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秋練(四)
很久之前,一直代替閻王送賀禮給西海龍君的一直是白無常, 不止是西海龍君, 所有需要閻王送禮的場合, 幾乎都是白無常代勞。畢竟, 白無常一襲白衣, 溫潤如玉又無害的模樣,能讓不少人放下戒備的心理。幽冥地方,老是給人死氣沉沉或是殺氣騰騰的感覺也不太好。
可約莫是白無常太過人蓄無害了, 因此近千把年來, 不少仙君都跑到冥府去找閻王。大概不過就是諸位仙君有要下凡歷劫的, 或許又是有要下凡了結從前塵緣的, 就都去冥府找閻王唠嗑唠嗑, 想讓閻王通通氣,讓閻王有些煩惱。閻王想了想, 覺得光讓白無常代表冥府送禮怕是不成,人家還以為他們都是好說話的。于是這百把年來, 他就改讓黑無常出馬了。
專殺惡鬼的黑無常真要端正起來的時候, 确實也是一表人才的,可大概他平常動武的時候居多, 因此旁人想要在他身上讨巧的時候, 他狹長雙眼微眯, 似笑非笑的模樣,雖然不是板着臉,可總有幾分讓人不敢造次的感覺。
這其實已經是黑無常第十次到西海龍宮來送禮了, 西海龍君的壽宴都是百年慶賀一次,也就是說,黑無常和水蘇至少已經認識了一千年。
一千年對夏安淺來說可不是什麽短的時間,她至今不過也才活了三百多年,黑無常和水蘇認識的時候,她都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呢。
可即使是這樣,當夏安淺聽到水蘇對着黑無常喊了一句爺爺之後,還是沒忍住,“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黑無常眼睛微眯地看了看水蘇,“水蘇,你幾歲了?”
水蘇也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海底無端端地就變冷了起來,讓他後背都有些發涼:“黑爺爺,我快兩千歲啦。”
“你父親幾歲?”
“我父親快十萬歲了。”
黑無常聞言,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比你父親小八萬歲。你确定你的父親願意我當他父輩的人物嗎?”
水蘇聞言,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啊,黑叔叔,你比我年紀大十倍呢,等我兩萬歲的時候,你就二十萬歲啦!”
黑無常:“……”
黑無常有些心累的揉了揉額頭,看向夏安淺。夏安淺正低着頭,抿着唇笑。
水蘇跟黑無常拉完家常之後,一把牽起了夏安淺的手,說:“安淺,走走走,珊瑚爺爺說他正在教那些珊瑚寶寶跳舞,要在我父親壽辰那天獻給我父親的,走,我帶你去看。”
夏安淺還來不及跟黑無常多說兩句話,就被水蘇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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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無常抱着安風,看着那兩人消失的方向,無語凝噎。
黑無常十分正色地跟安風對視着,神情有些惆悵:“我看着很老嗎?”
安風眨巴着眼睛,忽然撲了上去,胖乎乎的雙手揉捏着鬼使大人的臉,嘻嘻笑着,他就算是覺得鬼使大人看着很老也不會說話。
圍觀了整個過程的勁風抹了一把臉,可惜這是海底,不然他都想看看外面的太陽到底是從哪邊升起的。
被水蘇拖走去看珊瑚寶寶們跳舞的夏安淺看着眼前到處亂舞的珊瑚,沒有覺得有美感,只覺得眼花缭亂,她被這些珊瑚寶寶們弄得頭都快暈了。
水蘇看着夏安淺揉眼睛的模樣,神色有些沮喪,“安淺,你也覺得不好看嗎?”
夏安淺側頭,看向他。
水蘇好像是想到了什麽傷心事一樣,悶悶不樂地說:“那天我跟秋秋說想娶她為妻的時候,也是帶她來看了這些珊瑚寶寶跳舞,我覺得她可能是聽到我想讓她當太子妃太高興了第二天才會不見,可現在又覺得,她可能也是跟你一樣覺得這些珊瑚寶寶跳舞不好看,對我失望了,才會不見的。”
夏安淺:“她覺得珊瑚寶寶跳舞不好看,跟她對你失望有什麽關系嗎?”
水蘇:“因為我覺得珊瑚寶寶跳舞挺好看挺可愛的,她大概會覺得跟我沒有共同話題。你知道的,夫妻之間,若是沒有共同話題,那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水蘇轉頭,那雙晶亮的眼睛望着夏安淺,“安淺,你覺得秋秋是因為對我失望了離開,還是因為聽到她要當太子妃太高興才離開?”
夏安淺默了默,然後問道:“你為什麽不覺得她之所以離開,是因為她有了喜歡的人呢?”
水蘇聞言,神情震驚地退後了兩步,“怎麽可能?她天天與我朝夕相處,怎麽會背着我有了喜歡的人。”
夏安淺:“你跟她真的朝夕相處過?”
“真的,我每天早上都會路過她家門口,往裏看一看她。傍晚的時候,也會去看看她,跟她說幾句話。”害羞。
夏安淺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你們交往的方式真是清新脫俗。”
水蘇聞言沾沾自喜:“是的吧?其實我也是這麽覺得的呢。”
夏安淺忽然覺得跟水蘇交流并不是一般的累,她在心裏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跟水蘇看着諸多珊瑚寶寶在水裏撲騰着跳舞。夏安淺想,真是難為西海龍君了,有這麽個兒子,也真是挺操心的。
水蘇帶着夏安淺看完了珊瑚寶寶的表演,又帶着她在海底裏轉悠了一圈,夏安淺一直都興趣缺缺,直到她和水蘇兩人站在海底的一個洞穴前。洞穴周圍的路本是漆黑一片,可在洞口的那個地方,有一顆南瓜那麽大的夜明珠在照明,讓周圍都亮了起來。夏安淺走過去,看着那顆挂在洞穴上方的夜明珠,也有沖動要将它摘下來帶走。
夏安淺:“這是什麽地方?”
水蘇走到夏安淺身旁,跟她一起看着上方那顆夜明珠,“我也不知道,父親從來不讓我進去。”
夏安淺一愣:“他從來不讓你進去,那你又帶我來這兒?”
水蘇歪着腦袋笑得十分天真,“你不說我不說,父親不會知道的!”
夏安淺沒有說話,只是打量着周圍的環境。這個地方看着十分幽靜,并無蝦兵蟹将來巡邏,洞穴緊閉着的大門透着幾分詭異。夏安淺擡手,在快要觸及那大門的時候略微頓了一下,随即放了上去。誰知一放上去,她的手就被一個不輕不重的力道反彈了回來。
有結界。
夏安淺看着自己被那道力道震得有些發麻的掌心,又看着眼前的大門。
水蘇看着夏安淺的模樣,模樣十分失落:“你的手也被打了回來,對不對?從我阿娘離開了龍宮之後,這個洞穴的大門就再也沒有打開過了。我猜這個地方,一定是我阿娘從前常來的。可我問父親,又問龜公公,誰也不願意跟我說這個洞穴裏面有什麽。”
夏安淺十分意外:“你的阿娘離開了龍宮?”
水蘇點頭,“阿娘在我兩百歲的時候,就離開了龍宮。”
夏安淺一愣:“為什麽?”
仙族兩百歲,跟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兒有什麽區別?怎麽這龍王妃會離開龍宮?
水蘇:“我也不知道,聽說阿娘離開的那天,我就睡着了,一睡就睡了兩百年才醒。我醒了就看不到阿娘了,問父親阿娘什麽時候會回來,父親只說只要我聽話,乖乖等着,阿娘就會回來。可我等啊等啊,等了整整一千年,阿娘還是沒有回來。我覺得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直到這時,夏安淺終于意識到有些不太對勁。她側頭,看着身邊的水蘇,問道:“水蘇,你為什麽會帶我來這個地方?”
水蘇一只手戳着無意中跑到旁邊的七彩水母,語氣有些郁卒:“我之前也帶過別的人來,可誰都沒辦法開了這扇門,安淺,你有辦法開嗎?”
夏安淺:“……”敢情水蘇随便在海邊看到有人,就将人往龍宮裏帶麽?
夏安淺想了想,忽然又問:“白秋練來過這個地方嗎?”
水蘇:“你是說秋秋,她來過啊。可她比較倒黴,她還沒走到這洞穴前面呢,就貼在外面的符咒所傷,吐血了。”
夏安淺:“外面還有符咒?”
她剛才怎麽沒看見?
水蘇笑得很開心地點頭,“對啊,有符咒,來,我帶你去看。”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符咒,我從前帶人到這兒來,從未有誰被傷的吐血,直到秋秋來的時候,她吐血了我才發現上面有符咒。還是用海水做的符咒,很了不起,對不對?”
夏安淺看着上方流動着的水,頗為無語。隐隐約約,她能看見那符咒上的字泛着流光。總感覺那些流動着的水,似乎是什麽字一般。她皺了皺眉,再仔細地看了一遍那些字符。
“洞庭一族,命絕于此。”
夏安淺愣住了,然後問水蘇:“白秋練是洞庭湖的鳍豚精嗎?”
水蘇笑眯眯地:“對啊。你怎麽知道的?”
夏安淺想,怎麽知道的都沒關系,重要的是她覺得白秋練的母親被龍君捉了起來,或許并不只是簡單地因為白秋練不願意嫁給水蘇當太子妃。
夏安淺被水蘇拉去游蕩了兩個時辰,還去了一個大門緊閉的洞穴,然後無功而返。一路上,水蘇都在念叨一些有的沒的,弄得夏安淺直想打瞌睡。好不容易,水蘇放她回客房,夏安淺才進客房裏,就被吓了一跳。
鬼使大人正坐在客房之中的蚌殼上,安風很歡樂地在他身上爬上爬下,鳍豚精白秋練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眼裏還含着一泡淚。而勁風則是縮在白秋練旁邊的小矮凳上,看到了夏安淺就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黑無常随安風在他身上亂爬,回頭看向愣在門口的夏安淺,語氣涼涼的,“安淺姑娘,總算是回來了,此行有何收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