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白秋練(六)
黑無常覺得自己眼角的青筋如今十分歡樂地一跳一跳的,“你怎麽會有離恨鏡?”
大概是黑無常的聲音此刻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感覺, 夏安淺低頭整理着身上的披帛, “哦, 這個鏡子, 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才得到的。人間也有修道修仙之人, 那些修士什麽稀奇古怪的寶貝都有,只要有心,總是可以遇到一些有用之物。”
黑無常哼了一聲, “難怪安風在龍宮裏順手牽羊的本事那樣強。”
夏安淺聽到了, 卻十分不滿, 反駁說道:“大人可別亂說話, 這些年來我們在人間花費銀子呢, 是我和勁風掙來的。別看勁風那樣膽小的模樣,可會精打細算了。原先我們也挺潦倒的, 後來不是大人诳我的那本無字天書能看到字了,我能修煉法術了麽?有點本事, 就能掙點銀子, 其實掙得不多,剛好夠我們幾人行走人間花費。”
至于那個離恨鏡, 當然不是用錢換來的。夏安淺和安風他們在人間游歷的時候, 恰好遇見一個修士被仇家追殺, 那個修士看到夏安淺,病急亂投醫,想她施以援手。夏安淺當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被仇家追殺的修士大概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可是要修功德呢。可經不住修士不經意間說他有個離恨鏡那樣的寶貝,只要他連上鏡子上的神識,就能看到鏡子所在地方此刻發生的事情,如果能力再強一點,還能回溯那個地方曾經發生的事情。
夏安淺不想要銀子也不想修功德,她想要那面鏡子。
于是就跟修士說,她可以幫他,但代價就是離恨鏡。修士聽夏安淺一張嘴就要他的法寶,心疼得在滴血,無奈仇家越追越近,他又受傷了,只好割愛。修士心術不正,打的念頭不過也是如果他逃不過,夏安淺一行人救了他當然好,如果夏安淺一行人打不過他的仇家,那多幾個人陪着他一起死也沒什麽壞處。
修士沒想到,夏安淺還真的将他的仇家打退了。修士沒法子,他受傷了,說出去的話就跟潑出去的水,他要是不将離恨鏡給了夏安淺,說不定夏安淺就會拿出修理他仇家的狠勁兒來修理他,于是只好眼睜睜看着夏安淺拿走了離恨鏡。
黑無常聞言,沒忍住打量了一下夏安淺。一頭青絲是一個銀環固定着,樣式簡單大方,看着是普通的式樣,可卻蘊藏着靈力。身上的淺碧色的衣裙顏色并不招搖,可留神一看,卻發現那漸變的顏色和低調的暗紋大概也要花費不少精力和時間,其他的不用再看,光看她的頭飾和衣物,黑無常就覺得這些年來夏安淺掙得不概并不止是一點點。
他睨了夏安淺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看來你長了不少本事。”
夏安淺十分謙虛,笑道:“在大人面前,都是雕蟲小技,又怎麽敢說是長了本事。”
黑無常看着她有些小得意的模樣,心中有些莞爾,雖然額角的青筋不怎麽跳得歡快了,但是該警告的還是得警告:“不管怎麽說,白秋練之事,你不宜插手。”
夏安淺:“為什麽?凡事都應該有個緣由,不然我怎麽跟勁風解釋?”
黑無常掃了她一眼,“真想知道?”
夏安淺點頭。
傳說很久很久之前,如今在洞庭湖的鳍豚精先祖是天上某位了不得的神君養在池子裏的魚,化形之後陷入兒女情長之中,當時仙界正跟下界的魔物鬥得你死我活,那個化形的鳍豚精喜歡上已經被魔氣侵蝕的仙君,犯下大錯。後來入魔的仙君殒滅了,鳍豚精在誅仙臺上受刑之後,天帝看在她的主人曾是上古神君的份上,網開一面,将她逐下凡間,當一個小散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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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洞庭鳍豚一族這些年來一直沒什麽大事,可在三千年前,又出事了。
似乎這一族的女兒都喜歡為情所困,三千年前,白秋練的外婆對西海龍君一見鐘情,可惜龍君卻并沒有看上她。鳍豚精模樣長得極美,從來都是被衆妖追逐的對象,被龍君看輕了一怒之下,便與那些追逐她的男妖歡樂雙修,荒唐了好一陣子,還産下一女。那女兒大概就是白秋練的母親。
五百年後,西海龍君得了蓮花花神之女為妃,一往情深。
再過三百年,西海龍君和花神之女喜得麟兒,取名水蘇。
在洞庭湖中的鳍豚精,看着曾經喜歡過的西海龍君娶妻生子,而她一時賭氣,生下女兒,大概是再無得到西海龍君青睐的時候。她因愛成恨,心魔漸重,成了洞庭湖中的堕落之妖。
可與此同時,恰逢與西海龍君鬧了小脾氣的西海王妃帶着水蘇回去看父親,途中遇上鳍豚精。凡間妖物陷入心魔,一旦堕落,便妖力無邊,有時候天界戰将尚且無法收拾,更何況花神之女并非戰将。鳍豚精害得西海龍王妃隕滅在洞庭湖邊上,而年幼的水蘇也無法幸免,蓮花花神傾盡神力,為水蘇續命,才讓當時才兩百歲的水蘇活下來。
西海龍君得知愛妻隕滅之時,一怒之下竟要将洞庭鳍豚滅族,後來還是西海龍君的師父白澤帝親自下界勸說,西海龍君才只讓白秋練的外婆血債血償了事。
這樣狗血而又有些傳奇的故事聽得夏安淺目瞪口呆。
黑無常立在庭院之中,看着前方在水中微微擺動的水草,跟夏安淺說道:“這些事情,我也是道聽途說。”
夏安淺琢磨了一下黑無常這所謂“道聽途說”的事情,雖然她不能說自己對眼前的這個鬼使大人了解得多深,但他也并不是那種道聽途說之事當真這樣的事情,夏安淺自認她還是有點把握的。:“即便是道聽途說,也定然有實情來加工,大人你說是嗎?”
黑無常聽到她的話,不以為意地笑起來,“安淺,若不是親臨現場,又不曾從當事人那裏得到肯定,誰敢說這是肯定如同流傳的那樣呢?”
夏安淺:“可我不懂。”
黑無常側頭:“什麽?”
夏安淺順着臺階而下,曳地長裙的裙擺順着臺階而下,她回過頭,眼中帶着幾分狐疑看向黑無常:“如果像大人所說的這般,白秋練一族跟西海龍君有血海深仇,那為何西海龍君還讓水蘇去洞庭找白秋練玩,甚至在水蘇說娶她為太子妃的時候,派人去将她接到龍宮,甚至還因為白秋練逃婚而将她的母親捉到龍宮來?”
黑無常玩味兒地笑起來,半是開玩笑地倜傥道:“你以為水蘇說要娶白秋練為妻,龍君将她接來龍宮便真的是要她當太子妃的麽?”
夏安淺:“而且按照大人的說法,兩千年前的事情,白澤帝君都從天界下來勸說龍君,說起來事情該是很轟動的,可我瞧水蘇與白秋練都并不知情。”
黑無常:“水蘇因為目睹母親的隕滅,他外公傾盡神力将他救回後還沉睡了整整一百年。他如今的模樣你也看到了,龍君又怎會将從前的那些事情告訴他。至于白練秋一族,那事情在西海是禁忌,誰都不能提,洞庭湖鳍豚一族又算得了什麽?她們有能耐跟西海龍君叫板麽?當然是恨不得從此當那事情從未發生過的,誰敢多說一個字兒?因為一人之過,而導致全族覆滅的恐懼,會讓他們對此事噤若寒蟬。白秋練那時尚未出生,後來她的母親從來不提,她又怎會知道這樣的事情?”
夏安淺一愣,擡眼看着黑無常。
黑無常的眼睛與她對視着,并未再多說些什麽。
男人狹長的眼睛,眼角微微一挑,似乎就能平白無故挑出幾分灑脫恣意來。夏安淺看着黑無常的眼睛,忽然笑着說道:“其實大人的眼睛長得很好看。”
黑無常被她的話弄得怔住,随即嘴角噙着一抹笑,颀長的身體靠着旁邊的柱子,擺出了一個十分潇灑帥氣的姿勢,華麗而低沉的聲音帶着幾分魅惑般,“嗯,怎麽說?”
夏安淺看着前方男人一副好似開屏孔雀那樣招搖的模樣,頗有些無語。
她從院子下的平地走到臺階前,拾階而上,走到黑無常身旁的時候略微頓了一下,笑眯眯地說道:“沒怎麽說,我想回去看看安風有沒有亂鬧騰。我們好歹是來做客的,要是他在龍宮裏闖了什麽禍,那可不好。”
黑無常墨眉微挑,他姿勢都擺好了就等着她來誇,她就說這個?
夏安淺走了幾步,又回頭,偏頭看着黑無常片刻,又說:“嗯,大人長得确實也是一表人才,就是可惜人間都在流傳說黑無常大人是個兇神惡煞的矮胖子。”
黑無常:“……”
夏安淺見他一臉無語的模樣,臉上帶着十分愉悅的笑容離開了院子。
黑無常望着她離去的身影,手指彈了彈陪在腰間的鋼刀刀柄,指間和金屬觸碰時發出響聲。
他低聲笑了起來:“矮胖子?有我這麽英武帥氣的矮胖子?”說着,他也朝外走去,只是沒走兩步,才想起來剛才被夏安淺那麽一弄,他倒是忘了問她那個離恨鏡是個什麽鬼東西。他眉頭一皺,正想去夏安淺那邊的院子去,可這時龜丞相過來了,“鬼使大人,我們龍君有請。”
黑無常遠遠地望了一眼夏安淺正踏入院子的身影,那個穿着淺碧色衣裙的女子好似也有所覺一般,遠遠朝他看了過來。
她彎着雙眸,朝鬼使大人露出了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随即毫不留戀地進門去。
黑無常要笑不笑地望着那空無一人,偶爾有一兩只水母飄過的門口,有些無奈地低嘆了一聲,“越發的膽大妄為了。”
在旁邊靜候着的龜丞相聽到鬼使大人的話,一臉的迷糊,“啊?什、什麽?”
黑無常視線收了回來,“沒什麽,讓帝君久等了不好,煩請丞相帶路。”
龜丞相這才回過神來,引領着黑無常去見西海龍君。
夏安淺回到房中的時候,安風正坐在桌子前吃點心。水蘇知道安風好吃,所以特地命人送了一桌子的點心過來,還有好喝的茶。安風一看到茶和點心,就兩眼放光,吃完一盤又一盤,看得旁邊的白秋練目瞪口呆。
安風看到了夏安淺回來,兩只都拿着點心的手微頓了下,睜着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看向夏安淺。
夏安淺朝他微微一笑,“我不餓,你吃就好。”
安風聞言,又低頭,不吭一聲地繼續跟點心奮戰。
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的勁風睜眼,見怪不怪地看了一眼夏安淺和安風,又合上了眼。
白秋練見到夏安淺回來,目光殷切地看向她:“夏姑娘。”
夏安淺示意她進去內室,白秋練跟着走了進去,一把揪住夏安淺的衣袖,語氣焦急:“夏姑娘,你有我母親的消息了嗎?”
夏安淺低頭看了看被她揪在手心裏的衣袖,又緩緩擡眼,看向眼前這位相貌絕美的少女。她眉目間盡是憂色,可依然楚楚動人。
夏安淺想了想剛才黑無常跟她說的話,又看着眼前白秋練這副單純又藏不住事兒的模樣,覺得黑無常所言可能是真的,白秋練并不知道從前的這些恩怨。她琢磨了一下,才說道:“沒有,我并不沒有你母親的消息。”
白秋練聞言,“啊”了一聲,松開了揪在手裏的布料,沒精打采地坐在室內卧榻前的腳踏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夏安淺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她忽然問白秋練:“如果這次到龍宮,你沒能找到你的母親,你打算怎麽辦?”
“找不到我的母親?”白秋練輕喃着,似乎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可随即她又搖頭,“我母親明明就是被龍君的人捉走的,我怎麽可能會找不到她?”
夏安淺放重了語氣,“我是說如果。”
“如果?”白秋練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如果啊,如果我找不到母親,那我就回去人間找慕蟾宮。他曾經說過喜歡我,要娶我為妻的。”
夏安淺:“他的話你也信?”
“為什麽不信?他的性情就跟我一樣,喜歡上了一個人就會一直喜歡,絕對不會因為其他的緣故而移情別戀!”白秋練的語氣十分斬釘截鐵。
“可你已經多久沒見他了?”
白秋練一怔,情緒再度又變得低落:“上次他與父親出海是三年前。”
夏安淺說:“三年對你而言,或許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可對凡人而言,也算是有些時日了,你既然與他已經三年沒見了,又怎麽能篤定他此情不渝?”
白秋練:“他當日跟我說,他本想娶我為妻,但他父親并不願意。等過些時日他父親的态度不再那麽強硬,他會再與父親談的。我既然與他兩情相悅,當然也是全然信任他。”
夏安淺聽到白秋練的這番言語,想起黑無常那番所謂道聽途說的話,心中不由對白秋練生出了幾分同情,不管對母親還是對情郎,倒都是毫不掩飾的關心與信任,只是卻不見得能得償所願。
夏安淺輕嘆了一聲:“你們鳍豚族動情的女子都是這般的麽?”不動情則已,一動情就似飛蛾撲火,明知前方危險,還是這樣義無反顧。
白秋練狐疑地看着夏安淺,想問她的話是什麽意思,卻看到夏安淺将挂在她脖子上的障目珠取了下來
沒有了障目珠的掩飾,夏安淺身上靈氣缭繞。
她将障目珠遞給白秋練,說道:“這個,我先借給你用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