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過會兒秦昊過來了, 手機上還開着步行導航, 推開門見蘇妙在裏面,才松了口氣,“蘇大師, 你這兒可真夠偏的。”

那天他邀請蘇妙加入秦家,本來看她還有點不願意, 可沒想到她竟然不聲不響幹了這麽一件大事兒。

真是讓人感動。

秦昊感激地看了蘇妙一眼。

可這事兒還真不太好辦,他高興之餘, 又有點為難。

他自然是高興的, 三家內鬥, 如今張天睿一死, 張千凝一殘, 張家就徹底完了,只剩秦苗兩家角逐,省了不少事兒。

為難的是……

他看了眼地上的張千凝。

為難的是,張千凝母親是苗家人,還是苗老太太的親生女兒, 就這麽殘了, 不知道那個愛女心切的女人會不會記恨。

秦昊把自己的擔憂講出來, 蘇妙嘆了口氣, 拍了拍他的肩膀, “張千凝殘了,是我幹的嗎?張天睿死了,是我幹的嗎?秦昊, 我都高三了,學業繁忙,這些事兒最好別再讓我操心。”

當然是你幹的,不是你幹的是誰幹的……

秦昊憋住了自己想說的話,改口:“這事兒就算想瞞,不太好瞞的,張千凝在你這兒出的事兒,她一張口,她母親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她母親是苗家人。”

張千凝适時在旁邊嗚嗚兩聲,惡狠狠瞪着蘇妙,昭顯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蘇妙匪夷所思看了一眼秦昊,“你還準備放了她,讓她見到她母親?”

“就這件事,不管知不知情,她張家人都有罪。這麽多條人命都是債,不想還債卻想來找我麻煩,哪有這麽好的事?”

“不直接取她性命都是善待。”

“你是說……圈禁起來?”

張千凝的嗚嗚聲更大了,秦昊略一思索,“這事兒幹系重大,我回去跟兩家長輩商量一下。”

驀了又想起什麽,一拍手道:“秦家在青市新開拍賣公司,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蘇大師做我公司董事長?”

蘇妙不答,等他繼續講。

“青市少有風水師,秦家勢大,多要料理其它地方生意。你在這裏壓場子,生意交涉一概不用擔心,只等過年拿分紅。”

蘇妙不置可否:“秦家人誰敢招惹,我不過白拿一份錢,算什麽董事?”

“我說算就算,有沒有本事,不能用錢衡量。”

蘇妙沒這麽傻,拿幾分錢辦幾分事,今天當了他們秦家董事,隔天不定就被卷進三家內鬥。

麻煩。

秦昊自然也是想拉攏她,見她不願意,也就不再多提。

剛把張家一人一屍弄上車了,電話又響起來。無視張千凝兇狠的眼神,秦昊撇開眼,下巴夾着手機關上了車子後門。

“苗英傑?現在給我打電話幹什麽……嗯,我是在青市,接人?警察局?我現在沒空……行行,那等我手頭上這點事兒忙完趕緊去行吧……”

“幹嘛,我當然是……”話到嘴邊秦昊忽然想起苗英傑也算是張千凝表哥,雖然平時不怎麽走動,這麽貿然告訴他好像也有點怪異,“……當然是為了咱們天門派和諧進步做貢獻,先不跟你說了,再見。”

說完不等那邊有什麽反應就挂了。

死了犯了罪也是張家領袖,這事兒沒鬧明白之前,屍體總不能腐爛變質。秦昊開車趕回別墅,布了個陣法把屍體封存起來,驀了打量張千凝背影,怎麽想怎麽覺得這事兒棘手,索性找了個人照顧她,自己先出門辦另一件事兒了。

苗英傑讓他辦的那件事。

說起這苗家,雖然擅長占蔔算命,但涉及到洩露天機,族中人多短命,當然,這麽下去是要滅族的,于是後來族裏就分成兩脈,一脈天賦高的繼承祖業,維持在世人面前的神秘面紗,另一脈煉體抓鬼,相當于保镖一樣的存在,雖然不如秦家厲害,保命還是綽綽有餘。

即便如此,十八年前,苗家還是遭遇過一場滅頂之災。

詳情秦昊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苗家祖宅在一處布了障眼法的深山老林裏,年輕人下山開拓事業,族裏大多數老人就在那裏隐居,而十八年前,除了領頭人老太太苗賀青和當時年僅八歲的苗英傑,剩下的人都死于非命。

即便自己跟苗英傑關系不錯,這事兒他也沒透漏過半點風聲,秦昊也沒傻到要去追問人家的秘辛就是了。

不多時苗英傑指的那處警局便到了,秦昊一看,離蘇妙的店還挺近的,便嘆巧了,早知道剛才順道把人捎上……驀了一想那也不行,總不能叫外人看見自己車上一傷一亡吧。

進去裏面忙得很,好像碰上什麽案子,人人面帶疲色,又好像松了口氣。秦昊問了一個坐辦公桌的小年輕:“有個叫苗英傑的讓我來接人,有這回事嗎?”

小年輕本來正坐着抄抄寫寫,一聽這話眼睛亮了,打量他一眼,聲音都高了八度,“你是來接那位高人的?”

高人?秦昊納悶兒了,不過想到苗英傑凝重的語氣,還專門囑咐他來接,總不可能是普通人,便點了點頭。

小年輕立馬變得熱情起來,領着他往裏走,自顧自跟他說起來:“這位可真是厲害,我們局今天出了個掃黑除惡的任務,沒成想對方家夥不少,好幾位同事受了傷,差點犧牲了,幸虧高人路過,沒怎麽動作就解決了這幫團夥,簡直就跟電視裏的大俠一樣!”

這話說的,倒像是他親眼見了。

他沒搭話,小年輕仍舊滔滔不絕:“高人就是有高人的風範啊,穿着打扮都跟常人不一樣,好像在山裏住了挺長一段時間,出來連路都不認得了。來我們局裏,先是問一個叫靈玉真人的,沒打聽到,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有沒有苗英傑這個人,讓我們給聯系上了……”

秦昊立時愣住了。

“靈玉真人……聽起來就不像個普通人,不會也是哪個世外高人吧?”

小年輕确實年輕,戴着眼鏡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實看過不少武俠小說,思維開始發散,“你說,這些高人還真存在啊,太玄乎了……”

幾句話時間,會客室已經到了。

小年輕說的高人看起來确實挺有風骨,挂着一身看不出年代的破舊衣裳,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和胡子,這麽寒碜的基礎設施,竟然不像街邊讨飯的,反而身形瘦削欣長,脊背挺而直,帶着一身落拓疏離的氣質,叫人不敢輕視。

更重要的是……

秦昊把目光放在他破舊袖子裏露出的手上,那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連半點繭子都沒有。

在山裏呆了這麽多年,手卻沒有半點損傷,也沒有半點老态,真是夠奇怪的。

秦昊帶着滿心的疑惑把人接出來,請到了副駕駛座上,不着痕跡打量兩眼,發現他眼周皮子細白,眼睛像寒潭,但異常清澈,也不像是個久居深山的。

看這頭發的長度,看這把大胡子,要是真在山裏呆那麽久,早就成個大老粗了。

“英傑讓我先把您接出來,他現在人在京城,立馬趕過來。”秦昊慢悠悠開着車,瞅了眼後視鏡,“聽說您在山裏呆了許多年,我看趁他沒來,要不要先去剪個頭發換身衣服?”

男人略一颔首,開口:“多謝。”

是個年輕的聲音,想是常年不開口的緣故,微帶些沙啞。

秦昊愈發好奇了,恨不能趕緊趕緊給他剃了胡子看看廬山真面目,要加速的時候看到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又趕緊剎了車。

好幾天沒回家,借口在同學家也不行了。這裏偏僻,蘇妙叫了輛車等着,沒成想又碰見秦昊。

秦昊探頭出來,“要去哪兒,我送你?”

隔着他,蘇妙看見副駕駛坐着個打扮奇怪的人,側面只能看見他滿臉胡子,目光輕輕掃過,便搖了搖頭笑道:“我叫的車要過來了,你先忙吧。”

車子緩緩駛開。

蘇妙的視線随着車尾消失收回來,目光若有所思。那個人的修為,好像很高啊……

秦昊雙手握着方向盤,不經意問了一句:“聽說剛才您在打聽……靈玉真人?”

祖師奶奶什麽時候的,作古得有一千年了吧,這事兒門派上下都知道,出了門派,也沒人知道靈玉真人是幹嘛的。

這都二十一世紀了,打聽個一千年前的人物,要不是摸不清他深淺,秦昊真懷疑這人是不是腦子出毛病了。

問完沒聽到回複,車裏的氣氛冷下來,秦昊一顆心不上不下的,半晌聽見他說:“一個故人。”

故人?

這就更奇怪了,他的意思是他有一千多歲?秦昊以為他胡亂應付自己,搖頭笑了笑。

理發店很快就到了,托尼老師一看秦昊渾身上下的裝備,就熱情起來,引着胡子邋遢的男人坐下,詢問他發型需求。

他在山上呆了許多年,每次下山碰到的人情形都不一樣,也不知道現在流行的是什麽,随意開口道:“正常的就行。”

這話說的,什麽叫正常的?

托尼老師一翻白眼,又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瞅瞅這人,不管是發型還是穿着,都太不正常了,可不得正常點?

不過有錢就是大爺,見秦昊在一旁等着,托尼老師熱情笑道:“那我先幫您把胡子給剃了,看看臉型,再給您設計發型。對了,胡子要剃光嗎?”

“剃吧。”

這話一出,托尼就放心下手了。

剃須刀順着胡須根部嗡嗡作響,剃須膏糊了大半張臉。秦昊一邊在微信上盤問苗英傑,一邊注意着這邊動向。

秦昊:人接出來了,看着不簡單啊,你從哪兒認識這麽一位高人。他還打聽祖師奶奶,也是咱們天門派的?

苗英傑:祖師奶奶?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這回事兒。

秦昊:別裝傻充愣,不知道你讓我接他,不知道他怎麽知道祖師奶奶名諱?

苗英傑:不知道啊,我是真不知道他怎麽知道的。

秦昊:……

苗英傑:你別急啊,先伺候好這位高人,我待會兒就到。

說完就再沒回複。

秦昊藏了一肚子罵人的話,見這孫子不回複了,也懶得逼問,轉眼又聽見托尼咋呼帶着興奮的聲音,比剛才高了八度,還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熱情:“我可是我們店的金牌理發師,您放心,就您這底子,我給您設計個發型,絕對帥!”

秦昊往鏡子裏瞧了瞧,眼珠子忽然轉不動了,目光落在那張臉上,差點以為自己眼花。

鏡子裏的那張臉面容似少年,鳳眸微狹,薄唇輕抿,怎麽看都年輕極了,但以他的目力,竟看不出對方骨齡。

但凡常人,這種情況絕對不可能出現。

唯一可能就是對方修為比他高深,可看着他年輕的面容,秦昊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

托尼剪頭發剪得慢,幾剪子下去落一層碎碎的發,好容易剪完又往他頭上塗抹東西,拿來個罩子在他頭頂懸空半天。男人不懂這些,由着他折騰,心想許多年沒下山,怎麽剪個頭發都變得這麽麻煩。

亂糟糟的頭發落了一地,苗英傑終于再次發過來消息的時候,男人的頭發也終于剪完了。

利落的黑色碎發躺在額頭上,顯得年輕許多,但由于他整張臉徹底暴露出來,身上那股疏離的氣質就更加明顯了,讓人有些距離感。

秦昊付了錢,拒絕了托尼老師拍一張照的要求,又在旁邊服裝店買了衣服換上,便開車離開,去江川飯店。

苗英傑那家夥,直接坐私人飛機過來,還在江川飯店預定了位置,據說已經到了,就沒見他對誰這麽重視過。

男人沉默得很,修為和氣場的壓制也讓秦昊不敢多問什麽。他心情複雜地看了男人一眼,心想待會兒到了一定要好好盤問苗英傑一頓,要不然他這心裏跟貓抓似的。

到了江川飯店,他遠遠就看見苗英傑,這家夥正在飯店大門口來回踱步,時不時探頭看看,好像還有點緊張。

秦昊把車停下來,兩人下了車,他正準備把車交給服務生送去停車場,被苗英傑兩步邁過來止住了。

“秦昊。”他看了眼旁邊的男人,跟秦昊說話時聲音壓低了點,“今天就不跟你聚了,你先走吧,我這邊有點事兒。”

秦昊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我這半天給你跑上跑下的,到了就趕人,連一頓飯都不讓吃?苗英傑,你太過分了吧?”

苗英傑搓了搓手,朝他一笑:“這也是真的沒辦法……要不然過了今天,你什麽時候想吃飯,我随時作陪?”

倆人大眼瞪小眼,苗英傑眼珠子都沒眨一下。

“誰稀得跟你吃飯。”

驀了秦昊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也沒多糾結。兩人不一個家族,雖然因為年齡相仿關系好些,這些年也沒少互相捂着點事兒,半句沒多說就離開了。

再面對男人,苗英傑的聲音裏多了些恭敬,又掩飾不住眸子裏的激動:“司辰大哥,多年不見,請跟我來。”

幾十年前那場大動亂,苗家阖族上下隐居山林,在宅子外面布下障眼法,隐居避世。動亂後小輩都下山,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準備重振天門派,老人和祠堂仍留在了祖宅裏。

十八年前,日本一個陰陽師觊觎天門派秘法,漂洋過海來到大陸,想盡辦法找到苗家位置,闖入隐藏在山林中的苗家祖宅,想要搶走苗家典籍,他的奶奶苗賀青還為此身受重傷,差點命不久矣。

苗家擅長占蔔算命,戰鬥力不強,對敵就落了下乘。

那時他才八歲,還在祖宅住着,仍記得陰陽師手段莫測,留守在家族的叔伯性命全都斷送在他手上,只剩下奶奶苦苦支撐。他躲在祠堂裏,開了一道細細的縫朝外看,瞧見陰陽師眼睛細長,唇角帶笑,詭異又邪門兒。

院子裏已經滿是鮮血和屍體了,眼見着奶奶的胳膊被削掉一條,他心裏凄惶又恐懼——如果奶奶也死掉,那下一個就是他了吧……就算運氣好活下來,家族的根基都已經沒了,奶奶也沒了,他怎麽有臉下山去見父親?

無助和恐慌包圍着他,奶奶的身體怦然倒在地上,已經沒了意識。然而就在陰陽師微笑着走向祠堂的那一刻,這個男人出現了。

那時候的他,模樣跟現在一般無二,一樣的年輕,一樣的捉摸不透,一樣的……強大。

他像影子一樣出現在陰陽師身後,面容淡漠,幾乎是一擡手,陰陽師詭異的微笑就僵在臉上,身子直挺挺倒向前,沒了性命。

苗英傑一度懷疑他是張家人,因為在他的救治下,奶奶苗賀青在瀕死的境況下很快清醒,在他的認知內,除了張家,幾乎沒人有這種神乎其技的手段。

可張家又沒有能力殺掉這麽強大的陰陽師。

男人說,他叫司辰。

不屬于任何一個家族,也不屬于任何一個門派,只是跟他們天門派有些淵源。

那之後在他們老宅住了一段時間,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剛接到警局消息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一個人到中年的滄桑大叔,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竟然還是這個模樣。

苗英傑給他斟了一杯酒:“司辰大哥,這麽多年不見,突然下山,是有什麽事情?”

司辰接過酒,抿了一口,眸光淡淡的:“找一個人。”

這話苗英傑不意外,十八年前他就說找人,最後好像也沒找着,在他家住了幾天就離開了,那時候他年齡小,抱着司辰大腿不讓走,司辰說他要上山閉關,好容易脫了身。

沒想到都現在了,還沒找到啊。

喝了杯酒臉上熱乎起來,苗英傑也不緊張了,“這麽多年都沒找到?您要找誰,說出來聽聽,我也好幫個忙。”

不是他吹,雖然沒有司辰厲害,可憑他苗家的人力物力,找個人還是不在話下的。

司辰指尖捏着杯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得他汗毛倒數了,才開口:“靈玉真人。”

苗英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怪道剛才秦昊問他呢,原來司辰要找的人,就是他們祖師奶奶?可祖師奶奶作古一千多年,對他來說都是活化石一樣的存在了,确定不是重名?

他鎮定下來,灌了自己一杯酒,才問:“是哪位靈玉真人呀?”

這幾個字他說的艱難,平時說起這位,都是叫祖師奶奶,這麽直呼名諱,還是頭一回。

司辰倒也沒藏着掖着,這回直接告訴他了,“創立天門派的那位。”

“算起來一千多年過去了,她的魂魄一直沒有入輪回,我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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