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秦春嬌倒也料到了易峋不會立刻答應,但她只當現下正值春耕農忙,易峋怕她誤了家裏的事情,便說道:“也不是立刻就弄的,等春種過去,閑下來了,再……”
她話未說完,易峋便打斷了她:“不必說了,我不答應。”
桌上的燈火晃了晃,光線有些昏暗,屋中的各樣家什也影影綽綽起來。
秦春嬌抿了抿嘴,輕輕問道:“峋哥,你是不是怕我賠錢?我想過了,起初也不做多少,每天就燒一鍋,看能賣多少。如果生意夠好,再多做些。”
自從趙三旺說了那句話之後,做買賣的念頭就一直在秦春嬌的心裏來回盤旋,怎麽也壓不下去。
她心裏是算計過的,下河村村口那條土路,通着京城和官道,從早到晚,過路的行人絡繹不絕。甚而,三五不時還有人會來村中借宿。
從上一個落腳處走到這兒,要将近兩個時辰,早上出門的人,到了這個點兒上,也差不多該餓了。宋家集子離得倒是不遠,但從這條路上過來的人,不會往那兒去。從下河村,再往京裏走,又要近一個時辰的路途,挨餓的人是忍不了那個饑火的。她想支個攤子賣豆腐腦,順帶賣些油餅小菜。不說多,每天燒一鍋豆腐腦總是能賣掉的。一碗豆腐腦她打算收五文,十碗就是五十文,一鍋豆腐腦怎麽也能出個五十碗豆腐腦來,一天少說能賺二百文錢。
這念頭在秦春嬌心裏,像草一樣的茂盛生長着,她一整天都在琢磨這件事,越想越覺得可做。到了晚上,易峋耕作回來,吃過了晚飯,她便将這事問了他。
但易峋連想都沒想,直接當面回絕。
易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她。桌上的燈火倒映在那深邃的眸子裏,閃爍着不明思緒的光。
秦春嬌坐在床沿上,雙膝合攏,兩只小手也乖巧的放在膝上。那雙溫潤的杏眼微微下垂,細密的睫毛像兩扇小扇子微微翕動着,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陰翳,因而看不清底下的情緒,精致小巧的鼻子下面,那雙紅潤的菱唇輕輕抿着,似乎透露着些許不安。
昏黃的燭火落在她身上,白皙的肌膚泛着些細瓷一樣的光澤,顯得嬌柔妩媚。
但這份溫婉下頭,藏着多少心思?易峋不得而知。
在易峋的認知裏,男人頂門立戶,養家糊口,照顧妻兒那是理所當然。只有不像話不中用的男人,才會要女人出去賺錢。秦春嬌的父親秦老二,便是個典型的例子。打從小時候起,他就深刻的記得,隔壁那兩口子,男人從來游手好閑,下地幹活,忙裏忙外的永遠都是秦春嬌的母親劉氏。劉氏除了忙活着地裏的農活,照顧秦春嬌之外,三五不時的還要把家裏雞下的蛋拿到集子上去換錢。
秦老二手裏有錢時出門酗酒賭錢,沒錢的時候就在村裏閑晃,問妻子要錢要不出,就伸手打人。
易峋的父親在世時,頗為不齒秦老二的為人,時常在家裏唾棄秦老二,身為一個男人吃軟飯,還動辄毆打妻子,簡直是恬不知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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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軟飯這三個字,就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裏。
從少年時代起,他就在心底裏發過誓,絕不會讓将來的妻子吃苦受累。他會撐起整個家,為自己的妻兒遮風擋雨,這是男人該盡的職責。
所以,當秦春嬌提出想出去擺攤子掙錢的時候,他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刺傷了他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他不明白秦春嬌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他自認為家中的境況也不算差,全村能過上易家這樣日子的,還真沒幾家。
當然,跟相府是沒得比的。
想到這裏,易峋的臉色微微一沉,問道:“你為什麽非要出去賺錢?是我短了你的衣食,還是你缺銀子用了?”
秦春嬌愣了愣,連忙說道:“不是的,我是想……我想着等春耕完了,家裏就沒有那麽多事了,每天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找點事做,家裏也多個進項。”
易峋說道:“家裏不用你出去賺錢,你閑着沒事做也就是眼下了。等将來有了娃兒,你也就閑不下來了。”
這話易峋說的再自然不過,秦春嬌聽得臉上一紅,還是說道:“不是啊,我想着多一個進項總是好事。”說着,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又說道:“不然,你就當先借錢給我,等将來賺了銀子,我再還給你。”
借錢?
這一句,徹底惹惱了易峋。
如果她真的一聲不問,自作主張的拿了錢去做生意,他或許會生氣,但并不會動怒。畢竟,他早就說過她是他的妻子,家中錢箱的鑰匙也早給了她。給自己的女人錢花,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她竟然跟他說借錢,這是什麽意思?!
易峋只覺得胸腔裏有一團火在燒,他猛然起身,走到了床畔。
高大的身影籠罩在秦春嬌那嬌小的身軀上,她察覺到了男人的怒氣,本能的向後挪了身子。但這閃躲并沒什麽用處,粗糙有力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硬擡了起來。
易峋盯着那雙清水一般的眸子,澄澈的眼眸映着自己的身影,微微搖晃着,她似乎有些害怕。
他眯細了眼眸,嗓音暗啞,一字一句的說道:“秦春嬌,你連人都是我的,憑什麽跟我借錢?”
秦春嬌咬了咬嘴,妩媚的雙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沒有說話。
他是她的男人,他的确可以說這樣的話。何況,她還是賣給了他的,于情于理他都沒有說錯。
是她自己太過僭越了嗎?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提過這件事了,就像兩個人的禁區,誰也不會輕易去觸碰。
易峋那作為男人的意志和氣勢都太過強大,讓她喘不過氣來。若是平常,她是喜歡易峋這樣跟她**的,但今天夜裏她有些受不了。
秦春嬌別開了目光,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推開了他的手。她站起身,沒有看他,輕輕說了一句:“天晚了,我回去睡了,明兒還要一早起呢。”說完,就出門而去。
易峋沒有攔她,站在床畔看着她剛才坐着的地方,滿心的不是滋味。
隔日清晨,秦春嬌和易峋起來之後都沒再提這件事,确切的說兩個人壓根不說話了。
董香兒一早過來幫她操持早飯,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倆人誰也不理誰,易峋出門的時候,秦春嬌也沒如往常一樣去送他。
到了晌午,兩個人做好了飯要送,秦春嬌就說:“三姐,今天你去送飯吧,我頭疼不想去。”
董香兒瞅了她一眼,問道:“咋的了,你和峋子吵架了?”
秦春嬌擦了擦手,收拾着竈臺,沒有說話。
董香兒覺得有些奇怪,在她看來,易峋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男人,靠得住還知道疼人,也從來不見他跟女人争執吵嘴,但秦春嬌也不是什麽無理取鬧的人,這兩口子吵架到底能因為些什麽?
她走了過來,追問了幾句,秦春嬌才把事情始末大致講了講。
董香兒聽了,拍了一下手,說道:“妹子,這可不是當姐的說你,你這不是瞎折騰嗎?家裏又不缺吃穿,又不少錢用,你幹嘛去讨那份辛苦?再說了,哪個要臉面的男人,高興自己的婆娘出去抛頭露面?峋子又是個要強的人,你在村口擺攤子賣豆腐腦,不是叫全村人看他的笑話?”說着,又瞅了她的腰一眼:“我瞧峋子說的沒錯,等你肚子大了,你也就折騰不起來了。”
秦春嬌紅了臉,有些埋怨道:“三姐,咋連你也這麽說!”
董香兒不聽她的,自顧自說道:“這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男人就是那樣,紙老虎脾氣,你床上哄哄他就完了。”
秦春嬌羞急了,跺腳嬌斥道:“三姐,你說啥呢!”
董香兒瞧着她這樣子,忽然笑了一下,壓低了聲問道:“妹子,你跟姐撂了一句實話,你和峋子到底睡了沒?”
秦春嬌說不出話來,被董香兒催的急了,才小聲丢出一個字:“沒。”
董香兒恍然大悟,點頭道:“難怪了,我說你那句話沒啥大不了的,咋就跟捅了他肺管子似的。”
秦春嬌嘟哝着:“三姐以前明明不喜歡我和他在一塊,現在怎麽又這樣。”
董香兒橫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那是啊,你倆以前是啥,啥也不是!成天的膩歪在一塊,他要是把你身子壞了,你可咋嫁人?!如今你都是人家的人了,我還管啥?!”說着,她又說道:“你聽姐的,別提那事了,晚上等他回來,纏着他把事辦了,他保管就不生氣了。”
秦春嬌急了,說道:“三姐,咱能不說這個了不?”
董香兒卻兀自又說了一句:“真的,他們男人就信這個,女人跟他睡了就跑不了了,跟傻子似的。”
秦春嬌也不知道這話頭怎麽就扯到她跟易峋睡覺的事上,還再也繞不出去了。
她不再說這件事,轉了話鋒:“我只是想着,春耕也就忙這幾天,等完了就沒事了。如果攤子的事能成,三姐和我一起去,還能繼續有事做。手裏有錢,心裏總歸是不慌的。再說了,為什麽女人就只能待在家裏做飯養孩子?”
她喜歡易峋,願意為他打理家務,生養孩子,但她也總能做些別的事情吧?除了在家裏做家務外,更有意思的事情。何況,也只有走出去,有了自己的天地,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想幫董三姐,但是待在家中就什麽也做不了。易峋做到這樣,已經是到頭了,難道她能去求他養一個不相幹的女人?
董香兒沒料到她竟然是這樣想的,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幾天待在易家,她是快活的。每天做事領着工錢,不用回去看一家子人的臉色,走在路上都是帶風的。和秦春嬌在一起說笑,聽那些雇工講外頭那些奇聞異事,都是極新鮮的經歷。
從她來這兒的第二天,董大娘便問她要錢了——她不是說出來賺錢的嗎?錢呢?
用董大娘的話說,回了娘家白吃白住,既然能賺錢了,那就得交錢。
她當初留了個心眼,沒有跟家裏說易家一天給她多少。董大娘跟她要錢的時候,她就只交了五文。但就是這五文錢,家裏人待她的樣子,都比以往好了許多。
董香兒深深感受到了,什麽叫做錢撐腰杆子。
這幾天的好日子,她是過的開心,但心裏也愁。春耕一但結束,易家就再也沒用她的理由了,她總不好厚着臉皮賴上秦春嬌吧?
秦春嬌說的豆腐腦攤子,她也真是動了心,但易峋不答應,甚至于人家兩口子還為這事起了争執,自己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當下,她也不再說什麽,獨自送了飯去地頭。
到了晚上,一班男人回來,晚飯已經燒好了。
等大夥都吃過,秦春嬌幹完了所有的活,就回屋睡覺去了,一句話都沒有和易峋說。
再隔日,又是董香兒自己去地頭送的飯。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兩天,大夥都瞧出不對勁來了,但這是人家兩口子的事情,外人怎麽好插口?所有人都裝看不見,但唯獨董香兒忍不下去了。
她是覺得秦春嬌有些胡折騰,但那是她妹子!
秦春嬌爹娘不在跟前——就算在也只能添亂,也就沒了娘家人,沒有娘家給撐腰的女人,就只能看男人的臉色。她自己是吃夠了這樣的虧,就不能眼看着自己妹子也吃。
再說了,男子漢大丈夫的,讓着自己的媳婦怎麽了。她原當易峋是個像樣的漢子,比李根生強上萬倍,鬧一鬧脾氣也就過去了,竟然還沒完了。
想起李根生那個窩囊廢,她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天,董香兒又是獨個兒送飯到地頭。
給雇工們分了飯食,她把易峋拉到了一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峋子,你個大老爺們跟自己媳婦吵架,就不嫌害臊?!”
易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見了董香兒就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