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看熱鬧的村人,終于逐漸散去。
天色更亮了幾分,易家兄弟兩個背着弓箭等打獵的物件兒也出了村子,同行的還有丁虎。
春耕完了,經了一冬天的休養,山裏的野物也都肥了,正是進山打獵的好時節。
他們走到了村口,丁虎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好,但看見了秦春嬌和董香兒的攤子,還是吃了一驚,說道:“春嬌和香姐兒,咋想起來擺攤了?”
易峋走上前來,看着空空的桌凳,低聲問了一句:“生意不好?”
秦春嬌淺笑着說道:“別擔心,等路上人多了,就好起來了。”
易峋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董香兒在旁抱怨道:“還不是那起見不得人好的,在這兒羅裏吧嗦。我瞧着有幾個是想買的,被他們說跑了。”
秦春嬌便說道:“三姐,不用理那些人,咱們原也不是要做他們的生意。”
董香兒說道:“我曉得,但這心裏就是氣。咱們好好的幹買賣,礙着他們什麽事了,一大早的跑來說那些風涼話。”
秦春嬌看着易峋,她知道易峋禀性要強,之前不同意她出來賣豆腐腦,就是不想落個要靠女人掙錢的名聲。她怕易峋聽見了那些話,心裏不舒服,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她出來之前,已經把家裏的早飯都做好了,甚至于連豬和雞也都喂過了,就是不想因為擺攤的事情耽擱了家務。
無論怎樣,她還是易峋的女人。
秦春嬌咬了咬嘴,輕輕說了一句:“峋哥,我……”
易峋卻打斷了她的話,說道:“我和二弟今天上山去,背的有幹糧,中午不回來吃飯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說着,便同易嶟、丁虎一道走了。
那些村人說了些什麽,不用想都知道。他是不愛聽那些話,但既然他同意了秦春嬌出來擺攤,就不會再去理會那些閑言碎語。總歸日子是他們自己過的,好與不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不會讓那些不相幹的閑話來影響他們,而他自己也不是黏糊不幹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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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春嬌看着易峋的背影,心中暗暗堵了一口氣:她一定要把這小攤子給經營的紅紅火火,讓那些說閑話的人,只能幹看着眼紅。
日頭升了上來,路上漸漸開始過起了行人。
下河村口這條路,北接京城,南通官道,一日往來人流不小。
從宋家集子和左近村落出來進京的人,途徑這裏,見這兒突然有了個小攤子,都有些吃驚。
有兩個中年漢子,走到這兒便停住了腳,其中一個說道:“喲,這兒怎麽突然多了個小攤子?往常可沒見過。”
秦春嬌向他們一笑,說道:“兩位大叔,我們姐妹倆才幹這一行,今兒是頭一天開張。您二位要不要來碗嘗嘗?”
一旁董香兒也接腔道:“是啊,我妹子的手藝可是一絕,是在京城相府裏學出來的。相府裏的老爺太太都贊不絕口呢,走過路過可別錯過!”她心裏尋思着,秦春嬌是從相府裏出來的,這倒是個好招牌。至于相府裏人是不是贊不絕口,你也總不能進相府去問吧?
那兩個漢子看這對姊妹,一個嬌俏甜美,一個明豔潑辣,又滿嘴大叔的叫着甜,便生出了幾分好感來。
這兩人都是十裏外的王家莊的,趕着進京辦事,一大早就出了門,沒來得及吃早飯,到了這會兒早已饑腸辘辘,聞到那油餅子的香味,哪裏還忍得住,當即要了兩碗豆腐腦和十張餅子。
秦春嬌手腳麻利的将豆腐腦盛了出來,問明白了吃甜吃鹹,澆上了配料,連着餅子一道端了過去,還額外給了兩碟小菜。
這小菜算是送的,但一人只有一份。
那兩個漢子就在一張桌子邊坐了,看着端上桌的豆腐腦,止不住的口水直咽。
白生生水嫩嫩的豆腐腦上,黃的榨菜丁,紅的切細的小尖椒,綠的是蔥花,還撒了些蝦皮,色澤鮮豔,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動。
攪拌開來,挖了一勺入口,水滑鮮嫩,鮮香滿口。那油餅攤的也好,厚薄适中,勁道十足。更令人叫絕的,卻是那一碟小菜。
小菜只是尋常的芥菜疙瘩切細裝盤的,滴了兩滴香油,又灑了些研細的芝麻和花生碎,那滋味就比一般的腌芥菜不知高了多少。
其實要說,最好吃的還該是豆腐腦,但這小菜不是白送的嘛,不要錢的東西味道就更好了。
兩個漢子吃的直呼痛快,一碗豆腐腦頃刻見了底。兩人吃不過瘾,就又要了兩碗,還要再加那鹹菜。
董香兒陪笑道:“兩位大叔,這小菜是我們送的,每個客人就一碟。這要是送多了,別的客人不就吃不着了不是。”
那兩個漢子聽着,倒也覺得有理,點頭稱是。
吃完了飯,結了賬,兩人點頭道:“這小姐妹倆可真不錯,手藝地道,為人也公道,往後再走這條路我們一定還光顧。”
秦春嬌和董香兒當然高興聽這話,收着錢,臉上笑得比蜜還甜。
四碗豆腐腦,十張油餅子,一共收了四十文錢。
之前易家雇人,一天才給二十文的工錢。這幾碗豆腐腦幾張餅子,就是那些勞力兩天的工錢了。
董香兒暗暗咋舌,深嘆這東西利大。但她倒不會以為秦春嬌這錢賺的容易,磨豆腐是個極辛苦的活計。俗話說,世間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晚上要泡黃豆,大清早起的天還不亮,就要起來磨豆漿,濾豆漿,上模子。這可不比當初只燒一家人的飯,随意磨兩下就行了,要燒出這一大鍋的豆腐腦來,可是要費不少力氣的。所以這賣豆腐的差事,就連壯年漢子,輕易都不大想幹。
一碗豆腐腦五文錢真不算貴,這原本賺的就是功夫錢。
那倆漢子替小攤開了張,往來行人看着他們吃的那麽香,要麽原就餓了,要麽犯了饞,也都過來要買。
小攤子逐漸上客,這姐妹倆忙的不亦樂乎。
秦春嬌盛飯,董香兒招客,配合默契有加。
易家兄弟和丁虎一道上了南山,預備在山上張設陷阱,順道打些野物。
山裏的野物,這會兒正是肥美的時候。若是經了一春天在山林裏四處跑着交配,就要瘦下來,且肉粗粝的難以下咽,連皮毛都不光鮮了。春天不是賣皮子的時候,卻可以囤貨。
易家兄弟兩個今年另有行當要操持,但這皮毛買賣也是一大進項,不能輕易舍棄。
三人在山林裏走了一陣,到相宜的地方将陷阱安放好。
兩家商量好了的,彼此将陷阱安放的有一定相隔,不會礙了兩家的收獲。
在林子裏尋尋覓覓的走了一陣,易峋便打下了一只野鴨子,縛在了腰間。
大黃在草叢裏鑽來鑽去,不一會兒就攆着一只肥碩的大兔子跑了出來。那兔子東躲西閃,卻不是大黃這訓練有素的獵犬的對手,須臾就被大黃咬住了脖頸,叼到了主人跟前邀功。
易嶟将兔子從大黃口裏取了下了,摸了摸它的腦袋,笑道:“好家夥,今天晚上讓春嬌炖上一鍋,好好犒勞你一番。”
大黃像是能聽懂他的話,搖着尾巴的撒歡。
易峋卻察覺丁虎有些不對勁,他臉色陰沉,自上山來一字不發,一路上的小野物就如沒看見一般,一門心思的往山林深處走。
易峋叫住了他:“虎子,再往深處去,怕有傷人的猛獸了。”
丁虎卻說道:“那倒正好,我正想着碰上一頭熊或者一頭虎!熊掌、虎骨、虎鞭還有皮,都是值大錢的東西!”
易峋和易嶟兄弟兩個對望了一眼,心裏都覺得奇怪。
丁虎這似是話裏有話,但沒頭沒尾的,他們也不方便問,只好悶着頭跟他往前走。
三人一路走到了南山深處,這裏山深林密,雜木叢生,人跡罕至,村人無事是絕不會走到這兒來的。
三人走了一陣,林子裏忽然窸窣一陣,鑽出一頭狀似母鹿的動物來。
丁虎一見大喜過望,這竟然是一頭麝!
雄麝肚臍下有麝香,可是一味名貴的藥材,藥鋪是會出大價錢收購的。
丁虎取下弓箭,一箭射去,他心中浮躁,這一箭就歪了準頭,射在了一旁的草叢裏。
那麝受了驚吓,蹦起來朝遠處逃去。
三人在林子裏追了半日,但在這密林深處,人的腳力哪裏趕得上畜生。須臾功夫,那麝的影子就沒入了林子,再也不見。
丁虎懊惱不已,一屁股坐在地下,将弓箭丢在一旁,竟而還扇了自己兩耳光。
易家哥倆面面相觑,易峋便在他一邊坐了下來,問道:“虎子,到底出了什麽事?”
丁虎黝黑的臉上,羞憤、惱怒、慚愧糾結在一起,竟而有些扭曲了。他捂着臉,半晌才說道:“峋大哥,她們女人是不是、是不是就喜歡說話不算?說好了的事,轉頭就能變卦?”
易峋微微一怔,只聽丁虎又問道:“峋大哥,當初春嬌妹子進城的時候,你心裏是咋想的?”
易峋臉色一沉,這件事是他心頭的一塊疤,他很不願意聽人提。
也不等他說話,丁虎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她家改主意了,原先說好的事不算了……”
原來,丁虎定下的那個陀羅莊的姑娘家裏,忽然送來信兒,說是聘禮定要翻上兩倍去,不然這件親事就此作罷。
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那家姑娘有了更好的人家了,所以生出這種法子,想叫他們知難而退。
丁家也不富裕,老丁頭是個獵戶,家裏只有兩畝地。他早年間死了老婆,一個人辛苦把丁虎拉扯大。這兩年,老丁頭的老寒腿發的厲害,不能上山打獵,只靠丁虎一個人,境況實在不好。這親事的聘禮,還是丁虎進山打了幾回獵,去集子上賣皮子賣肉,才攢出來的。
如今那家竟要把聘禮翻上兩倍去,不是擺明了要退親。
若換做別人,興許一賭氣就真的退親了,但丁虎卻不願意。一來他是真的有點喜歡那個姑娘,舍不得;二來也是堵了一口氣在心裏。
但這兩倍的聘禮錢,他是真的犯了難。這幾天,他都在為這件事發愁,一心想着怎麽才能多賺些錢。因而,适才跑掉了那頭麝,才讓他如此懊惱。
易峋聽了這事,倒觸了他的心病,一時沒有說話。
易嶟卻将手一拍,喝道:“豈有此理,花紅酒禮定下的親事,說翻臉就翻臉!虎子,去官府告他們!”
丁虎卻苦笑了一下,鄉下百姓,哪個敢見官?再說了,這打官司裏外疏通,衙門的勒掯,少不得也要花上許多錢。他如果有這份錢去折騰,也不必煩這事了。
易峋沉默了片刻,才說道:“虎子,女人想過好日子,不算什麽錯。但他們家既然出爾反爾,這就不是良配,不如就此作罷。即便你硬湊夠了錢,對方還不一定生出什麽新的花招來。”
丁虎卻悵然一笑,說道:“峋大哥,我曉得你是有本事的漢子,所以能把春嬌妹子再弄回來。如今,她願不願意,都得跟了你。我沒有你那麽大的本事,我也不知道該咋辦……”
這話說的易峋和易嶟心裏都不是滋味兒,尤其是易峋。
丁虎定的那門親事,後來他也聽老丁頭提起過,那姑娘模樣實在不咋樣。丁家只是看上了女人老實本分,是個過日子的人。
然而就是這樣的女人,還能翻出這樣的浪花來,那秦春嬌呢?
她那麽漂亮,所以當初相府裏來的人,一眼就相中了她。雖說他當初是抱着,不管她怎麽想,都要把她變成自己的人的主意。他強買了她,她沒有選擇,也根本無從拒絕。但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僅僅只是認命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