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秦春嬌醒來時,已過了晌午,天色卻還早。

她沒有吃午飯,便熱了野鴨湯,把中午賣剩的油餅,湊合吃了。

吃完了飯,秦春嬌将這兩天賣的錢從罐子裏倒出來,仔細數了數。昨天帶今天,一共賺了近二兩銀子。刨除成本,她将董香兒那三成分了出來,拿帕子仔細包了,預備去拿給她。

才走到半路,就見林嬸兒從村口走來。

秦春嬌不想理她,兩家人到了如今已算是徹底崩了,她将頭一低,想要繞開她。誰知,那林嬸兒竟直着走了過來,向她笑了笑:“春嬌丫頭,這是去哪兒?”

秦春嬌只得停下,說道:“我找三姐說話去。”

林嬸兒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只聽她說道:“嬸子這兩天聽說了,你和董香兒兩個在村口擺攤子賣吃食呢?”

要說林嬸兒這臉皮也是夠厚的,兩家僵到這種地步,秦春嬌分明不想理她,她還硬湊上來找話說,這不是自找難堪嗎?然而林嬸兒就是這樣子的人,臉皮是當吃還是當喝?

秦春嬌看着林嬸兒那張風韻猶存的臉,她頭上的發髻微微有些毛糙,還粘着一根稻草。林家男人死的早,日子艱難的很,但這些年來她卻從來不見憔悴,甚而逢年過節還能有件新衣裳穿。秦春嬌有時候也覺得好奇,林家母女到底是靠什麽過日子的?雖說一村子鄉裏鄉親,孤兒寡母的難免有個照應,但照應到底有限。

她笑了笑,說道:“我和三姐在村口擺攤也有兩天了,嬸子自有眼睛,瞧見了還問什麽?”

林嬸兒倒也不惱,掠了一下頭發,笑道:“你這孩子,嬸子跟你之前是鬧着玩兒呢,你還真生氣了?前兒我們家香蓮的事,我不惱你,我曉得都是董香兒那辣貨幹的好事。她跟着你做買賣,你也不怕她得罪客人,連累了生意?”

秦春嬌聽這口氣,倒似是來挑撥的。林嬸兒先賣個好給她,說林香蓮挨打的事不算在她頭上,又說董香兒脾氣不好,會壞了她們的生意。她心裏暗暗發笑,這樣離間的把戲,林嬸兒自以為很高明麽?

秦春嬌面上不動聲色,淺笑着問道:“那依着嬸子說,該怎麽辦?”

林嬸兒面上堆下笑來:“嬸子倒是給你出個主意,你們兩個人,其實也忙不開,不如叫香蓮過去幫襯你。我們家香蓮文靜秀氣,待人接物那是從來不錯的。你讓董香兒洗碗去,叫香蓮幫忙待客收錢,既不怕得罪了客人,又省了你些力氣,不是很好?”

秦春嬌真是氣得發樂,林嬸兒這算盤打得真好,當別人都是傻子呢。她做飯,三姐洗碗,林香蓮倒落個最清閑的差事,憑什麽?就憑林香蓮的臉比別人都大嗎?

何況,叫林香蓮管錢,誰曉得她會不會私下做手腳,下暗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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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壓根也不用多想,因為秦春嬌根本就不會答應。

套明白了林嬸兒的話,秦春嬌笑的更甜了,她沒有答話,卻仰頭望着天上。

林嬸兒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也跟着擡頭望了望天上,只見藍盈盈的天空,連片雲都沒有,她便問道:“春嬌丫頭,你看什麽呢?”

秦春嬌笑道:“我瞧着,天上是不是掉錢呢?”

林嬸兒的臉有些挂不住了,說道:“春嬌,嬸子可是好心,怕你吃了人的坑,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秦春嬌向她甜甜一笑,吐出一句話來:“我樂意。”

撂下這句話,她也不再理會林嬸兒,扭身走了。

林嬸兒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齒,那張徐娘半老的臉頓時扭曲成一團。她想了一會兒,忽然調轉身子,朝來時的方向去了。

秦春嬌到了董家,院子裏靜悄悄的沒人,她喊了兩聲,董栓柱來給她開門,曉得她是來找董香兒的,沒有多問就領她進屋了。

董香兒如今住在老董家院子裏後面的一間小茅草房裏,黃泥的牆坯,窗紙已經發黃幹脆,稍稍一碰就脫落下來,屋頂的西南角上還破損了一小塊。

秦春嬌早先并不知道董香兒竟然住在這種地方,如今看見,只覺得心酸。

董栓柱敲了敲門,便說道:“三姐,春嬌姐找你來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董香兒忙把秦春嬌往裏讓,董栓柱曉得她們姐倆有話說,便走開了。

秦春嬌進了屋,只見這屋子裏黑洞洞的,靠窗一張破木頭床,地下放着一張小木桌,另有一口小木箱子,想是放董香兒衣裳的。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

董香兒讓秦春嬌坐在床畔,她就忙着要往前頭去倒水。

秦春嬌曉得她家那些事,便喊住了董香兒:“三姐,不用忙了,來前我剛喝了一壺茶,不渴。”

董香兒這才停住了腳,又走回來,不好意思道:“妹子,對不住,姐這兒就是這樣,沒啥招待你的。”

秦春嬌搖了搖頭,只說道:“我沒什麽,倒是三姐你住在這樣的地方,真是受委屈了。”別的不說,單是那破了一角的屋頂,晴天倒也罷了,陰天下雨,可不要漏的滿屋子都是?

董香兒卻苦笑了一下:“這家裏能有我個容身的地方,已經是滿頂了,我也不敢再奢求別的了。我現如今是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說着,又寬慰秦春嬌道:“拴住說了,明兒就幫我收拾房頂。”

秦春嬌心裏不是滋味,但也沒別的法子,便将帶來的錢拿了出來,說道:“三姐,這是咱們這兩天賺得錢。咱們這兩天滿共賺了小二兩銀子,刨掉本錢,還有一千八百文,你的三成是六百文,我給你拿來了。”說着,就将那包錢拿了出來。

今天她多做了一鍋豆腐腦,還有紅棗糕,全部賣了個幹淨,就比昨兒更多賺了些。

董香兒看着那包錢,鼓鼓囊囊,顫抖着雙手接了過去,入手沉甸甸的,裏面那黃澄澄的銅錢,在她眼裏就像秋天的果實,甜美醉人。

這是她自己賺來的錢,她靠自己的雙手賺來的錢!

她在娘家時就不必說了,家裏壓根不會給她一個子兒,出嫁後在李家,那李根生又是個天下頭一號窩囊廢,兩口子沒黑沒白幹了不少活,但口袋卻一直是空的。想花十來文錢買盒胭脂,都要看婆子的臉色,聽小姑的奚落。現在,這麽一大包錢在她手上,完全的屬于她一個人,她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董香兒想着,竟然哭了起來。

秦春嬌默默不語,她明白董香兒的心情,這靠着自己一手一腳的賺錢養活自己,那份踏實和底氣是不一樣的。

她沒有勸,曉得這會兒勸是沒用的,便索性扯開了話頭:“三姐,我有個笑話講給你聽。”說着,就把适才碰見林嬸兒的事講給了她聽。

董香兒果然不哭了,将手一甩,柳眉一豎,張口罵道:“這個長嘴婆娘!她女兒是我打的,有本事來找我!背地裏調唆三四,兩面三刀,也像個長輩人幹的事!她那寶貝女兒比天都大,誰都要慣着她!”她越說越氣,當即就要跳下床去找林嬸兒算賬。

秦春嬌拉住了她,說道:“三姐,算了,她到底也沒咋的,咱們不聽她的,她就什麽法子都沒有。論起來,她到底是長輩又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你跑去跟她吵鬧,便宜撈不着,倒還給自己惹上一身騷。”

董香兒聽了她的話,倒也漸漸冷靜了下來。秦春嬌說的不錯,她如果就這樣跑去跟林嬸兒厮鬧,又不知要惹出什麽閑話來。以前她可以不怕,但現在姐妹兩個做生意,要圖個清靜安穩,和氣生財。

秦春嬌又說道:“三姐,我也勸你一句,往後遇上事兒先別急,把那暴脾氣收一收。人急了,就容易出破綻,叫人捏住把柄。”

董香兒對秦春嬌是言聽計從,她點頭道:“好,姐都聽你的。”

兩人坐在屋子裏說話,楊氏得知秦春嬌來了,有心打聽她們那生意到底咋樣,就悄默聲的過來聽了一會兒。那黃泥牆坯隔音不好,楊氏聽了一會兒,不由暗暗咋舌:這兩個丫頭片子,竟然兩天賺了那麽多錢!她男人董大成,有時候出去幫工,一天賺個幾十文回來就神氣的不得了。那她小姑子董香兒,兩天賺了六百文,該怎麽算?

怪不得董香兒那死丫頭,越發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一家子誰也不放眼裏,原來有這個倚仗!

楊氏心裏想了一會兒,卻又感嘆,女人有了錢,的确腰板挺得直。

正想着,忽然聽秦春嬌要走了,楊氏生恐出來撞見,便趕忙走開了。

送走了秦春嬌,董香兒找出一個罐子,将錢都放了進去,又推到了床底下最裏面。想了想,把那木頭箱子擋在了外頭。這如今,是她的命。

林嬸兒一路走回村外頭,趙家的祠堂裏。

趙桐生還沒走,正仰在一張躺椅上歇息,見她進來,有些詫異:“你咋又回來了?”

林嬸兒沒做聲,上前身子一軟,歪在他懷裏,說道:“我求你個事兒。”

趙桐生問道:“啥事,你說來聽聽。”

怕是誰也想不到,這趙桐生修建來供奉趙家列祖列宗的地方,竟然成了他和姘頭私會的場所!

林嬸兒便将秦春嬌撅她的事兒添油加醬的說了,又撒着嬌說道:“你說,兩個少女嫩婦的,去村口抛頭露面的擺攤子,人來人往的瞧着,不給咱們村子丢臉?你是裏正,不說管管?”

趙桐生瞅着她,說道:“你叫我咋管?”

林嬸兒一笑:“把她們攆了,叫她們生意做不成!”她家既然撈不到便宜,那就誰都別想撈!

趙桐生卻嗤之以鼻:“你這話就是放屁,人家沒偷沒搶,光明正大的做生意,又沒作奸犯科。我就是裏正,也不能不講理啊。把人攆了,啥說道啊?她家男人不好惹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這事兒幹了,你叫我以後咋在村裏管人?”

林嬸兒嘴一撅:“我們娘倆受委屈,你不管不是?”

趙桐生沒接話,卻有他自己的想法。

趙進之前跟他說過,易家添了個大物件兒,瞧着是個什麽機器,卻不知道做什麽使得。馬師傅那老東西,還帶着幾個徒弟在易家吃喝了一頓,看來打春的事兒果然是他們下的蛆!

雖說不知道那機器是幹啥的,但八成易峋又有什麽新花樣了。這小子打小腦子就活,心思比別人多。他們家已經夠有錢了,再折騰出些啥來,那還不翻天了?

易家男人夠能幹的了,女人竟然也不差,秦春嬌那小攤子生意火紅的讓人眼熱。

他私下算過,一碗豆腐腦五文錢,油餅兩文一張,就那小攤子的客流,半天兩鍋豆腐腦和餅全賣幹淨,今天聽說又上了紅棗糕,四文錢一方,還是賣完了,那她是賺了多少錢?

連年風調雨順的好年景,白面黃豆這些糧食壓根賣不上價。那就是個三不管地界兒,沒稅沒租的,刨掉本錢,那小攤子的利潤真是令人眼饞。

趙桐生雖然不能明着幹什麽,但也不想就這麽幹看着。

他想了一會兒,向林嬸兒一笑:“你也別急,村口的路又不是他易家修的。他家女人能去做生意,那就誰都能去!”

秦春嬌回到家裏,正在燒晚飯,就聽見大黃興奮的叫聲,還夾着幾聲驢叫。

她有些奇怪,便順着窗子望了出去。

果然見易峋和易嶟哥倆提着褡裢回來了,還牽着一頭小毛驢!

易嶟進了院子就大聲喊道:“春嬌,來瞧瞧大哥給你買了什麽!”

秦春嬌擦了擦手,從廚房裏出來,看着那頭小驢,又看向易峋,遲疑的問道:“峋哥,這是買給我的?”

易峋莞爾一笑:“是,往後你就不用自己推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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