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玉镯 02

清鏡書院掌門大婚,自然是揚州城一大盛事。尤其最近慕名而來的名人雅士衆多,揚州城較之平日還要更熱鬧三分。

鳳翔樓的大堂便是它的縮影。

來投宿的江湖人成群紮堆,交換着各自知道的消息。

樓上雅座的貴人們也不甘落後,自個在雅間裏半遮半掩的,門前卻都立着自家弟子,好窺探有沒有新鮮的信息。

“你聽說了嗎?昨日掌門夜談,孟掌門說青鹿寶藏已經被武林盟和明月山莊對半瓜分了。”

“青鹿圖是武林寶藏,怎麽能和明月山莊瓜分?!”

“怎麽說也是沈雪鳶的東西,不分是不是說不過去啊。”

“放屁,為了武林長安,她獻出來本就是應該的,虧她還是個世家小姐哩。”

“哈,你也別說,這孟珏一半寶藏換了個沈家小娘們也不虧啊,聽說......”

那群圍在一塊的人說話聲音小了下去,卻發出大聲的嘿嘿笑。

沈無心撇了撇嘴,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轉而去偷聽附近另一桌的話頭。

“你們知道沈冕那老頭的事了嗎?”

“哎,早聽說了,他也是自作孽,我賭一挂銅錢,他肯定是自個老東家殺的。”

“你怎麽知道?我一哥們在霸州那邊當值,和那晚守城的兄弟交情不錯,聽說他們親自接待那沈家小娘們和驚蟄公子進的城,你們說怪不怪。”

“沈二小姐和驚蟄公子?這倆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啊,再說她不是過幾日就要嫁盟主了?”

“所以說,盟主腦袋啊,有點王八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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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我看是有人栽贓嫁禍,沈二小姐真要做怎麽會抛頭露面呢?你看她婚宴前都不露面的。”

“也有道理,不過我聽說孟玥那丫頭親自指正他倆來着。”

“孟玥不是盟主的表妹?這戲可精彩了啊。”

“嘿嘿,這孟家小妞也是個饑渴的,我告訴你們啊......”

“栽贓嫁禍”“抛頭露面”的沈無心,“......”

無奈她現在不能和以前一樣屏蔽他們,只能聽着他們顏色越來越重的走向,額前青筋一跳,側頭去看對面懶洋洋地倚着欄杆的楚碧城,“我們還不走嗎?”

作假寐狀的楚碧城聞言睜眼,學她歪頭,“你想走嗎?歇好了?”

剛才也是她來的路上因為天葵肚子疼了,他才帶她上來歇會的。

“去哪都比這兒好啊。”沈無心被污染得腦袋疼,抱着手爐苦了一下臉,“反正也不能不走。”

他們出來便被雲仙衛跟上了。

那群跟着他們的雲仙衛以為自己藏得多好,殊不知這倆人一個神功蓋世一眼洞穿,另一個熟知雲仙衛的各種特征和機制,在他們面前根本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楚碧城睨了一眼不遠處那幾個神态自若的人,冷哼了一聲,目光才重新落在沈無心身上,輕輕伸手到她面前,語氣像是誘哄一樣,“走吧。”

沈無心鬼使神差地搭上他的手,下一刻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被帶着從四樓跳了下去。

盡管楚碧城擋去了大部分的冷風,她還是感覺......

小腹一陣咕嚕嚕地響,似有暖流劃過大腿。

“......你,”沈無心瞪了他一眼,想想還是作罷,這幾天楚碧城回到“傷心地”,還是不要罵他了,最後自認倒黴地嘆了口氣,回身去看她的外袍。

她穿的是裴恒的玄衣,雖然不明顯,但萬一真的有個萬一呢。

“沒漏。”楚碧城替她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道,“妾身的技術,相公還不知道嗎。”

路過的人好奇地回頭看這倆奇異的人。

沈無心沒好氣地扔下他走了。

路人們看了這發展目瞪口呆。

楚碧城沖路人一笑,“我相公月事來了,脾氣不好,諸位見諒。”

路人們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相,看着那高大的“小娘子”去追“她”相公,總覺得哪裏不對。

終于有一個小孩發問,“娘,男孩子也會來月事嗎?”

結果被牽着他的婦人打了小手,牽着走了,邊還囑咐,“噓,小孩子不要妄議大人的事。”

沈無心獨自走了一段,雲仙衛沒來得及跟上來,身後也不見楚碧城。

她才開始想,她也沒走多快啊,這就找不到她了?

想着想着,沈無心放慢了腳步,身邊的一個小攤販見狀,便趁機自薦,“這位公子,給你家娘子買件首飾吧,看這小娘子嬌俏的,身上是不是素了些啊。”

他做男人生意都是抓住男人不會讓自家婆娘給自己丢臉的心理,這會一說篤定了沈無心要給她“婆娘”買東西。

結果沈無心回頭看出楚碧城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在她身邊了,第一反應卻是蹙眉。

“哎呀,相公不要為妾身破費了,”楚碧城一副小婦人害羞的模樣,看起來還真像那麽一回事,“我們家本就入不敷出,妾身都懂的。”

也不知道是誰只要一投宿住的都是天字一號房。

沈無心在心裏揶揄他,想起那小攤販的話,打量了一眼楚碧城的穿着。

他身上穿的是岳靈兒的衣服,自然看不出什麽。

不過回想他那套紅衣,雖然有金線紋繡,但是身上除了那個發出叮叮當當聲音的東西,的确沒什麽飾物。

沈無心心随意動,回頭打量那小攤販賣的飾品。

不看倒還好,一看還真的一眼看上了一個小玩意。

沈無心手掂量着架上的一只玉雕小動物,問小攤販,“這只綠眼睛的狐貍怎麽賣?”

“十兩銀子。”小攤販摸摸自己的山羊胡,“老夫賣東西可是只賣有緣人的,公子抓緊機會了。”

沈無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瘋求了吧,真以為本......本公子不知道揚州城小攤都是什麽價?隔壁一支發釵最貴也就一兩。”

“隔壁是隔壁,我是我,老夫就喜歡當小攤販,開店都是小人行徑。”小攤販哼唧道。

沈無心無情戳穿他,“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用這等理由逃避繳稅。”

小攤販看她也是市井老油條了,明白她懂行情,更得意道,“你要不要,不要拉倒。”

懂行情還在這和他糾纏,說明她是真的想買這小狐貍了。

再看看旁邊那個易容的“妻子”,那雙眼雖然有遮掩,卻不妨他看出本色。

沈無心沉吟片刻,最後義正言辭道,“唔,這樣吧,。”

說得好像她還吃虧了一樣。

“呸,”小攤販跳腳,“那你再不要個手手腳腳的,我還得送給你不成?”

“你真聰明呀。”沈無心笑眯眯地誇他,末了才道,“不過我還是要完完整整的好。”

楚碧城看着她熟悉的笑容,那笑意和他慣常的有幾分相像。

“敢跟我柳辭讨價還價的,你還是第一個。”小攤販拿走她手心的銀子,任她把狐貍摘下來,擺手趕人,“罷了罷了,也是我招惹來的,喏,丫頭拿了就走吧。”

剛才還專注砍價的沈無心一愣,小攤販這才樂了。

沒想到楚碧城用岳靈兒的聲音嬌聲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柳辭哼笑出聲,搖頭目送他帶着沈無心離開。

“喏,拿去吧,小娘子。”沈無心咬重最後那三個字,把小狐貍遞給他。

楚碧城不僅不惱,還莞爾一笑,牽過她放着腰挂的手,“你幫我戴啊,相公。”

沈無心,“......”

還真是......睚眦必報。

她低頭給他系上,身後傳來一聲“裴兄”,熟悉的聲音讓她背後一涼。

回頭一看,霍銀修背着重劍走來,身後跟着他的汗血寶馬。

沈無心學裴恒點了點頭,“霍兄。”

霍銀修熟稔地一掌拍她肩膀,差點沒把她拍摔了,飒爽地朝她作了一揖,才冷淡地對楚碧城道,“裴夫人。”

沈無心裝扮成裴恒幾天,可算遇到一個是和裴恒交好、還不待見楚碧城的人了。

不過為什麽是霍銀修啊?

一想到她偷了比翼泉,被他打到的地方似乎還隐隐作痛。

楚碧城不着痕跡地伸手攬住她的後腰,溫暖的氣息瞬間充盈她酸痛的腰背,像是在冬日的被窩裏一樣舒服。

霍銀修朝她笑了一下,“來這裏給夫人挑玉器?”

他平時都是一臉別人欠了他錢一樣的表情,這會一笑,倒是讓人注意到他英俊的五官。

只是他看着“岳靈兒”腰間挂着的那只狐貍,笑容淡了點。

他怎麽不知道岳靈兒什麽時候喜歡這種花裏胡哨的小玩意了?而且那只狐貍十分傳神,讓他想起某個和它很像的人,十分不舒服。

沈無心注意到他的視線,淺淺一笑,側身擋去他的視線,問道,“霍兄也是來喝喜酒的?”

霍銀修不在乎般直說,“我來抓人的。”

沈無心下意識一抖。

旁邊的楚碧城不掩飾地笑了,霍銀修見了只當是“岳靈兒”在賣弄風情,只是怎麽看怎麽像他看不順眼的那個人。

霍銀修本就不滿自己的朋友娶了她,也不再看她,問沈無心,“不知裴兄有沒有見過周醉語?我受楊大小姐之托,有些事要找他算清楚。我從霸州追着他一路南下,他是來清鏡書院了?”

礙于周醉語是裴恒師侄,他沒有說偷東西,只是說受楊思思之托。

反正也差不離,楊思思也在來追趕她的“逃亡夫君”的路上了。

沈無心無聲一笑,那表情像是偷吃到魚的貓兒,自然道,“他在江都悅洋坊芙蓉巷,敲門敲三長一短,無論他在幹些什麽,自會來開門。”

也虧得周醉語對“岳靈兒”粘得很,連他在揚州城養小美人的地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霍銀修訝異于他的坦白,劍眉一挑,“裴兄,我沒記錯的話,他是你師侄。”

沈無心學裴恒儒雅一笑,“若是小輩犯錯,長輩便有責任糾正;若是沒有,只當他這次行事欠妥,得個教訓也好。倒是辛苦霍兄了。”

她說的也是實話,周醉語的确是欠管教了,岳荀沒精力管他,墨聞道心不在他,也管不住他。

霍銀修贊賞她對自家子弟的約束,暗暗把這一筆也記在心裏,點點頭,再順手一指他們剛剛正“挑玉”的小店架上某镯,“這只玉镯不錯,配夫人正好。”

說完便一躍上馬,去抓周醉語去了。

沈無心看着他行雲流水的動作,在心裏感嘆,這人還真是公私分明,還一報還一報。

楚碧城帶着她進了小店,掂起剛才霍銀修選的玉镯看了眼,“他倒是有眼光,的确是好玉。”

看點的掌櫃一見“岳靈兒”,便認出了是墨道長畫裏的那個師妹,過來熱情地道,“是啊,夫人,這玉養人,配您是極好的。您也是熟客了,看上這镯子拿走便是,我們此處有您的賬單,您可以記賬的。”

楚碧城有趣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記得我來過啊?”

“您說笑了。”掌櫃嘿嘿一笑,“是墨道長開的賬單,還留下了您的畫像。他過去常帶一位苗疆姑娘來,是以您的名字開的賬單,他說要是有日您真的來了,記在這賬單上即可。”

沈無心一聽,“噗嗤”一笑,發出了一聲“哇哦。”

“苗疆姑娘”和“墨道長”。

墨聞道這一招真是充分體現了他那張無欲無求的臉下八面玲珑的心思。

可惜來的是假“師妹”。

楚碧城一點也不客氣,“那好,正好我身上沒有現銀,便記在賬上吧,我師兄到時一看便明白了。”

楚碧城怎麽會沒錢,這會說得跟真的似的,要不是沈無心收拾衣服時候看過錢袋,她還真信了。

沈無心咳嗽一聲,正好以裴恒常有的咳嗽掩飾了她的笑,是啊,到時候墨聞道一看就知道他被楚碧城敲了一筆,還不能讨債。

出了門,兩人走在街上,楚碧城順手牽過她的手,“喏,拿去吧,相公。”

“诶,別看......”沈無心下意識就想把手縮進袖子裏,無奈力氣沒他大。

楚碧城也沒做旁的事情,只是把镯子套上她右手手腕,像是什麽也沒看見,末了還敲一下她腦門,“相公可真懶,還要做娘子的給你戴。”

沈無心左手摸着被他敲疼的額頭,瞪了他一眼,把右手縮回袖子裏,只覺得那玉镯像是跟他身上一樣發燙,燙得她手腕發熱。

只有沈無心知道,那玉镯形狀恰好,剛好遮住了她被挑斷筋脈留下的疤痕。

還好無相派的服飾寬袍大袖的,遮住了她手腕,不然等雲仙衛再找到他們,肯定奇怪怎麽裴恒一個大男人還戴玉镯。

他們身後不遠處,就在玉飾店對面,一輛以銀飾裝飾、雕着奇異動物的馬車安靜地停着。

“教主?”駕車的杏衣少女轉身問車內的人,身上銀飾随着她動作碰撞發響。

車內的教主大人正撩開車窗簾一角,看着楚碧城和沈無心的背影,晃了晃腦袋,像是要把水晃出來。

她認識的那兩人斷不會這樣,唔,說不定呢。

她想着,打了個冷戰,放下了車窗簾,“走,去清鏡書院看看。”

杏衣少女“駕”地一聲策馬走車道往北郊而去。

車內教主喃喃,“中原人啊,真是越來越詭異了呢。”

杏衣少女聞言,無奈地道,“教主,您也是中原人好吧。”

車內的教主但笑不語,“聽說她現在叫沈無心?她跟在楚碧城身邊做什麽?”

杏衣少女想了想情報上的描寫,坦白地說,“丫鬟。”

說完,她只聽車內一聲什麽重物摔倒碰撞的聲音,便問,“教主?”

車內地教主扶着窗臺爬回椅子,“......本座沒事。”

只是久違地平地摔了。

而她們口中的“丫鬟”正在清鏡書院的客房裏,疊衣服。

她身前的屏風後水聲嘩啦,那是楚碧城在沐浴。

跟随多日,她已經對隔着屏風看美人出浴免疫了,這會正百無聊賴地疊着楚碧城的衣服,只是她從衣內摸到一只熟悉的紅袋子。

她掂量着那輕飄飄的重量,想起今天楚碧城賴賬說的話,難道真的沒帶錢?

她看了眼屏風,看影子楚碧城應該還趴在浴桶裏閉目養神。

于是她輕手輕腳地扯開了袋口的銀絲帶——

裏面只有三兩銀子。

而且形狀還十分熟悉。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把銀子翻過來,底下果然印着沈家的章。

這是沈家的紋銀。

“怎麽不疊了,不是才剛疊好上衣嗎?”楚碧城帶着懶意的聲音傳來。

沈無心一個激靈差點沒扔了他的錢袋,還好她反應快,迅速把銀絲帶綁好,再把錢袋放回原位,繼續疊衣服。

心裏卻心神不定地想着,他居然沒把這銀子用了?他今天說他沒銀子,是因為不想用這個?

等衣服都疊完,她心不在焉地把衣服放到他更衣的矮凳,踢進屏風裏,末了低聲罵了一句,“什麽毛病。”

眼裏卻是帶笑的。

裏頭傳來楚碧城出水的聲音,還有一聲,“什麽?”

沈無心日常背鍋,十分熟練,“我說我有病。”

楚碧城慢條斯理地穿衣服,十分自然地說,“嗯,我知道啊。”

沈無心,“......”

剛才真該把丫錢袋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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