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這年冬天雪下得早,寒月尚未過完,白雪便翻卷着覆蓋了整個皇城。
皇宮深處,冷風裹着雪花劈開皓月宮寝殿的大門,直直闖了進來。
溫姚面色慘白躺在榻上,只覺那寒氣全鑽進了骨子裏,可她現在連裹緊棉被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說來她身為宰相之女,雖是庶出,卻也是被伺候着長大的。
如今,她看了看自己身處的宮殿。一個伺候的都沒有,屋裏到處都落了灰;太醫一月前來過一次便再沒了動靜;外面早已大雪紛飛,殿裏的火爐卻遲遲點不上……
溫姚到死都不知道娘親教給她的那些委屈從順、盡力忍讓到底有什麽用。
這就是命?
可她不想認,為什麽她隐忍二十載,最後卻落得這麽個下場?
悄無聲息地死在這個殘敗的冷宮裏,連條狗都不如。
溫姚倏地吐出一口濁血,眼前的景象也随之渙散。
可下一瞬,意識猛然回籠,四周突然天旋地轉。
溫姚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卻清晰地看到了斷氣了的自己僵在榻上的畫面。
之後畫面迅速轉變,她仿佛置身空中,看着上一瞬還靜谧莊重的皇宮陡然陷入混亂。
宮門外不知何時亮起火光,似乎要将整個宮城吞沒。數不清的士兵攜着駭人的殺氣攻破了宮門,刀劍寒光閃爍,禦林軍的鮮血早已将遍地殘雪染得猩紅。
溫姚随即看清了領軍的人,是那個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因足夠位高權重而不争權勢的惠王。
他?謀反?
溫姚十分意外。
但她還沒看清之後如何,畫面就完全模糊了。
意識又開始渙散了。
那些欺她害她的人有沒有得到報應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有機會,她不會再任人宰割,她要讓他們都付出代價。
“你想要一次重來的機會嗎?”
一個聲音響起,溫姚這時已顧不得這個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了。
她只反複想一個問題:想重來一次嗎?
當然想。
“你想再要兩年時間嗎?”
兩年?回到進宮前?
當然要。
“好,給你兩年壽命。若想續命,全憑造化。”
造化?溫姚搖頭,她不管什麽造化。
兩年,只要抓緊時間,便足夠了。
……
溫姚再次清醒,是被人搖醒的。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吧。”聲音聽着十分焦急。
溫姚緩緩睜開了眼,看到的竟是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頭雅心。
自從她十八歲進宮,就再也沒見過雅心了。
皇帝當時沒恩準,她便連問都沒敢問,只身一人進了宮,再也沒出來過。
如今想想,只覺心中憋着一股悶氣,當時自己究竟是如何忍下的?
雅心急地眼淚都快出來了:“小姐,你可算醒了,您快過去吧……”
溫姚還有些迷茫,剛剛所見所感還十分真實,她不是死了嗎?
溫姚往四周看了看。自己現在正躺在雕花精致的木榻上,身上蓋着厚實的錦被;屋裏燃着火爐,炭火旺得灼眼……屋子裏的一切擺設都再熟悉不過。
這分明就是自己在家中的卧房。
“小姐,你怎麽了?您再耽擱些,就要被送進宮了!”雅心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溫姚滿臉震驚,她低下頭掩飾着。
難道真的回到了十八歲那年?
“雅心,我怎麽了?”溫姚試探着問,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多了些稚意,漸漸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雅心一臉慌張:“小姐,你不小心掉進水裏,害了場大病,您不記得了?”
溫姚閉了閉眼,良久,一個笑容從嘴角暈開。
她記得這個事,差點兒要了自己的命。
她重生了,還重生回了進宮之前。
這是上天的意願,是上天施舍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小姐?”雅心有些害怕地喊她。
溫姚回過神,掀開被子穿鞋:“你剛才說,我要被送進宮?”
雅心見她終于有反應了,趕緊說道:“是呀,皇上下旨要納大小姐進宮,大小姐不願,哭得厲害。聽大夫人的意思,打算讓您替上呢!”
溫姚開門出去,小跑着往大廳去了。
若是放在尋常,進宮似乎也沒什麽不妥。宰相之女,在宮裏哪怕再不受寵,也受不成什麽委屈。
但幾乎是天下皆知,在朝堂上,父親與深得皇帝信任的大将軍劉玄複向來不和,皇帝也對父親積怨已久。
這次皇帝要求送相府千金進宮,也是為了更好把控父親。
進宮是一輩子的事,誰都想得明白,就算不受委屈,卻定然會遭些冷落。
再說,皇帝點名要的是姐姐。
自己上輩子替她一回,到頭來,感激沒有,還被她害得病死冷宮。
這次,斷然不會再任由她算計。
溫姚一路跑到大廳門外,聽見裏面傳來溫琮的抽泣聲。
她停住腳步,雅心很有眼色地站在她後面,細心地給她披上一件裘衣。
“到底是因為什麽?”父親有些焦急的問,“為何死活不願進宮?”
溫琮的聲音聽着很委屈:“父親……”
“琮兒有何苦衷便說,你父親定會為你做主。”這是嫡母的聲音。
溫琮抽着鼻子,一直不說話。
溫姚低頭攬了攬身上的裘衣,知道她正在編謊話。
隔了很久,溫琮才低着聲音斷斷續續地說:“父親,女兒……女兒早已有了心上人……”
“什麽!”父親和嫡母異口同聲道。
溫琮眼界高得很,年過二十尚未婚配,一直是父親和嫡母的一樁心事。
“當真?”嫡母顫着聲音問。
父親很激動:“哪家的公子?什麽時候的事?”
溫琮怯怯的聲音響起:“是父親曾提拔過的周文楓周公子,早在兩年前,女兒便傾心于他了……”
溫姚聽着只覺得可笑。且不說當時明明是自己一時糊塗傾心于那個周文楓,就說這個時間,分明是年前中秋才見的面,何來兩年前一說?
溫琮很快就又哭起來了:“女兒不願進宮,求父親可憐可憐女兒,成全女兒一片癡心……”
後面便是變着花樣兒地訴苦,溫姚在外面聽得直皺眉頭。
“小姐……大小姐所言周公子……”
溫姚示意她不要出聲。
雅心只好閉了嘴。
屋裏只有溫琮的哭泣聲,良久,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道:“別哭了,讓姚兒替你進宮罷了。”
溫姚就在等着這句話,溫琮那句“多謝父親”還沒說完,就被突然進來的溫姚打斷了。
“父親為何要讓我替姐姐進宮?”她臉色還有些蒼白,此時正癟着嘴,一臉委屈。
裝,誰不會裝?
屋裏突然安靜了下來,溫琮的哭聲也停下了。
“姚兒?”娘親一臉擔憂,“怎麽不好好躺着?”
父親有些煩躁地捏捏眉心:“你姐姐她……”
“姐姐怎麽了?”溫姚帶着哭腔問。
溫琮很快反應過來,十分傷心地攙住溫姚的胳膊:“妹妹,姐姐求你了,成全姐姐吧……”聲音聽着分外可憐。
“姐姐不妨先說說怎麽回事。”溫姚看着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覺得十分礙眼。
上輩子自己跟她在中秋賞月時碰上了周文楓,回來後自己便将對周文楓的心思告訴了姐姐。
她還記得溫琮當時的表情,笑得十分溫柔。
可不到半年,皇帝來要人的時候,姐姐卻突然說什麽早已傾心于周文楓。父親拗不過,便讓自己頂替了。
那時,她感染風寒躺在房中,便連問都沒問她一句。
而自己得知後,更是連一句拒絕的話都沒說出來。
溫琮眼神閃躲了一下:“姐姐已有心上人……”
“是誰?”溫姚明知故問,她就想看看自己這個表面上知書明禮的好姐姐,臉皮到底有多厚。
“周文楓。”溫琮低着頭,聲音很小。
溫姚一臉驚訝:“這周文楓……”
她剛說半句,溫琮就十分及時地哭着打斷:“妹妹!姐姐當真對周公子一片真心,求你成全……”
那副凄慘樣,像是溫姚掐了她的脖子似的。
溫姚不等父親他們說話,用力掰開了她的手:“可我若成全了姐姐,那誰來成全我?”
溫琮的哭聲戛然而止:“你什麽意思?”
溫姚掠過她快步走到父親身前,撲通一聲便跪下了:“父親!女兒不能入宮!”
聲音比剛才高了好幾倍,她擡頭看見父親的胡子抖了幾抖。
衆人也都十分驚訝。
溫姚豁出去了。
她上輩子一直都是個任人宰割的綿羊,不争不搶順從得很,給所有人的印象也都是細聲細語低眉順眼。
重來一回,她要幹幹脆脆地全毀了。
趁父親還沒反應過來,溫姚拽着他的衣擺繼續喊:“女兒也早已有心儀之人,此生非他不嫁!”
“什麽?”父親聲音有些顫抖,還沒來得及往後踉跄,就被溫姚抱住了腿。
“你這又是哪家的公子啊?”父親捂着額頭。
溫姚早就想好了,她擡起臉,滿眼堅定:“惠王,袁庭。”
父親怔住了,緩緩移開手掌,瞪着眼睛看她:“惠王?”
溫姚重重點頭。
她知道父親一直想拉攏惠王,早就有把其中一個女兒送到惠王府的打算。
只是傳言說惠王不好女色,早已年過二十卻不娶妻。父親怕毀了女兒,便一直擱置着。
誰知前幾日,皇帝不知道從哪裏得來這個消息,随下旨讓溫琮進宮為妃,從而牽制住宰相。
畢竟,惠王是皇帝最該防備卻又最不敢動的一個王爺。
“你當真愛慕惠王?”父親忍不住确定。
溫姚再次點頭:“無論傳聞如何,女兒只嫁他一人!”
她早就想好了,這個惠王不近女色正合自己心意。她只有兩年時間,也沒那方面心思。
她還記得惠王逼宮的場景。她要做的,就是幫助這個惠王早日造反成功。
那時,自己便是皇後。
她不僅要報仇,還要護整個溫家周全。
“父親……”溫琮拖着步子湊過來,淚如雨下,幾乎要哭暈過去。
溫姚看着父親糾結的樣子,抓着時機說道:“姐姐,那個周文楓不過是個兵部侍郎,怎能與皇帝相提并論?”
溫琮擡眼看她,十分凄楚。
溫姚繼續道:“一個四品官,怎麽能配得上你?姐姐可是相府嫡女,怎能自降身份?”
溫琮有些站不穩,嫡母一臉心疼過來扶着。
“老爺……”嫡母剛開口就被阻止了。
父親一臉嚴肅:“別說了,琮兒貴為千金,确實不能去周家。”
“是,”嫡母瞥了旁邊的溫姚一眼,壓着聲音道,“讓琮兒去惠王府?”
父親皺起眉,嫡母又小聲說:“姚兒是庶出,這惠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