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妻(六)

夏安淺不是土著,可身為穿越人士的時候,好歹是當了半年的大家閨秀,該知道的該明白的,心裏都清楚。

古時女人與人私奔,是沒有資格被男方迎娶為正妻的,可金十娘确實是聶鵬雲的正妻。

金十娘轉頭,看向夏安淺,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你也很意外對不對?我與聶郎私奔,他居然還能用正妻之禮來迎娶我,對待我。”

夏安淺默了默,“有什麽好意外的,你是為他才離家的。你們情定一生,他将你迎娶為正妻難道不是應該的?”

金十娘眉頭微皺了下,語氣有些不快,“為何是應該?他将我帶回聶家村的時候,與家人說要迎娶我,他的家人反對,非要我當一個小妾。可聶郎不忍我受委屈,在他父親門前跪了三天三夜,終于讓他父親點頭同意,讓我嫁入聶家,光明正大地當他的妻子。若是旁人,如何能與他一般?”

金十娘言下之意,竟是聶鵬雲那樣的舉動,在當時來說已是驚世駭俗,因此在她的心中,別的人再好也比不上她的聶郎,無論後來她的聶郎做了什麽事情,都不是聶郎的錯。

夏安淺偏頭,盯着金十娘片刻。

金十娘被她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你這般望着我做什麽?”

夏安淺移開了視線,“聽你所言,你和聶鵬雲互生情愫的時候,正是你在尼姑庵中為你母親吃齋念經祈福的時候。”

金十娘:“你什麽意思?”

夏安淺笑了笑,其實沒什麽意思。她就是覺得,既然是一心為母親吃齋念經祈福,不管是尼姑庵還是靈隐寺,都是佛門清淨地,沒有說不能對彼此有好感,但是能發展到私定終身,大概佛門清靜也被這對紅塵男女弄得不怎麽清靜了。

金十娘大概是做賊心虛,看見夏安淺那一笑,便有些氣急敗壞,“你、你別想歪了。我與聶郎發乎情、止乎禮,尚未成親前,不曾越雷池半步!”

夏安淺神情似笑非笑,浸在河水中的雙足微微提起,一串水珠便順着雪白的赤足流了下去。她的姿态十分悠閑,語氣也悠閑,“我什麽也沒想,沒什麽也沒說。”

反而不知道是誰,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金十娘也沒有再理會夏安淺怎麽樣,她沉浸在往事中,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法自拔。她的目光看向遠處,輕聲說道:“任誰遇見了那時候的聶郎,都會為他動心的。”

那樣英俊,那樣滿腹詩書,懂她愛她,女子一生所求,不過是有情郎的一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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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十娘覺得自己找到了聶鵬雲,此生無憾,至死不悔,導致即使魂歸冥府,依然割不斷對聶鵬雲的感情,瞞天過海夜夜與他相會。

夏安淺沒有見過聶鵬雲遇見金十娘時的模樣,但她見過娶了金十娘後的聶鵬雲,确實是個美男子。

食色性也,人會為了眼前的色相而動心,這沒什麽。

夏安淺對此表示十分理解,只是她有事情不太明白,于是她沒忍住,問金十娘:“或許你說的都是對的,聶鵬雲真的是個十分容易讓人傾心的男子。你也說了,他待你一往情深,讓你生前死後都無法割舍,他定然也知道你死後夜夜與他在人間相會是不為冥府律法所容的。你為了他冒了如此大的風險,他便更應該對你矢志不渝才是,為何他還要續弦?”

不說還好,一說到這兒,金十娘便是咬牙切齒:“那都是他家人逼的,若不是他家人非要他續弦傳宗接代,他怎會如此?”

月光下,女鬼森然的臉上目露兇光,神色憤恨,“他向來是個孝順之人,那時為了娶我,在他父親門前跪了三天三夜,應允他的父親,只要能讓他娶我為正妻,日後無論何事,他都會聽他父親的。我雖夜夜與他相會,可這種事情,他如何能告訴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向來對我不喜,若是知道我身為鬼魂,還要與他的兒子相會,定會找人來對我不利。聶郎愛我猶恐不及,怎會願意給機會讓他的父親來傷害我,只好同意續弦。”

夏安淺:“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聶鵬雲的新夫人有什麽錯?她不過也是奉父母之命嫁給一個年輕的寡夫,你無端取她性命,難道不怕惡有惡報?”

金十娘冷笑一聲,五官全然扭曲了,“惡有惡報?我只恨沒能将她打得魂飛魄散!”

新房中,紅燭垂淚。

而她的聶郎,懷裏抱着那個新嫁娘在他們曾經相擁而睡的大床上,做着那夫妻之事。她站在新房之中,看着紅浪翻滾,女人似是痛苦又快樂地抱着男人,塗得殷紅的指甲在男人的寬闊的背上留下一道道紅痕……金十娘光是想,身上都止不住發抖。

她心中恨極,一時竟無法控制心中的惡念,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現身在床上,她五指的指甲忽然變得鋒利無比,只要往新婦的胸前微微使力,那雪白的肌膚上便能流出觸目驚心的鮮血。

她對着新婦驚恐的目光,冷然一笑,手卻沒有留情,往她的胸腹掏了進去。

新婦的一聲尖叫,一切都完了。

她的聶郎當場就吓得呆若木雞,看向她的眼神,宛如她是惡鬼。

她是惡鬼嗎?

不。

不是。

她不是惡鬼。

即使她是惡鬼,那也是為了聶鵬雲而變的惡鬼,他怎能用那樣的眼神看着她?

夏安淺感覺到一波又一波的怨氣從金十娘的身上散發出來,弄得她十分不舒服,不由得皺了皺眉,提高了聲調:“金十娘!”

金十娘回頭,看向她的雙目通紅。

夏安淺愣住了,是怨靈。

金十娘冷笑一聲,大概是她心中恨極怨極,她的長發無風自動,在她身後飄舞着,像是在張牙舞爪一般。

就在夏安淺心中驚訝的時候,忽然一道嬌笑聲在她們的身後響起——

“真是可笑,新婦有什麽錯你要将她打得魂飛魄散?要我,誰敢負我,我殺誰。若是舍不得殺他,那誰教唆他對不起我的,我便去殺誰。總之是冤有頭、債有主。遷怒一個無辜女子,又算得了什麽?”

來人竟是不久前被夏安淺氣得拂袖而去的麗姬。她的發絲有些微亂,紅唇微腫,周身散發着一股慵懶餍足的風情。想來是離開之後的那會兒功夫,她又去找男妖尋歡作樂,雙修去了。

金十娘似乎是從未見過像麗姬這樣的人,一時間,竟忘了言辭。

麗姬朝她抛了個媚眼,風情萬種地走過去,想要靠近夏安淺,可惜夏安淺十分嫌棄地避開了她,她讨了個無趣,轉而目光帶着幾分惡意看向金十娘。

“喲,倒是個模樣十分俊俏的娘子,難怪聶鵬雲好似家中有什麽寶貝一般将你藏起來。”

金十娘一聽到聶鵬雲的名字,雙目變得赤紅,“你閉嘴。”

麗姬眨了眨眼,捂着嘴笑了起來,“為什麽要我閉嘴?唔……讓我想想,剛才你和安淺說的話我都聽見啦,其實我來了好一陣子了,就是看你們聊天聊得挺高興,不想打擾。哦,對了,你為什麽要我閉嘴,我好心主動來跟你說聶鵬雲的事情,你竟然不高興?”

夏安淺見狀,輕嘆了一口氣。做妖雖然能随心所欲,可修行幾百年,日子也未免有些無聊。好不容易來了件事情能湊熱鬧的,麗姬又豈會放過機會。

金十娘瞪着麗姬。

麗姬好整以暇地擺了個姿勢随她瞪,“我瞧你這般容貌,生前定然是比如今更加好看,難怪聶鵬雲即便是偷吃也要瞞着你。這樣好看的人兒,換了是我,也肯定是想法設法據為己有藏在家裏的。可惜了,聶鵬雲對你雖好,但可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一往情深,你家後院是不是有一株牡丹花?”

金十娘神色兇狠,“與你何幹?”

麗姬卻不理她,笑着走至金十娘身旁,圍着她走了一圈,一時沒忍住惡習又犯,忽然湊近了往金十娘的脖子吹了一口氣。

金十娘擡手捂着脖子,大怒,“哪裏的妖孽,離我遠些!”

麗姬側着頭,“我偏不。你家後院的牡丹,每年張開十一朵,是白色碗口大的牡丹花,我記得有一次,聶鵬雲深夜還哄着你跟他一起在牡丹樹下合歡,對不對?”

金十娘被麗姬氣得渾身發抖,“胡言亂語,我殺了你!”

麗姬卻還未将她放在眼裏,“你要殺我?我瞧你如今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不過看在你大難臨頭的份上,我就可憐可憐你,省得你死的不明不白。聶鵬雲可不是什麽情深似海的人,他與天下所有的男人一般,貪圖美色,貪圖享樂。你身邊的侍女,稍有姿色的,都跟他快活過。而我嘛,自然也是跟他快活過的。”

金十娘:“你胡說!”

麗姬格格笑了起來:“說實話,我是不懂你們人心想些什麽,想要快活,那就盡管快活去,哪來的那麽多禮教道德作繭自縛?聶鵬雲若是心中只有你,只有和你相好才能快活,我又怎會胡扯?可嘆你生前被他蒙騙,死後竟也識不穿他的真面目,真真是無用至極。”

金十娘放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狀,月光下,可見她的衣袖正在微微顫抖着。

夏安淺見狀,眉頭微皺了下,看向麗姬:“麗姬。”

麗姬笑着朝夏安淺抛了個媚眼,“哎,沒事兒,我就是跟十娘聊會兒天。”

夏安淺:“……”

這哪叫聊天?她分明是想要将金十娘氣炸。夏安淺其實倒不是擔心金十娘氣炸,只是怨靈不同于尋常鬼魅,她只擔心自己和麗姬都會被金十娘的怨氣影響。

就在麗姬笑着朝夏安淺抛媚眼的功夫,金十娘身後的河水忽然猛然漲起,形成了一股河浪朝麗姬潑去。

麗姬沒想到對方一聲不吭就要開打,險些被潑了一身的水,她一邊躲避,一邊罵道:“臭婆娘,你怎麽一言不合就動手?”

金十娘身後的頭發盡數飛起,原本慘白的臉此時變得更白,雙目赤紅,周身皆是怨氣,“你若再诋毀聶郎一句,我便将你撕成碎片。”

麗姬見狀,冷冷一笑,搖身一變,變成了蛇身人頭的模樣,“好大的口氣,我倒是要看看你的怨氣是不是大得會将我的肚子撐壞。”

語畢,蛇身一扭,火紅的身影已經朝金十娘飛了過去。

夏安淺望着前方的妖鬼大戰,然後又看向躺在大石頭上睡得雷打不動的安風,默默地過去将安風抱了起來,飛上了榕樹。

金十娘是怨靈,怨有多深,力量就有多大。可她大概還不知道自己的怨念帶給自己的力量,她恨極怨極的時候,能喚起河浪,可過後,她似乎又成了一個新鬼,力量平平,根本無法跟麗姬抗衡。沒兩下,她就被麗姬從空中打落。

金十娘趴在地上,靈體忽明忽暗。

麗姬望着她,臉上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啧啧,就這點能耐啊?”

金十娘滿目恨意地看向她,“要殺要剮,悉随尊便!”

麗姬本來想好了要一口将她吞到肚子裏的,可想了想,竟然改變主意了。

“我本想将你吃了的,但想了想,覺得這般也不好。你既然不信聶鵬雲是貪圖享樂好色之徒,我這般将你吃了,也沒意思。有的事情,總是要讓你看清楚的,對不對?”

“這樣,我今日就放你一馬,好讓你有機會認清聶鵬雲的真面目。我雖為妖,但絕不像人那般上一刻是這般,下一刻是那般,出爾反爾,十分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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