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英(十八)

夏安淺發現,自己自從能離開白水河之後, 可以自由地去每個她想去的地方, 當然, 仙界和冥府她是絕對去不了的。

夏安淺去到了甘钰的家裏, 甘钰不在家, 從前那個總是一身翠綠色羽衣的小雀仙,如今變成了一個穿着布衣的凡間女子。夏安淺去到的時候,阿英正在拿着水瓢往桶裏裝水, 而桶裏, 是甘钰的衣服。

夏安淺并沒有想要吓着阿英的意思, 既然都來了, 不現身髌骨不是她的作風。

阿英看到了夏安淺, “啊”了一聲,十分驚吓的模樣, 手中的水瓢都掉了,“安淺, 你來做什麽?!”

夏安淺看到她大驚失色的模樣, 心裏就有些生氣,“我來殺甘钰。”

阿英瞪大了眼睛, 沖進了房裏, 再出來的時候, 手裏握着一把匕首,“我、我不會讓你傷害甘钰!”

夏安淺默了默,手一揚, 阿英手中的匕首便“咣當”的一聲,應聲而落。

“不當雀仙半年,看來你已經忘了還有法術這麽一回事兒。”

阿英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随即苦笑起來,“是啊,我都忘了。”說着,她擡眼看向夏安淺,“你要怎樣才能放過甘钰?”

夏安淺瞥了她一眼,忽然說道:“或許有一天,你會寧願自己當初沒有阻止過我殺甘钰的。現在,就算你寧願我殺了他,我也殺不了。”

阿英:“什麽意思?”

夏安淺嘴角的微笑看起來似乎別有意味,她望着阿英,昔日清純動人的小雀仙,自從墜落紅塵之後,身上的那股輕靈的美已經被世俗生活所破壞,可在她身上萦繞着的,不再是靈氣,而是人間的濁氣。

即便是如此,她依然是美的清新脫俗。

可惜,不是人間富貴花。

夏安淺:“阿英,你過得好嗎?”

阿英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夏安淺會忽然這麽問。她的喉嚨一緊,好似有說不盡的委屈想要傾巢而出,可到了喉嚨,又哽住了,欲語還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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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只要是和甘钰在一起,我都覺得很好。”

可是,凡人的飯菜那麽難吃。

她習慣了素食,每次甘钰帶她去吃法,看到了飯桌上的肉,她都惡心不已,有一次竟然還吐了出來。她早就知道,凡人會吃各種各樣的東西,可當有一天,知府大人的公子設宴,要邀請她和甘钰一起去吃飯,飯桌上,竟然是一盤燒好的鴿子,她沒忍住,當場吐了出去,整個人幾乎崩潰。

物傷其類,她看到了很多的鳥兒被殺,被拔掉了羽毛,放在飯桌上。

她一直沒辦法适應,開始的時候甘钰還能安慰她,可是現在,甘钰好似也已經厭煩了。尤其是那次知府大人的公子設宴,她的行為被對方認為是不給面子,甘钰也覺得她讓他丢了面子,嘴上雖然不說,可心裏還是介意。

她已經很努力地想要融入凡人的生活,可……阿英低頭,看着手指上的粗繭,那都是幹粗活而生出來的。凡間女子,要伺候公婆丈夫,甘钰的父母死得早,她沒有公婆伺候,可也找照料丈夫的三餐起居。她到了凡間,才知道何謂柴米油鹽醬醋茶,她對甘钰心中有些愧疚,她無法像凡間女子那樣,毫無障礙地接受凡人的食物,也沒辦法為他生兒育女。

心中千回百轉,可卻怎麽也無法化作言語。

悲哀之事,不說也罷。

更何況,夏安淺也不知道是抱着怎樣的心情而來。阿英抿着唇,掀起眼皮,看着夏安淺。

夏安淺迎着她的視線,笑了笑,她大概是跟黑無常混得多了,竟然嫌站着太累,于是用法術變出了一章椅子,她提起了裙擺,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阿英。

阿英:“……”

難道夏安淺是日子過得無聊了特別來吓一吓她的嗎?

夏安淺只手撐着下巴,跟阿英說:“我殺不了甘钰,你可以放心。”

阿英有些意外:“咦?”

“鷹王在他身上下了鷹咒,可以保護他。”

阿英一愣,随即臉上露出了傷心又感動的神情,“是姐姐幫忙的。”

夏安淺面無表情地看了阿英一眼,心中空空落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來到底是要幹什麽的,而且最關鍵是由于法力低微,她坐着的這章椅子快要消失了,她幹脆連人帶椅一起在阿英的視線消失。

阿英早就習慣了夏安淺有些乖張的行事風格,也沒在意。她還沉浸在秦吉了為她所做的事情中,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感動。

夏安淺才走出甘钰家的路口,模樣有些失魂落魄的甘钰便已經回來了。夏安淺想了想,她是不能傷甘钰,可又不代表她不能在他面前出現,于是,就現了形。

甘钰冷不丁地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個身影,吓了一跳,再看一眼,又驚訝了一把。

“夏姑娘!”

夏安淺站在原地,冷冷一笑,“快活回來了?”

甘钰大概心中有鬼,被對方一句話堵得面紅耳赤,“夏、夏姑娘,你來是要殺我的嗎?”

夏安淺睜着眼睛說大話:“不是,我來是看阿英的。”

甘钰點了點頭,但對她依然抱有警惕之心。

夏安淺望着甘钰脖子上的紅紅點點,挑了挑眉,偷吃也不知道要抹嘴。夏安淺冷冷一笑,跟甘钰說道:“我如今住在甘家鎮的鎮西,你要是活得不耐煩了,大可前去找我。”

甘钰:“……”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絕對不會去找夏安淺的。

甘钰在傍晚的時候,還認為自己這輩子絕對都不可能主動去找安淺的,然而當阿英變成了一直翠綠色的鹦鹉之後,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懷裏揣着阿英,跑去鎮西敲開了夏安淺宅子的大門。

來應門的是勁風,勁風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問:“誰啊?誰啊?”

到底是誰那麽缺德,他曬着月光睡着覺,覺得那樣的妖生簡直不要太美好,可忽然起來的敲門聲驚醒了他的美夢,于是來應門的勁風一肚子都是怨氣。

甘钰顧不上解釋,一開門劈頭就說:“我要找安淺。”

還不等勁風說話,一道冷清女聲就在他身後響起,“你找我做什麽?”

甘钰見到了夏安淺,連忙将揣在懷裏的小鹦鹉取了出來,“阿英變成這樣了!”

夏安淺瞥了一眼綠色小鹦鹉,目中也盡是驚訝之色,“她怎麽了?”

甘钰一言難盡臉。

夏安淺側頭看了勁風一眼,勁風咕哝着,“知道知道,我走就是,你們說什麽我才不在意呢!”

說着跑進了屋裏,可兩只耳朵卻豎得高高的,做好聽八卦的準備。夏安淺有些好笑,設了個屏障,跟甘钰說道:“你有什麽話快說。”

甘钰:“我跟阿英吵架了。”

夏安淺:“夫妻吵架很快就會和好。”

甘钰将手中的鹦鹉捧了起來,“可她不變回去,我們怎麽和好?”

這确實是阿英的原型,可她如今已經脫離仙籍,內丹也取了出來……夏安淺睨了一眼甘钰手中的鹦鹉,語氣有些涼薄:“別想多了,她永遠也不可能變回去。”

甘钰聽到夏安淺的話,身體晃了一下,整個後背撞上了身後的大木門。

他怔怔的将懷裏的綠鹦鹉拿了起來,放在臉頰旁蹭着她的羽毛,語氣沙啞而難過:“阿英,都是我害了你。”

傍晚他到家的時候,恰逢阿英有些心不在焉地替他洗衣服,本來是沒什麽的,可忽然,阿英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紅紅點點。

阿英什麽都沒說,只是目光溫柔又難過。大概是他做賊心虛,又大概是因為其他的一些因素,他忽然之間,既心慌又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那樣看着我做什麽?我是一個男人,一個活生生的男人,我也有欲|望!”

“可我跟你說過,我暫時還不能跟你有夫妻之實。”

甘钰笑了起來,“對啊,你說的。你何止不能跟我有夫妻之實,你還不能跟我一起去赴宴,不能和正常人一起同桌共餐。”

阿英聽到甘钰的話,心中大受打擊,“你是這麽想的?”

這些日子以來,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的雀仙,也給甘钰帶來了無盡的煩惱。初始的時候,他以為那是甜蜜的折磨,可越到後來,越覺得不耐煩。她知不知道她的許多行為,已經讓他淪為了甘家鎮人的笑柄,因為阿英,他的同事取笑他,上司看不起他,說他家中妻子縱然清麗脫俗,可惜終不是賢妻良母。他的同事們,在酒樓裏喝着酒,張家長李家短,将他翻來覆去地取笑,卻不知他就在隔間。

他在同僚面前擡不起頭,回到家中,還要應付她弄出來的殘局。譬如差點燒了的廚房,洗掉了一個袖子的衣服,諸如此類。

別人說他有妻不如無妻。

這半年多來,不止誤入凡間的阿英覺得辛苦委屈,甘钰也同樣。

“我當時就跟你說,不要放棄飛仙湖,你不應該屬于這個地方,你應該像過去那樣,無憂無慮地當你的雀仙,而不是在這裏,當我甘钰的妻子!你當時為什麽不聽我的?啊?!”

阿英望着他,忽然淚如雨下。

甘钰望着她梨花帶雨的模樣,覺得自己話說狠了,看說過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甘钰心中正在忐忑着的時候,阿英忽然就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喘息着。

甘钰吓壞了,顧不上兩人正在吵架,連忙沖了上去,“阿英!”

阿英卻不讓他扶着,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屋裏,好似在翻着什麽。

“阿英?”

“內丹,我的內丹呢?”阿英的手抓着胸前的衣服,氣喘得越來越急。

甘钰見狀,不顧她掙紮,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了榻上了,問道:“什麽內丹?”

阿英上氣不接下氣,“我的內丹,那個用紅木盒子裝着的東西,去哪兒了?”

甘钰心裏一沉,“你要那個東西做什麽?”

阿英手緊緊捉着甘钰的手腕,“那是我的內丹,我每天晚上都要吸取內丹的靈氣的。”

甘钰:“你不是跟我說,那是鷹王吓唬你的,你其實并不需要吸取靈氣的嗎?”

阿英聽到甘钰的話,心裏一涼,“你把我的內丹拿走了?”

甘钰:“我以為你留着它,只是留念。”

阿英愣住了,她看向甘钰的目光盡是傷痛,最後,她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淚,“我用盡此生所有來愛你,你卻拿走了我活命的東西,還怪我當初不該跟你到凡間。”

甘钰望着她心如死灰的模樣,心急如焚,“阿英,你別吓我。我沒有将你的內丹拿走,只是有個人很喜歡那個木盒子,我只是想要賣那個木盒子而已,可是那個盒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怎麽也無法打開,我只是先将盒子留在那裏幾天而已。你等我,我馬上去拿回來。”

可阿英卻笑了起來,“甘钰,太晚了。”

話音剛落,阿英就變成了一只鹦鹉。

甘钰望着眼前的鹦鹉,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要怎麽辦。忽然想起傍晚見到的夏安淺,夏安淺不是人,她和阿英是朋友,所以她一定知道怎麽救阿英。

于是,甘钰就将床上的鹦鹉揣在了懷裏,飛奔出門。

甘钰一把跪在了夏安淺跟前,“夏姑娘,求你救阿英!”

夏安淺望着甘钰的模樣,“我救她,你用什麽來換?”

甘钰一愣。

夏安淺又說:“我聽阿英說過,你願意為她去死。這樣吧,一命換一命,我救她,你自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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