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于從蕊想請蘇妙吃飯, 想到父母晚上回去, 知道她碰鬼神,指不定又要數落,蘇妙拒絕了。
回到家, 蘇爸蘇媽還沒回來,蘇魄又裝好一箱文具, 湊了兩大箱子,準備寄給山裏的小朋友。
蘇妙應承了明天陪他出去寄, 又被他拉着去看一只疊好的紙青蛙, 一吹, 還能跳, 據說是班上小朋友教他疊的。
蘇魄很開心, 說自己抓了只青蛙,送給那個小姑娘。
蘇妙本來想說禮尚往來挺好的,一聽有點不對勁兒,問:“你送她活青蛙?怎麽送的?”
蘇魄笑笑,眼睛彎成月牙, “用盒子裝了放到她書包裏, 還能跳的。”
蘇妙冷靜了一下, 告訴他:“魄魄, 女孩子不喜歡活青蛙的。”
蘇魄懵懂地點了點頭, 心裏還是疑惑,活青蛙和紙青蛙不都是青蛙嗎,她要是不喜歡為什麽教他疊?
泡完溫泉回來夫妻倆的精神松弛了不少, 至少沒滿臉憂愁了,他們一放松,蘇妙也惬意了,除了爸媽推門進卧室時做個樣子,也不用時時刻刻被緊繃的氛圍包裹着。
年後奶奶王秀英也搬了過來,因為去年和大兒媳鬧矛盾出了事兒,脾氣一直沒好過,住在蘇妙家也不怎麽開口,偶爾瞧着蘇魄神色會緩和些,回了自己卧室,想起蘇魄不是自家的血脈,心裏又有些郁氣。
所以搬過來這麽久,還是隔閡得很。
因為家裏人多了,住處就顯得有些擁擠,王秀英沒過來時,蘇魄住的是她的卧室,過來之後,蘇志強就把雜物間收拾了出來給他當卧室。
說是雜物間,放張大床和桌椅,還能空出來不少地方,用來住人完全沒問題,就是房間朝向不好,一天到晚陰森森的,曬不着太陽。
蘇志強覺得有些愧疚,蘇魄就算不是自己親生的,也是走程序領養過來,正經喊他爸爸的,孩子又小,住這麽一間房似乎有點委屈,就想着要不要把主卧收拾給他住,誰知蘇魄對這間屋子喜歡得緊,眼巴巴看着他說不想搬。
蘇志強只當他早熟懂事兒,不願意給自己添麻煩,被他可憐兮兮一懇求,便應下了。
即便如此,一家五口擠在這套房裏,還是顯得不太方便。
兩口子動起了買房的心思。
張家的事情結束後,秦昊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聯系蘇妙,在青市忙着籌辦拍賣公司。
雖然秦家厲害,抓鬼是能手,這些東西到底不能擺到明面上。這麽多年過來,家族裏拍賣,古董涉及了不少生意,因為風水的加持,更是積攢了不少財富。
他們做這些傳統行業,雖然不比互聯網這樣的新興行業大衆知名度高,在富豪圈子裏也是有不小名望的,所以青市這邊公司的籌辦十分順暢。
借着公司開業,也是為更順利融入本地,秦昊打着慶祝開業的名頭辦了個古董品鑒會,邀請本地一些政商大牛參加,還給蘇妙發了邀請函。
照他的說法,前面蘇妙拒絕他不少次,這次再不去就太不給他面子了。蘇妙也就順水推舟應了。
說是古董品鑒會,跟聚會的性質差不多,大廳裏零散陳列着玻璃櫥子,有些感興趣的圍着互相讨論,不感興趣的就碰見老熟人打個招呼,順帶拓寬一下人脈。
有些根基淺的,一來到這兒就驚了。他們本來以為就是個新企業入駐,沒想到臉面這麽大,能請來市裏這麽多大佬,一瞬間對秦氏拍賣行的印象深了不少。
張望尋着秦昊的身影,想套個近乎了解一下,卻沒找到正主,只能搖搖頭先互相應酬了。
秦昊剛把蘇妙給接來,接的時候她還在教室,秦昊本來看到高三應考條幅略微心有愧疚,怕耽擱了蘇妙學習,瞧見年級榜單上的名次,又心安理得了。
次次年級第一,哪兒能被這點小事兒輕易耽誤啊。
趁着趕去品鑒會的路上,秦昊簡單給她介紹了這次來的人,“……主要還是本市的地頭蛇,要是長久在青市住下去,你多認識點人也方便。苗家繼承人也來了,叫苗英傑的,是順帶來我這兒。”
說到這兒語氣似乎有些不忿,唇角淺淺地撇了下去,“來我這兒也不是誠心誠意的,還帶個不知身份的外人,連個介紹都沒有。說是從深山老林裏出來的,哪能讓他這麽重視。”
蘇妙聽他發着牢騷,又聽他講到古董,說秦家有不少幾百上千年的老物件,忽然開口問了一句:“你說若是一個人生在一千多年前,他現在還會活着嗎?”
“當然不會。”秦昊失笑,“風水術士本就命短,若專心修道,據天門派記載,壽命最長一位師叔不過活了三百年。一千多年……怕是殘存世間的鬼魂吧。”
蘇妙唔了一聲,覺得也是自己傻了。
“說起來我們天門派最有天賦,修為也最高的,還當屬那位天縱奇才的祖師奶奶,可她才活一百多年就作古,令人費解。”
秦昊不知道,那位祖師奶奶此時正坐在他身邊。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兩人下車,迎着大門走進去。
秦昊一進去就引起了注意,許多人簇擁過來,同他打招呼,眼神也沒少往蘇妙身上掃。親自接進來,秦昊看起來對她還挺重視的,兩人之間的動作又算不上親密,這關系就讓人覺得耐人尋味了。
不就是個普通的女學生嗎?
自然也有些知情的認出了蘇妙,擎着酒杯就圍上來,滿面紅光蘇大師蘇大師叫着,活像傳銷現場。
不知情的圍看着,發現叫蘇大師的那些還都挺有名望,不由更加疑惑了。可到底連名字都不知道,不好意思上去搭讪,只好在一邊聽着,靜觀其變,又找相熟的人打探。
沒多會兒,蘇妙的名頭就傳開了。包括上次唐朝大墓的事,被傳得神乎其神。
國人雖然很少宗教信仰,對這方面還是有些敬畏的,特別是他們這些有錢有勢的人,基本需求滿足了,吃穿不愁了,就開始想點有的沒的。
風水師,那可是奇人啊。
一旦涉及到詭異奇談,都容易被誇大,再加上是一群大佬吹捧的,不一會兒在場衆人都對蘇妙敬畏起來。
蘇妙微笑着喝完兩杯酒,才終于從人群中脫身。
秦昊幫她把剩下來打招呼的人應付開了,才苦笑着道:“這樣也好,他們都認識你了,以後辦事兒方便。”
蘇妙點點頭,知道他是好意。
又聽他說:“我再帶你去見個人。”
“我雖然在秦家權力大點,但并不算嫡系。小時候秦老爺子看我天賦好,就把我帶到身邊養,讓我叫他一聲爺爺。但那個苗英傑,是正經嫡系出身,以後要繼承家裏産業的。”
話說着,角落一處沙發就到了,垂着水晶簾子,隐約能看見外面,卻隔了開來,讓人知道這兒坐的不是一般人。
蘇妙在秦昊身後掀簾進去,還能聽見外面的嘈雜人聲,沙發上坐着兩個人,她目光掠過去,唇角的微笑幾不可見地僵了片刻,又恢複。
秦昊指着其中一個人給她介紹:“這就是苗英傑,人不算着調,勉強能做個朋友。”
苗英傑把手機上運行的游戲關了,沖他呵呵一聲,轉向蘇妙,詫異地瞪了瞪眼珠子,便笑開了:“您就是蘇大師?聽過大名,久仰久仰。”
要介紹另一個時,秦昊卻猶豫了,他連這個人名字都不知道呢。
男人氣質清隽,身材修長,穿一件黑襯衫,清清冷冷的眸子一瞥,便跟外面的嘈雜細碎聲隔開了。
苗英傑介紹完自己,氣氛稍微膠着了兩秒,因為蘇妙壓根兒沒搭理他。
她的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疏忽笑了,向他伸出手。
秦昊驚了,在他印象裏,蘇妙還是第一次對人這麽主動。打量一眼男人的臉,他心情複雜,想自己長得也不差啊,怎麽就不能讓人特殊對待呢?
或是這人的長相又比不差高出一個等級,鳳眼尾挑着,透出一種高貴清冷的疏遠,唇也是薄的,更添些距離感,偏五官都長在最該長的位置,眸子黑白分明,唇是粉的,臉是白嫩的,模具般捏出來,最能欺騙小女孩兒的長相。
小白臉。
秦昊抿了抿唇。
蘇妙微笑着伸出手,開口:“你好,我是蘇妙。”
那張臉沖擊力太大,像是做了一場大夢忽然蘇醒,又陷進夢裏營造的虛境,蘇妙終究沒控制住自己,啞着聲嘴巴一顫,又換了個稱呼,“司辰?”
氣氛開始有些不對了。
司辰揚起頭,一向淡漠的眸光似乎被什麽觸動,隐忍着,注視着她。
他認出來了。換了個殼子,還是能認出來。
蘇妙的微笑愈發深了,眸子卻更涼。因為蘇妙這個名字,是他起的啊。
千年前的一個小乞丐哪有什麽名字,他收她為徒的時候,講這兩個字合她命數,名字就定下了。可他離開後,她就再沒以蘇妙自居過,世人只知道靈玉真人,重活在這身體裏,也是命數。
秦昊差點沒反應過來,“司辰,什麽司辰?”
見蘇妙緊盯着沙發上的男人,他幾乎是沒過腦子地指着問了一句:“他叫司辰?”
又恍悟過來,似乎是終于意識到,“你們認識啊。”
苗英傑收起了手機,瞧着蘇妙,臉上神色凝重起來。司辰在山上呆了十八年,可他沒記錯的話,秦昊說這女孩兒還沒成年吧?
這段時間司辰一直在他這兒,沒獨自出去過,總不可能是剛認識的。再看看司辰神色,表情多少年沒變過冷着一張臉,偏聽見她說話有了變化,沒什麽深層的關系,他才不信。
“英傑。”司辰忽然開口,聲音清朗幹淨,卻低沉,“你們先出去。”
‘你們’自然包括秦昊,秦昊氣笑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苗英傑一把扯了出去。
角落裏只留下蘇妙和司辰,她盯着那張臉,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郁氣。
是了,眼前這個就是千年前一個字沒有留下,抛她離開的師父。看他面容千年未變,只剪短了頭發,蘇妙心中冷笑。他懂修行,他最會修行,看來成果不錯,活活成人仙,比鬼還長命。
“我講你最有天賦,果不其然,比師父有出息。那陣法我看了,很好。”
“沒你厲害。”蘇妙開口,聲音裏的冰冷将自己都吓到,“你最厲害,教東西不求回報,養了十五年的徒弟說丢就丢!你修得大道,幾乎長生,不被世俗牽絆,厲害的很!”
被徒弟這樣斥責,司辰不生氣,眸子反而柔和了,唇邊扯出一絲弧度。
當年第一次見到蘇妙,她還是個五歲的小娃娃,幹瘦的小臉蹭滿灰,因為饑餓,腦瓜子看着不大靈光,骨碌大眼眨啊眨,沒有神采,拽着野草往嘴裏塞。
好心給她喂食的老太太前天剛下葬,收成不好,再沒人願意施舍出一粒白飯。
他向來冷漠,那天不過是路過,卻難得發善心,收養了她。
回憶起那天行為,連他也不懂為什麽。或許是看中蘇妙根骨好,可以繼承他一身本事。
小姑娘跟着他時話不多,想是怕惹惱了他又沒飯吃,吃飽第一頓飯才開口:“我以前也是有娘的。”
那語氣就好像在說,我以前也是有人愛的,并非生來就是叫花子,你別瞧不起我。
他嗯了一聲,語調淡淡:“那就是現在沒了。”
小姑娘差點憋不住眼淚。
“跟我一樣,一身清淨。”
眼淚又憋回去了。
跟他上了山,總是表現得乖乖巧巧,摸魚捉兔子必定消除幹淨痕跡,把山腳的小孩兒打哭了還設個幻陣,攔住上山的路,怕小孩兒父母上山告她狀。
後來話多了些,也不敢說些放肆的,整天在他眼前晃悠,問題多得答不完。導致後來……耳邊總出現幻聽。
以前是個尊師重道的孩子,脾氣倔,但從來尊敬他,不像現在這樣嚣張不加掩飾。
好,很好。
他還怕一千多年過去,滄海變幻,自己這把老骨頭早被忘掉,沒想到她還記得,還能這樣生動而鮮明地生氣,真叫人歡喜。
他在山洞呆久了,很不适應表現自己的情緒,但只是唇角細微的弧度,也被蘇妙輕易注意到。
印象裏司辰是個不愛笑的人,別說笑了,連話都不愛說,抛開她這麽多年重見,倒是笑了,是不是看她生氣發狂跟看笑話似的,挺開心的。
蘇妙也笑了,氣得冷笑。強撐着把鼻尖那股酸澀壓下去,不願在他面前落了下乘,蘇妙開口:“你就沒什麽想跟我解釋的?還是覺得就養我十幾年,沒必要跟我解釋。”
司辰的睫毛壓了下去,像在斟酌什麽,看不清神色。
蘇妙捏着拳頭等他想,等了兩分鐘,正想發作,忽然聽他講:“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蘇妙懷疑自己出現了錯覺,她的曾經山巅白雪般冰冷的師父,說的話似乎帶着點小心翼翼和讨好,這好像是他反複思量得出最妥當的話,能勉強安撫她。
她的心軟了一下,也就是一下,立馬意識到他轉移了話題,壓根兒沒有正面回答她。
蘇妙抿了抿唇,暗裏咬着牙根,不讓自己變了臉色,冷着臉道:“解釋呢。”
“我那時候消失,身不由己,妙妙……”他忽然擡起頭,神色掙紮。不像以前那樣高不可攀了,身上多了些凡人的脆弱,“我不是故意丢下你。”
蘇妙手足無措,心裏複雜。
她這人吃軟不吃硬,要是司辰像以前那樣冷着一張臉,半天打不出一個響屁,看人不帶光,她指不定惱羞成怒,直接跟他原地動手,狠狠出一口惡氣。可他這樣,倒好像有什麽難處。
明明是他一句話沒留下就走人,怎麽好像現在被她逼了一樣呢。
蘇妙一口氣不上不下,鼻尖還是有些發澀,“好多年,我真的等了好多年。司辰,我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把我當徒弟?”
其實她想問,他是不是只把她當徒弟了,又覺得這話突兀,說出去像自作多情。
十幾歲,那是最美好的日子,她在師父身邊長大,總覺得他像雕像,又像冰塊,不愛說話,無趣得很。可他越是不愛說話,她就越喜歡在他面前說話,哪天能聽他多說幾句,就開心得很。
原以為日子會這樣過下去,充實又無趣,誰能想到呢,那天她醒後師父不見了,再也沒回來過。剛開始安慰自己沒什麽,反正他在也不說話,時間久了,看着那個空蒲團,心忽然就空落落的。
後來她下了山,認識了好多人,好多人跟她說話,她卻不想說了。他們好吵啊,師父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吵,所以離開了。
脾氣越來越強硬,越來越任性,要是沒這身本事在,估計她是活不下去的。可惜這身本事也是師父給她的,他像個魔咒,這輩子都在她的腦海裏打轉。
山下有人家娶親,敲鑼打鼓熱熱鬧鬧從她面前過去,那一刻,她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那點不願承認的心思,師父在她面前是個幹淨又威嚴的人,那點心思說出來,都像是對師父的玷污。
他大概會在心底鄙夷自己吧。
幾百年前塵封在心底的情緒忽然湧上來,蘇妙忽然有些洩氣。她有什麽資格向司辰要解釋呢,教了她這麽多本事,于一無所有的她,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情。
真是無理取鬧。
“算了。”她抿了抿唇,“你也沒什麽好跟我解釋的,從此之後,還是祝你安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戲有點難寫,祝它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