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獨處
喬月曦原本都已經走出很遠了,但強烈的直覺又讓她轉過身去,遙遙望向段雪烨。
她恰好看到了段雪烨發病倒地,那一幕她太熟悉了,畢竟上輩子她曾無數次目睹這樣失控的他,也曾無數次想要把他從絕望的深淵拉出來。
不過這一次,将他推向絕望的人,似乎是她自己。
她最終還是沒能狠心離開,選擇了折返回去,将他強行拖上了一輛計程車,直接開往他的住處。
段氏家大業大,最不缺的就是錢,段正軒清楚兒子的精神狀況,也知道兒子不喜歡和別人住在一起,所以特意在西城中學門口購置了一套房産,專供段雪烨獨自讀書居住。
那套房子,段雪烨向來只允許喬月曦一人留宿,且她也有他家的鑰匙。
客廳的燈被打開,光影滿室,羊絨地毯依舊是昔日的柔軟觸感。
重新回來這裏,喬月曦恍如隔世。
啊,其實也的确算是隔了一世了。
她單手攙着段雪烨,讓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肩膀,一路将他扶到沙發上。
等她正準備回身去廚房給他熱杯牛奶,下一秒冷不防手腕一緊,一時重心不穩,竟向後跌坐在了他懷裏。
耳畔傳來段雪烨沉重而疲憊的呼吸聲,她幾次試圖掙脫,均以失敗告終,不禁有些怒了:“姓段的,你到底想幹什麽?松開。”
段雪烨緊緊攥住她的手,力道之大,甚至連指尖也在微微顫抖,他摘下眼鏡,緩慢睜開眼睛迎上她的視線,眸色是如暗夜一般濃重的墨黑,仿佛半絲光亮也融不進眼底。
他聲音沙啞地反問:“喬喬,應該是我問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才滿意?”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你只要遠離我就可以了。”
他薄唇勾起,似是輕笑了一下:“那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Advertisement
他神情雖是笑着的,但喬月曦很明白,他并沒有在開玩笑,他這個人從不開玩笑。
更何況此時坐在面前的,是段雪烨的第二人格,是他那個會暴起殺人的病态人格,她認得出來。
盡管他習慣性壓抑情緒,輕易不對她展現出自己過分偏.激的那一面,可不同就是不同,他瞞得了別人,卻唯獨瞞不了她。
喬月曦知道,這時的他像個□□,脆弱又危險,很難說會做出什麽失去理智的事,所以她權衡片刻,最終決定不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刺激他,她打算稍作妥協。
“好吧我不跟你争這沒用的,你頭還疼不疼?”
段雪烨略一颔首:“疼。”
“你還挺誠實?”
他嘆了口氣:“是真的疼,你應該懂。”
喬月曦上輩子就受不了他這副裝乖示弱的樣子,沒想到這輩子也還是無計可施,每當她即将硬起心腸的時候,但凡一正視他那雙幽深含情的眼睛,心理防線就免不了全線瓦解。
能不能有點出息?
她趁其不備,當即用力甩開了他,霍然起身:“疼還不趕緊休息?跟我說話能止疼嗎?”
“你去哪?”
她不耐煩地回答:“哪也不去,給你熱杯牛奶,祖宗!”
段雪烨這才放開手,任由她走去廚房,不多時聽見廚房裏響聲停止,她端着一杯牛奶重新來到他身邊。
她把玻璃杯遞給他,随口囑咐:“養成喝牛奶的習慣吧,喝紅酒也行,都是助眠的。”
“都沒用。”段雪烨接過杯子,他垂眸注視着杯中乳白色的液體,聲線低沉,“我已經很久沒睡過安穩覺了,因為真正的安眠藥不在。”
“什麽安眠藥?”
“你。”
“……”
喬月曦迅速轉開目光,只當作沒聽到這句,保持沉默。
半晌,聽得段雪烨又嘆息道:“喬喬,你我之間,究竟有什麽事是不能明說的?”
自然是有不能明說的事,那些殘酷的事實,即使真的講出來,哪怕高智商如他,大概也未必能理解或是相信。
既然如此,不如不講。
“我好像沒有和你彙報一切的義務,無論什麽事都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別太好奇。”
“如果是你自己的事,為什麽你非要躲着我?”段雪烨沉聲道,“認識四年了,你以前有什麽心事都會告訴我,從沒讓我費心猜過,現在這是怎麽了?”
喬月曦忽而冷笑:“你大可以不去猜,我又沒求着你。”
“那就算我求着你。”
在她面前,清冷驕傲如他,往往卻是最先低頭的那一個,他對外人情感淡漠,可對待她,永遠都無底線的遷就寬容。
見喬月曦許久不說話,段雪烨放輕了語氣哄她:“喬喬,今晚住下吧,你那間客房我一直給你留着。”
“……不了,總是寄宿在別人家,不合适。”
“你這不是寄宿,是陪我。”
“那我就更不能住了,告辭。”
喬月曦起身欲走,誰知臨近門口的時候,又被段雪烨追上來攔住了,他在她發飙的前一刻,幹脆利落俯身打橫抱起她,也不管她如何掙紮,就這麽把她抱進了卧室。
然而喬月曦大佬之名也不是白來的,發起狠來天王老子也敢下手,她心中火起,猛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結果就是兩人糾纏着一起倒在了那張大床上。
床上的枕套、被罩和床單是藍白色調,還是幾個月前她幫他選的,那時一共選了三套,他就輪換着用,畢竟與她有關的一切,他都很珍惜。
在倒下的一瞬間,段雪烨甚至還下意識護住了喬月曦的後腦,即使摔在床上也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與此同時,他襯衫的前三顆扣子已經被喬月曦硬生生扯掉。
扣子被扯壞,他的領口徹底敞開,露出了修長漂亮的鎖骨和線條流暢的胸肌,完美身材半遮半掩,殊不知越是這樣越有吸引力。
喬月曦向後仰躺,從她的角度,将眼前的誘惑風景一覽無餘,她看到段雪烨的心口随呼吸的頻率緩慢起伏,也隐約聽到了他慣常沉穩的心跳聲。
她曾經的願望,是在有限的生命裏永遠陪伴他,永遠與他的心跳同步,做他獨一無二的治愈良藥。
現在想來,年少的執念多麽可笑,事實上哪裏會有永遠二字?她連自己都治愈不了,何談治愈他?
氣氛暧昧,可喬月曦卻心酸到想哭。
“段雪烨。”她一字一句叫着他的名字,眼眶通紅,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淚來,“我不能陪你一輩子,将來總會有離開你的一天,你遲早要娶萬裏挑一的大家閨秀,前程似錦,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呢?”
段雪烨将手撐在她的耳側,兩人距離近在咫尺,他隐忍地沉默着。
良久,他突然眼神陰沉地問:“喬喬,是不是有人和你說過什麽不該說的話?”
“……沒有,你別瞎猜,也別去找別人麻煩。”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證明自己将來不會娶那些大家閨秀,你就不生我氣了?”
喬月曦簡直要敗給了他的詭辯思維,她蹙眉解釋:“我不需要你證明,你根本也證明不了,我只拜托你以後離我遠點兒,別總把我當成你的私有財産了行嗎?我又沒跟你們段家簽賣身契!”
“我從沒限制過你的自由。”
“說實話,只要你還活着,我就感覺不自由。”
段雪烨剛想替她将遮住眼睛的一绺長發拂開,聞言猛然頓住,他冰涼指尖就停留在她的眼睫上方,半晌無聲無息地收回。
他低聲說:“原來和我在一起,這麽委屈你?”
“……”
“喬喬,我也很讨厭這個與段家有關的身份,我知道你不喜歡,其實你完全可以不把我當成段家少爺。”
喬月曦堅決搖頭:“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也會說出這麽幼稚的話?”
段雪烨閉上眼睛,身體一歪就在她旁邊躺了下來,他的嘆息聲很輕,可分明透着悲哀和無奈的意味:“那我還能怎麽樣呢?難道你以為這些年我在段家沒受夠麽?”
是的,他的确是受夠了,但他最終也還是選擇了遵從段家的決定,背棄了孤立無援的她。
喬月曦很清楚,自己如果想要報複段家,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段雪烨下手,她有一百種方法能夠毀掉段家獨子,這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因為段雪烨從不對她設防,他不依賴任何人,只肯依賴她。
可她做不到。
不管二十二歲的他做出了何種選擇,至少十七歲的他,仍然是真心喜歡她的。
就憑這一點,她就不願将他扯進這場漩渦,她寧可他一輩子都優雅驕傲,絕不要成為自己報複段家的工具。
她不想再愛他了,卻也不想抹黑曾經的記憶。
“我今晚就睡在這。”她說,“過了這一夜,我希望你能看開一點,咱們各走各的路。”
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讓步。
段雪烨沒再多說什麽,只是無聲攥住了她的手,他低下頭去,近乎虔誠地吻上了她的指尖。
“好,我盡量。”
他不關心明日清晨的陽光,反而只想沉溺在此刻的黑暗裏。
至少,她還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