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馬車拉着滿滿一車的家什進了下河村,除了桌凳外,還有一臺木制的大型器具。
滿村的人都不識得那是什麽,就有些好奇的孩童,追着車子一路跑到了易家院子門口,方才曉得這些東西原來都是給易家送的。
車子在院門口停下,大黃警醒的跳了起來,守在門邊,盯着門外的動靜。
馬家鋪子的兩個小夥計下了車,幫忙将物件兒挨個擡了下來,一面吆喝着叫人出來接。
易家哥倆聞聲走了出來,上前接貨。
衆人搭着手,先把那臺榨油機給搬了下來。
易峋打量着這臺器具,木頭打磨的溜光水滑,銜接處嚴絲合縫,整個機子都是按着自己圖紙所繪打出來的。
馬師傅腆着肚子站在院中,一臉得意道:“怎麽樣,我老馬出手,甭管啥新鮮花樣的東西,沒有打不出來的!”
易峋心中滿意,也免不得要奉承他幾句,微微一笑,說道:“馬師傅手藝精道,這十裏八鄉哪個不知,誰人不曉?”
馬師傅得意洋洋,點着頭說道:“那是,那是。”
他有年頭不做這樣的木頭器具了,易峋又有許多改進的要求,能做出來,那真是他的本事!
當下,易家兄弟兩個指揮着那兩個小夥子,把這臺機子安放進了隔壁秦家的老房子裏去。他們原打算将這房子當作榨油坊用的,器具既然來了,自然就放了進去。
餘下就是易峋替秦春嬌那豆腐腦攤子打的桌凳,這倒不需要什麽特別的功夫手藝,只要東西夠結實就行。另外,竟還有一輛推車。
這推車做的簡單輕巧,車把上也能懸挂東西,中間開了一個口子,可以安放鍋具,車頂上有個篷,可以張挂雨披,雨天遮雨,夏天遮陽。這車子輕便,車輪上甚至還蒙了皮子,便是個女子也能推動。秦春嬌和董香兒兩個人,推着這個小車做生意,是極方便的。
馬師傅不知道他打這車子是幹嘛使得,直至易峋将秦春嬌叫來看這車子,他問了方才知道緣故。
秦春嬌出來看見那小車,一下便明白是做什麽使得,雀躍之下,心裏也暖融融的。易峋嘴上說着不同意,但卻凡事都替她考慮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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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易峋身側,挽着他的胳臂,将臉頰貼在他胳臂上,輕輕說了一句:“峋哥,謝謝你。”
易峋揉了一下她的頭,淺笑着沒有說話。
馬師傅摸着下巴,瞧着這小兩口,笑眯眯的。他還記得,之前他們來他鋪子裏時,這姑娘一副落落寡歡的樣子,如今瞧這樣子,該是和好啦。
他就曉得,峋子打小就是個極聰明極有點子的孩子,自己的小媳婦那還哄不好麽?
中午,易家就留了馬師傅師徒一幹人吃飯,還把趙三旺也叫了來。如今易家有什麽事,都會喊着趙三旺一起。
秦春嬌下廚燒了幾個好菜,還燙了一壺酒。
因為來吃飯的都是男人,她夾在裏面就不大方便了,便一個人留在了廚房。
正吃着飯,趙進的媳婦忽然走了進來,說要問秦春嬌借把蔥。
這是女人家的事,男人是不插話的,就任她進了廚房。
趙進媳婦進了廚房,就見秦春嬌和董香兒在竈前坐着,正吃面。面前一方小桌,桌上也擺着如外頭大桌同樣的菜色,只是量少些。
趙進媳婦見狀,堆笑道:“喲,春嬌丫頭和香姐兒兩個人,也吃這麽好啊?”
鄉下,女人不上男人的席面,那是慣例。通常,婦人們也就是做好了飯,在廚房随意吃些湊合着也就罷了。似秦春嬌這樣,兩個女人擺一桌的,也當真是少見。
董香兒曉得這婦人也是個碎嘴頭子,但這是在易家,便沒吭聲。
秦春嬌也不想跟她多糾纏,起身應付道:“叔奶,啥事兒啊?”
春耕是完了,但秦春嬌正和董香兒商議着那豆腐腦攤子的事情,所以今兒還是把她拉了來,中午便留下來一道吃飯了。
趙進在村裏是有輩分的人了,趙桐生還要管他喊一聲叔,秦春嬌可就得管他叫叔爺,他媳婦當然就是叔奶奶了。
趙進媳婦便說道:“我家老頭子要吃蔥花餅,正巧我家裏沒蔥了,來問你借把蔥。”
這趙進家離着易家可隔了半個村子,趙進媳婦繞過那麽多家,偏偏來易家借蔥?
董香兒和秦春嬌心中都犯嘀咕,面上誰也沒提起。
秦春嬌去給趙進媳婦拿蔥,這婦人便撩起了董香兒:“香姐兒,你從婆家回來也有日子了,咋還不回去,這一天天待在易家,算咋回事?”
董香兒臉色有些難看,她還沒說話,秦春嬌便拿了蔥過來,接腔過去:“叔奶,三姐是來幫我忙的。這不是前兒我家雇了些人下地,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叫了三姐來幫忙燒飯。”
趙進媳婦怪怪的一笑:“這地也種完了,人也都散了,她還不去?你們姊妹倆可真要好,有啥好東西都不忘了那一個!就是親姐妹,也好不到這個份兒上。”
這是什麽話?
董香兒的臉漲得通紅,開口想罵,卻見秦春嬌悄悄向她擺手,這才硬忍了回去。
秦春嬌向那趙進媳婦笑了笑,說道:“叔奶,您這話說的可就招笑了。我和三姐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您說的,我們好的跟親姐妹似的。那我留我姐姐吃頓飯,有什麽稀罕的?您老人家也是有老姐妹的,您姊妹來了,難道您不留飯吃?”
趙進媳婦聽這話裏帶刺兒,就有些不大高興。她在村裏這麽高的輩分,可沒誰敢當面頂撞她。像董香兒這樣只會撒潑的辣貨,她是不怕的。但秦春嬌偏生沒有罵人,一字一句都在理上,讓她挑不出個茬來。
但她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也不把這點事放在心上,臉皮一老,也就過去了。
她拉着秦春嬌,繞着彎子的問易峋打那麽多家夥是要幹什麽,打那機子又是做什麽使得,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個新鮮東西。
秦春嬌不耐煩跟她糾纏,也不想說自家的事跟這種不相幹的外人聽,便說道:“叔奶,他們男人的事兒,咋會說給咱女人聽?我啥也不知道,您老人家這麽好奇,不如上前頭問我家男人去?”說着,她停了停,又貌似無意的說道:“叔奶,您看我們家這飯都吃過半了,叔爺那蔥油餅還沒進嘴呢。我怕耽擱了他老人家吃飯,也不留您說話了。”
趙進媳婦的臉紅了,這小妮子是話裏藏刀,暗着譏諷她呢。
她家飯吃了一半了,趙進的蔥油餅還沒進嘴,那不是說她是個懶婆娘,都這會兒功夫了,飯還沒做上!
趙進媳婦臉皮再老,也覺得站不住了,哼了一聲,拿着那把蔥擡腳出門走了。
待她走了,董香兒才張口罵道:“真是晦氣,好端端的吃着飯,偏有這外三路人來攪和。一天天的不安好心,就看不得人家安生!”
秦春嬌便勸她:“三姐,別搭理這些人,咱們過好咱們的日子,不用管這些人說三道四。”
董香兒心裏卻有些難受,看了她一眼,輕輕問道:“妹子,你心裏沒啥不舒服的吧?如果你介意,那、那我往後就……”
倒也不怪董香兒多心,鄉下男女間少避諱,這種事就常有。董香兒是個嫁過人的婦人,原本就比那些姑娘家少忌諱,易家又有兩個大男人,難免被有心人這樣嚼裹。
這有些上了年紀的婦人,仿佛就和年輕的姑娘媳婦們有仇,千方百計的想要欺淩踐踏她們。
秦春嬌将臉一沉,斥責道:“三姐,你說啥呢!外人滿嘴胡嚼也就算了,你咋也跟着多心起來了?咱們相識多久了,你為人咋樣,我還信不過?你說這個話,就是沒把我當妹子看了。”
董香兒鼻子微微一酸,笑着擦了把眼睛:“姐說錯話了,你別生氣。”
趙進媳婦提着蔥回了家,一進門就冷着張臉,把蔥往桌上一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趙進正坐在一邊抽煙袋子,其實他早吃過飯了,苞米碴子粥,糙面窩頭,芥菜疙瘩,一天三頓連樣都不帶換的。
他擡眼瞧了婆娘一眼,慢條斯理道:“咋的了,話問出來了?”
他媳婦鼻子裏哼了一聲:“就為了問你那點屁事,平白無故讓那小潑婦撅了我一頓!”
趙進懶怠理會她那些瑣碎話,又問了一遍。
那婦人才說道:“那小蹄子口風倒是緊,咋問都不肯說,只說峋子不告訴她,叫我問她男人去。那一屋子的人,我哪兒好問去?只得回來了。”
趙進眯了眯眼睛,又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沒有吭聲。
他媳婦倒來了勁兒,神秘兮兮的說道:“董家那死丫頭也在易家,她可算是賴到易家了。老頭子,你說說,這董香兒不回婆家,一天到晚的待在易家到底打啥主意?她吃易家的喝易家的,易家當家的男人竟也不說話!”
趙進瞥了她一眼,這才說道:“你想說啥?”
他媳婦說道:“我尋思着,要不是峋子占了她啥便宜,能這樣容着她?”
趙進吐了個煙圈:“不能夠吧,他有秦春嬌那麽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還不夠?董香兒是嫁過人的,他稀罕?”
他媳婦啐了一口:“你說的秦春嬌幹淨似的,不一樣賣給人家又出來的。再說了,你們男人那臭毛病,就跟貓饞腥似的,哪有個夠!”
趙進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口黃痰,将煙袋杆子往腰裏一別,起身往外頭去了。
他媳婦問道:“你幹啥去?”
趙進說道:“我去瞧瞧桐生侄兒。”
隔了兩天,秦春嬌和董香兒那豆腐腦攤子便張羅着開張了。
這日一大早,秦春嬌早早起來,磨好了豆漿,煮出一大鍋鮮嫩的豆腐腦。
董香兒也早早趕了來,攤了些酥油餅,又裝了一罐子的鹹菜。姐妹倆七手八腳,把那些桌凳碗筷都放在了那小車上,就推着往村口去。
董栓柱也被喊來,替她們進山挑水。
董大娘一萬個不樂意,董香兒沒搭理她,董栓柱聽了他姐的話,覺得在家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出來找點事做,如果這攤子賺了錢,也是他們倆的進項。這姐弟倆一拍即合,董大娘再鬧騰也沒用了。
出了屋子,大黃好奇的看着這倆女子,搖頭擺尾的想跟上,奈何沒人放開它。
這時候天色還早,稀薄的晨霧裏帶着森森的濕冷,又夾着些不知名的野花香氣,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姊妹倆從沒幹過這事,又是新鮮又是興奮,一路上小聲的議論着。
走到了村口,兩人将車停在了路邊,把桌凳擺放整齊。秦春嬌學着城裏那些攤子的樣子,也做了一塊牌子,寫着“豆腐腦五文一碗,油餅兩文一張。”挂在車子前頭。
這時候路上還沒有人,秦春嬌和董香兒靠着鍋子,時不時低低說些什麽。
鍋子底下生着爐子,也不怕豆腐腦冷了。
天色漸亮,村裏人逐漸出來,有預備外出的,也有打算下地的,到了村口見了這攤子,都是一怔。
就有村人奚落起來:“喲呵,這不是易家的媳婦兒嗎?咋出來擺攤賣吃食了?峋子天天誇口,男人該怎麽怎麽的,咋的了這是?買你把錢花光了,所以趕着老婆出來賺錢了?”
亦有人說道:“這婦道人家,出來抛頭露面的,成什麽樣子!”
雖說也有沒吃早飯的村人,聞到鍋子裏豆腐腦和油餅的香味,嘴饞想買。但又招了那些人的笑話,不敢買,遠遠張望了一番,猶猶豫豫的走開了。
董香兒雖然生氣,卻也沒法,那麽多張嘴,她哪兒吵得過來。
秦春嬌将唇抿成了一條細線,臉色沉沉。她沒有着急,更不會費事跟這些人生氣,她原本也沒打算做他們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