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話

出了洗手間,那邊風生也跟老板告辭了,兩人一齊出了臺球室,他把朱菁送回了家。

家附近有家牛肉粉館味道很不錯,她本想帶他去吃,但風生像是有事,回絕了,吐出兩個字:“門禁。”

哪家的門禁不禁晚上禁早上?這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真是怪異。

兩人貧了幾句,風生打車走了,朱菁開始給阮欣打電話。

第一句話就是求助,“欣姐,幫幫忙。”

回到家,不出所料,媽媽已經坐在客廳,準備審她了。

“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半夜三更地跑出去,夜不歸宿。”媽媽的語氣越說越重,幾乎是喊出來了,“你覺得你錯了沒有?!”

朱菁低聲道,“……錯了。”

昨夜風生那一支歌,唱得她心軟如泥,再面對母親,已然沒了那種要針鋒相對的天大怒氣。她即便再心有不甘,也無法否認面前的這個女人是花費了心血把她拉扯大的。養育不易,這一次,她先退一步。

媽媽見她乖乖認錯,态度也緩和了不少,但仍厲聲問她,“昨天晚上你跑到哪兒去了?”

“欣姐那裏。”朱菁說。

這就是她給阮欣打電話的原因,為了串口供。

媽媽将信将疑,當即就向阮欣撥了電話求證,得到了對方肯定的回複。朱菁放下心來,卻聽媽媽忽然又道,“那她去北京的錢,也是你給的?”

朱菁的心立刻懸了起來。這個她和阮欣可沒對過口徑,她當時沒想這麽多!

早晨室內安靜,她聽見電話那頭的人也靜了靜,随即反應極快地回了句什麽。

媽媽有些不滿,但面對這個關系生疏的大女兒卻不好發作,只說,“她還小,平時身上零花錢夠多的了。別給她慣出這種大手大腳的爛毛病,以後還怎麽了得。”

Advertisement

阮欣那邊随口應了,保證幾句,收了線。媽媽又回過頭來瞪了朱菁一眼,警告她,“你要敢再這麽跑出去,我就打斷你的腿。”

朱菁心裏沒同意,但面上連聲應是,應付完了媽媽,鑽進房間裏,不多時便接到阮欣電話。

“北京那麽遠,你也敢一個人跑過去,真是膽子大了。”

朱菁“嘿嘿”一笑,不予作答。

阮欣又道,“沒有下次了啊。”她說的是給朱菁作僞證的事。

朱菁點頭如搗蒜,“知道了知道了。”

說是這麽說,但其實兩人都知道,保不齊下次什麽時候就來了,誰讓她們是世上最親的姐妹呢。

一場家庭風波總算休止,過了幾天媽媽終于不再對朱菁橫眉豎眼,她突然想起問媽媽一件事,“我那天出去的時候買了個冰淇淋吃,回來的時候嘴上是沾到了嗎?”

媽媽一愣,随即回憶了一下,說,“沒有啊。”

朱菁也愣住,若有所思地低下頭……那那天風生用手擦了她的嘴,是為什麽呢?

她不太明白。

……

元宵一過,朱菁返校上課,大家還有些沉浸在假期裏的興奮與懈怠,提到上課都是唉聲嘆氣。顧曉寧和李雪玉坐在朱菁旁邊談論寒假裏的趣事,她沒參與,是在走神,想不知道這學期風生還會不會去補習班。

他去的話,他們說不定還能見上幾次,他不去的話,那豈不是很難見面了?

越想越惆悵,她趴在桌上,對着草稿本亂寫亂畫,不經意間就全寫滿了風生的名字。橫的豎的,正的斜的,全都是。

他讓她記住禮物是送給他的,她怎麽可能會忘呢?她不可能會忘。倒是忽然慶幸起還好沒在日記本裏提起過他,不然早被媽媽發現了……她的心思漫無目的地圍着風生打轉時,身側突然傳來幾聲低呼。

“窗子外邊!雪玉快看!”

“啊?他怎麽會來這邊啊?他們班不是在對面那棟樓嗎……”

“不知道。”顧曉寧說,“總之是看見了,管它那麽多幹嘛。”

朱菁聽着她們的讨論聲擡頭,卻被兩人興奮的背影擋住,待她視野裏終于多出空隙時,窗外的人已經走過了,只留半個衣角在她的視線裏蕩了蕩。

是南中的校服,沒什麽稀奇的。

朱菁又趴回桌上,聽見顧曉寧說,“高中一進校就成了校草,開學以後還是第一次隔這麽近看到……”

“韓易成也沒拼過他。”李雪玉小聲說,怕給人聽到了影響不好,畢竟是同班同學。

提起這個名字,顧曉寧先羞澀了,兩人湊作一團,嘀嘀咕咕地就開始議論起這些皮相出衆的男生來。朱菁的好奇心一閃即逝,既然沒看到,她也就算了,趴桌上繼續随手塗鴉了。

到了三月,朱菁被臨時通知去參加獲國家級獎項的集體表彰大會,在學校的學術報告廳,她在征文比賽獲的那個獎也算。

去之前,她很緊張,怕人不多、會受到注目,或要求她上臺發言之類的,等到了場內,她才發現是自己想太多了——全校初高中六個年級、各個獎項的獲獎者按班級坐在一起,少說也有上百人,她淹沒在其中,壓根就不起眼。

顧曉寧也有在化學競賽中獲獎,就坐在朱菁旁邊,怕這會議無聊,還帶了套數學卷子在下面悄悄地做。

環顧四周,不少人都是這樣。對學霸而言,無處不可學、無時不可學。朱菁看了看兩手空空的自己,再次感受到自己和這些尖子生的差距,有些走錯地方的尴尬,還有令她消沉的不适。

別人能坐在這裏是靠實力,不像她,大概真的是憑借運氣,僥幸而已。也難怪老師會懷疑她的作文是抄的,要說是自己寫的,還真是沒有說服力。

她坐了一會兒,臺上的流程還是老一套,毫無新意的開場過後就是一輪又一輪的校領導發言。仿佛是為了配合這冗長拖沓的節奏,朱菁聽着聽着,困意就跟着往上湧,險些兩眼一閉直接睡過去時,一個清朗好聽的嗓音把她從困倦中喚醒。

這聲音她聽着熟悉,可說話的節奏卻不一樣,更慢,顯得更溫潤含蓄,也更沁人心脾。

她的瞌睡徹底醒了,戳了戳身邊正聽得聚精會神的顧曉寧,問道,“這人是誰?”

“談笑啊。”顧曉寧答得飛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你都不知道?”

她們對她的輕視,已然從成績蔓延到了其他方面,一不留神就要洩露出來。

朱菁默然不語,過幾秒,笑一笑道,“沒你們了解。”

顧曉寧反倒有種被她暗暗諷刺了的感覺,扭過頭去,不再跟她說話了。

低氣壓彌漫開來,朱菁有些無措,但也不知怎麽去彌補,只好沉默下來,目光又往臺上望去。

臺上的人還在不疾不徐地代表着集體學生發表獲獎感言。

“這次獲獎不止是我個人的榮譽,也要感謝我的指導老師……還有學校的大力栽培……”

朱菁坐的位置偏,臺前的吊燈迎着陽光,恰好叫她看不清他的臉龐。換了好幾個位置,還是不行,她只得放棄,全靠聽去了。

真的是很相似的音色。

如果不是風生嚣張,說話總帶戾氣,會更像。

朱菁靜靜聽着,一點點比較着兩個人的不同,心下愈發好奇,想見臺上人的正臉。即便是看不見,目光也時時往臺上瞟。

沒想到直到那人下臺了,她人沒看清,倒在偌大的放映屏上看見了自己的臉。

緊抿着唇面容僵硬的一寸證件照被放大,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忙低下了頭,生怕別人發現本尊就坐在這裏,很難為情,更多的是覺得無地自容。她成績不好,不比別人可以自在雍容。

學校弄的幻燈片展映這環節朱菁事先不知道,被猛然吓了一跳,雖是表揚,但并不讓她有任何的喜悅之情。反觀顧曉寧,淡定至極,面不改色地做題,對別人打量的目光全然不以為意。

這就是學渣和學霸之間的差距。朱菁的指尖蜷縮在手心裏,為自己默默嘆了口氣。

她垂下頭,想避開這煎熬時刻,也錯過了大屏幕上男生一閃而過的憂郁面容。

同樣的一張臉,放在不同性格的兩個人身上,竟有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

唇如花瓣,面如清霜。

可惜她沒看到。

表彰大會散了以後,衆人返校的返校,回家的回家。高中部下午還要接着上課,朱菁到了班上,顧曉寧還是不跟她說話。

一連四堂課下來,她倆尴尬地沉默着,李雪玉也不是話多的人,越相處越令人心煩氣悶。

顧曉寧敢随意向朱菁發作脾氣,是有底氣的。她不缺朋友,也不在乎少朱菁這一個。可朱菁不同,沒了顧曉寧和李雪玉,高中入學已有一學期,大家的小集體都固定下來了,她很難再融入到任何圈子中去,更何況女生群體本來就不怎麽歡迎她。

朱菁只好先低了頭,放了學就去買顧曉寧最愛吃的冰淇淋泡芙來哄她,晚自習前一聲聲“寧寧”地叫着,對方終于消了氣,吃了東西,又肯跟她說話了。

女孩子的友誼就是這樣,看起來堅不可摧,實則一擊即破;看起來無可轉圜,卻又峰回路轉。

人人都想被重視,人人都想做中心,但這不是誰都可以的。若想有人出挑,必得有人作陪襯。

……

夜間,晚自習下課了。朱菁和顧李二人夾在人群中朝宿舍走去,在校前廣場處和兩個男生擦肩而過。

“哎,是談笑!”顧曉寧眼尖。

李雪玉說,“旁邊那好像是他表弟,也是高一的。”

朱菁聞聲回頭,這次終于看見了這位校園風雲人物的臉。

只是一張側臉。

深棕瞳孔,豔色嘴唇。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

世上會有長相如此相似的人嗎?

不僅長相,身高也相差無幾,只有氣質和穿着打扮不同。

他垂眸的弧度,讓她想起她在太和殿前看見的那張清冷側臉。

轉瞬之間,人來人往,兩個修長顯眼的男生背影漸遠,朱菁回過神來,問顧曉寧,“今天那個表彰大會,他……談笑獲的是什麽獎?”

“和你一樣,征文比賽啊。全國一等獎,這都不認真聽。”顧曉寧知道朱菁早上在表彰大會上差點睡着,無語地翻了她一個白眼。

朱菁此時卻沒心思去理會她的神情了,嘴上幹笑了兩聲,敷衍過去。

原來她在故宮那時,真沒看錯。

那個人應該是談笑,他也去了北京,和她在同一天去了中軸線上。

但風生和談笑,又是什麽關系?

同一個城市裏出現相同年紀、長相也如此相似的人,總不會是偶然。

是雙胞胎?還是親戚?

朱菁問了周圍的同學,知道的人都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因為談笑是獨生子,他媽就是南中的教務主任,有親戚關系的一個表弟也一起在南中上學。

但朱菁直覺風生和談笑有關系。

因為她曾訝異于風生的出手闊綽,奈何卻找不到頭緒。可談笑不同,雖然母親是中學老師,父親是省局的幹部,看上去只是中産之家,但談家上一輩是改革開放後最早下海經商的那批人,賺得不少,現在家族的上市公司就不止一家,總市值公開可見。談笑父親持股不少,是垠安本地最低調的富豪之一。有的人只知道談笑他爸是個當官的,但朱菁在爸爸那裏聽過不少高官內幕,記得清楚。

有這樣的家底,孩子就是早早送出國上名校也沒問題,怎麽會連省重點垠中都沒去,反而到南中來叱咤風雲了?

就因為他媽媽是南中的教務主任嗎?

這事透着古怪,處處不合常理,朱菁越想越覺得一頭霧水。她雖然在學業上沒什麽成色,但在家族之間的人情世故上卻見過很多場面,疑惑之餘便去問了爸爸。

“談家的那個兒子?怎麽問起這個?”爸爸坐在書房裏,指尖有煙,厚木書桌上的玉石鎮紙潤着光,晃她的眼睛。

朱菁也不心虛,大大方方道,“前幾天在學校見到了,不知道以前見沒見過,沒打招呼。”

“你們應該沒見過。”爸爸搖頭,“談家這小子聽說以前叛逆得很,他爸媽管不住,也帶不出門,我都沒見過幾次。”

同在省會工作,各局各廳難免要打交道,關系錯綜複雜,有時私人的聚會也會帶上親屬,這其中也帶着試探和交好的意思,朱菁就曾被拉出去充過不少這樣的場面。

她聽了爸爸的話,點點頭。

看來她和談笑以前确實沒見過,不然她應該會有印象。畢竟是那麽讓人過目難忘的一張臉。

爸爸見她來探問,卻一轉念,起了別的心思,伸手在煙灰缸裏撣了撣煙灰,略微沉吟後,問她,“下個月我要去那邊開會,結束了可能大家一起吃個飯。談局說這兩年孩子都大了,看那意思是要帶出來露個面……你要不要去看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