骨地靠着夏安淺。

“安淺,你可別看那天晚上聶鵬雲哭得死去活來的,如今還不是照樣續弦。這些個凡人,上一刻是這樣,下一刻是那樣,說變就變,真是無恥。”

夏安淺坐在大石頭上,在她肩膀上的那只秦吉了啄了啄她的肩膀。

夏安淺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那只秦吉了,有些心不在焉地跟蛇妖說道:“麗姬,我并沒有說那個聶鵬雲是個癡情人。”

麗姬輕哼了一聲,幹脆趴在了大石頭上,一只手百無聊賴地把玩着夏安淺的幾縷長發:“我也沒有說聶鵬雲是個癡情人,但你看着聶家的模樣,可憐巴巴的,你從前當人沒當夠嗎?竟然還這麽向往人間煙火?”

“你可別忘了,當年你是怎麽在白水河中溺死的。凡人自私自利又虛僞,明明心腸都是黑的,還非得裝得跟朵出水白蓮一般,惡心死妖了。”

“當妖多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随心所欲,多快活。”

夏安淺将麗姬手中的長發抽了回來,“誰告訴你我向往人間煙火了?”

麗姬一愣。

夏安淺笑了笑,站了起來,在她肩膀上的秦吉了也在她頭頂飛着,她忽然飛身上了榕樹的樹頂,遙遙望着聶家村聶鵬雲的房子。

麗姬被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也跟着飛身而上,在她身側站定。

夏安淺指向聶鵬雲的屋子,“你看到了嗎?”

麗姬:“看到什麽?”

夏安淺回頭瞥了麗姬一眼,沒有搭腔。

麗姬向來能躺着絕不坐着,能不動腦子就絕對不動腦子,但現在夏安淺不搭理她,她只好自己看了過去,今晚沒有月光,聶家村适逢喜事,在主要的路上都點了幾盞風燈,而正在辦喜事的主人家聶鵬雲家中,更是燈火通明。可是只要留神一看,就能看到那滿屋子喜慶的屋子籠罩在了一層藍中帶黑的薄霧之中,甚至屋外的風燈的光都透着隐隐森然的綠光。

夏安淺看着聶家村的方向,嘴角揚起了一個弧度。她長得極為好看,可臉上是毫無血色的慘白,她望向聶家村的眼眸裏若隐若現透着幾分青光,微揚的嘴角勾勒出了幾分笑意,在這樣暗無月光的黑夜中顯得尤為陰森。

麗姬格格地笑了起來,“哎喲,今晚聶家村怕是要鬧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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