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奈何 01

春雨綿延,裹挾着一冬的寒意茫茫飄下,如一重輕紗。

山丘綿延,山色空朦,莽莽蒼蒼,長青樹木之間,一棟別致的樓閣若隐若現。

上山采藥的藥農依稀看見了樓閣,顫顫巍巍地問身邊的年輕人,“兒啊,你看見了嗎,山頭上是不是有座神殿?”

“什麽神殿?”旁邊彎腰摘藥的兒子攥緊手中的白鵝草,起身捶捶酸痛的腰,看了眼他爹看的方向,啐道,“爹你又眼花了?山上哪有什麽神殿啊,我們村世代在這,山上有啥還能不知道麽。走了走了,晚了娘又要罵。”

“啊......好,跟你回去就是了。”

父子兩人沿着山路下了山,煙雨茫茫,再去看那山間,林木蔥茏,卻是不見樓閣了。

樹木之間,他們沒注意的地方,一個女童悄然出現。

她面容清秀,腦袋梳着雙環髻,身上除了檀色的藥僮衣服別無其他裝飾。

只見她把手伸進土裏,摸到一塊木頭,把那木頭一撥,換了個面,她身後的山林間便出現了那一座樓閣。

那樓閣別致,飛檐雕瓦都帶着陌生而精致的圖騰,難怪剛才那藥農誤以為是宮殿。

樓閣二層有牌匾一對,上書“奈何軒”三字,兩側有聯“妙手醫仙可回春,無可奈何惡難除”。

女童擦幹淨手,轉身走入軒內,“師姐,你怎麽總忘了把兌門關上。”

軒內一绀衣女子捧着藥,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不是引點獵物進來嘛,師兄回來了,這軒中儲糧也不多了。”

明知道她在說笑吓她,女童還是跺腳道,“畫屏師姐!”

“好啦,乖銀燭,你快和秋光去給沈姑娘煎藥吧,我這就給師父送藥去了。”冷畫屏說完,便邁步上了樓。

二樓深處的房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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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畫屏在門外聽了一會室內的狀況,才推門進去,動作極輕地放下了藥,便關門離開了。

門內,拔步床上躺着一個容色蒼白的小姑娘,被子蓋住了她的身體,但光從臉上燙傷一樣的疤痕看,就不難想象她的身體是什麽狀況了。

床畔,碧落道人松開給沈無心號脈的手,沖對面一直看着他的楚碧城搖了搖頭,“這丫頭這回,怕是.....難了。”

楚碧城看了他好久,看不穿他說話真假,但沈無心的脈象他來時已看過數次,的确已消失許久。

盡管如此,他的視線依舊只落在碧落道人身上。

“哎,臭小子,看着為師也沒用,為師還沒怪你私闖禁地呢,說多少次了不許你們來打擾我了,一個個的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碧落道人看着楚碧城那冷然的表情,恍惚有種重回十年前的感覺,才哼了一聲,不再訓斥楚碧城。

他看了眼床上的沈無心,嘆了口氣,“這丫頭也是個倔脾氣。”

和某人一樣。

不知想到了誰,他輕笑了一聲,才起身去拿剛才冷畫屏放在桌上的藥,喝一口藥便含一顆糖砸吧砸吧,含糊道,“那天我都說了會毒發了,她還選你,真不知道看上你這臭小子哪裏了。”

楚碧城面色凝冷,擺明了不信自己不靠譜的師父,“她不可能就這麽放棄的,肯定還有辦法。”

碧落道人心裏咯噔一聲,面上還是那副表情,優哉游哉地喝藥,“什麽辦法?”

就算他知道他也不說,臭小子問他就說,那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楚碧城眉頭微蹙,“鹿靈呢?如果我能找回她的棺......”

“那你可以給她收屍?”碧落道人好笑地道,“她的魂石不是用在你身上了嗎?沒有魂石,就算入棺也定不住她魂。你以為真是為師救了你?我下的是三日醉,你要是連這都看不出來,你也別說是我的徒弟了。”

楚碧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你怎麽不阻止她?月上海棠我一向能忍過來,你還能眼睜睜看她浪費機會?”

“兇什麽嘛。”碧落道人說着,卻是很欣賞徒弟變了臉的樣子,“我那天也只是懷疑,昨日你帶她回來,我仔細看過你身上的魂石,我才确定的。”

楚碧城聞言去摸頸間,卻發現碧落道人攤開手心,上頭躺着的正是沈無心系在他頸間的寶石。

幾乎瞬時,他便把寶石奪了回來,以錦帕擦幹淨,卻沒有戴上,只是摩挲着寶石沉思。

碧落道人喝完了藥,一把把剩下的小半碟糖倒進嘴裏,晃晃悠悠地出了門,風中還傳來他含含糊糊的感嘆,“你以為我想看她浪費啊,我還想研究研究鹿靈是什麽原理那,沒想到她就那麽急地浪費在你小子身上了,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碧落一走,楚碧城坐在搖椅上,視線沒有了落點。

他不是沒有留意過她的,在更久以前他就知道她了。

但那時她一襲白衣行走武林,一柄斷雪劍只殺配得起的人,執羽毛亦可奪人性命于無形,怎麽看怎麽與他無關。

那時的她不過是他常常聽聞的市井傳說。

直到在秦淮銷魂樓,她站在凄清的月光裏,輕功優雅如一根羽毛落地,那雙不屈的貓兒眼含笑一暼,她才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走進他的視野。

而他似乎一直不曾忘記。雖然沒有約定,也沒有下過什麽決心,但冥冥之中,他奪回了她的劍,也殺了很多害她的人。

楚碧城的視線落在手中的定魂石上,寶石中像是有星海無際,讓他想起沈無心一路的坎坷,她前天在他懷裏大哭,那滾燙的溫度好像還依舊燒灼着他的胸腔,讓人心口隐隐發悶。

他碧綠如潭的眼眸裏多了幾分不解,出神了好一會,才驀然站起身,解下身上的斬月和斷雪,放在了桌上,出了門。

他見過很多死人,也在死人堆裏生活過,對屍體向來麻木無感。

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想去看她的屍體。

楚碧城出了門,翻身跳進了一樓的庭院裏。

院中有一顆槐樹,滿樹花苞在雨中搖曳,擋去了朦胧天光。

冷畫屏正捧着待曬的藥經過,見了他蹲在樹下,問道,“師兄?”

楚碧城“唔”了一聲,繼續專心地埋東西。

冷畫屏放下藥,好奇地去看,見他和小時候一樣把一顆寶石裹在錦布中埋下去,噗嗤一聲笑,“師兄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怪,你十年前埋的那羽毛,你看這個槐鬼答應你了沒?”

楚碧城埋好定魂石,戳了下土壤确保不會被倆小娃娃偷挖出來,才點了點頭,“嗯。”

“嗯?”冷畫屏驚奇,“這麽靈驗,你那時許的是什麽願?”

楚碧城瞅了她一眼,“說出來就不靈了。”

冷畫屏不怕他的冷臉,只是帶笑拿起藥,去找外間鋪開烘去了。

她師兄是個怪人,她早就習慣了,畢竟她師父教出來的,也沒多少個“正常”的。

淨了手,楚碧城倚着門廊坐着,逗着膝上一只白文鳥,和它聊天的聲音在風中若隐若現。

天光勾勒出他的側影,十分養眼,只是他和那只白文鳥有來有回的聊天實在詭異。

銀燭和秋光沒見過他,趁着幹活的空隙偷偷觀察他。

等冷畫屏喊他回來用飯,他帶着那只白文鳥出了奈何軒,說是“帶它出去走走”。

銀燭巴着欄杆偷看他出軒的背影,問身後的冷畫屏,“畫屏師姐,你不是說師兄不是瘋子嗎,我怎麽覺得他是真的瘋了。”

冷畫屏單手捂住她的嘴,擦了擦額上冷汗,“......噓。”

她看了眼楚碧城的背影,很确定他聽到了,只是沒有揍她,這......難道真的瘋了?

銀燭被捂住嘴,秋光可沒有,小男孩膽子大,調皮地朗聲問,“裏面的屍體什麽時候能給我們玩啊?我還是第一次見中暗香疏影死的人呢......哎喲。”

秋光委屈地捂着腦袋,等冷畫屏看過來,才松開手,這才看到他不知道被哪來的野果砸了腦袋,額頭腫起來一個紅色的疙瘩。

冷畫屏看了眼軒外長着同色野果的樹,和剛走過那樹不遠的楚碧城,這才笑了。

好了,這下她知道了,師兄還會打小孩,是真的沒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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