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他身上氣息幹淨,只有純粹的洗發水味。
朝樂只吻到他的下巴,西柚色的唇擦過泛着薄薄的青茬,刺得她秀眉微微蹙着,原本想問,你怎麽不主動些,說出口的卻是:“你用什麽牌子的洗發水?”
湛黑深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知道。”
“還挺好聞的。”她幹笑二聲,“要不我幫你去樓上看看——”
話音落下,早已準備開溜的小腳還沒離地,腰身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挽住,天旋地轉間,她的身子被他撈入懷中,貼在寬厚的胸膛前,愈發顯得人嬌小。
朝樂定住的眼眸對上他的視線,逃一般閉上。看不到他的動作,只感覺後腦被他單手捧住,五指沒入發梢,讓她連帶身子不由得前傾,雙唇被一片陌生的溫熱覆上,嘗到唇齒間摻雜牙膏的薄荷香。
唔,她記得這牙膏是她買的,很大衆的牌子。
想什麽呢,好好接……接吻?
朝樂的大腦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粉頰染起可疑的紅暈,既羞惱又後悔自己的莽撞,立刻從他懷裏掙脫出。
司從反而平靜自如:“晚上有個家庭聚會。”
她快不敢看他,“哦?”
“七點前做好準備。”
他沉着冷靜得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一如既往地拿起擱在鞋櫃上的鑰匙,往外面走去。
朝樂深呼吸一口氣,跟在他後面。
“對了。”司從遲疑大概三秒,“上回聚會,你穿的墨綠套裙挺好看。”
“我有穿過嗎?”
“沒有嗎,可能是我記錯了。”
她從這幾句話裏捕捉到他的緊張,心裏終于找到一絲安慰,其實他也不像表面上那樣淡定嘛。
朝樂看着他站在車前,磨蹭良久也沒有打開車門,看似不急不躁地摸出手機,似乎有意讓人來修車。
她問:“車有毛病嗎?”
“嗯。”
“要不你換把鑰匙?”
“為什麽?”
只見她伸出的小手點了下他的鑰匙:“你拿的是車庫鑰匙。”
“……”
…
給工人拿飯的路上,朝樂想起早上老男人複雜的臉色,心情暢快許多。誰讓他昨晚折騰她,害得她一晚上沒睡好覺。
食堂也有現做現吃的工人。幾塊舊木板搭的桌子邊,一群工作服鮮亮的工人渾身冒着熱氣,伴随大風扇呼啦呼啦響聲,他們啪地掰開筷子,嗅覺深陷濃郁的醬油味,埋頭一陣猛吃,把空缺已久的胃填補。
朝樂在車裏等人裝盒飯,足足有二百個。等待的過程中,她接到朝母的電話。
“樂樂,你弟呢?”
“不知道,為什麽不直接問他?”
“我,我……”朝母說着說着,哭了出來,“這孩子太不聽話了,要不是楊老師打電話,我還不知道朝陽他不學無術,在外面和別人打架鬥毆。三年來什麽學位都沒有。”
“什麽?”
“我打不通他電話,你幫我找找他。”
電話那端,有朝父輕聲安慰的聲音。
十二點了,朝樂只能先給司從打電話,告訴他,她今天臨時有事,無法管飯了。
“你們姐弟兩個說好了嗎。”司從說,“你弟也沒來。”
“對不起,我晚上和你解釋吧。”
匆匆挂斷電話,朝樂坐上車,心情複雜焦急,憑着對弟弟的了解,直接殺到了網咖。
不出所料,朝陽一直在網咖,電腦屏幕放着直播視頻,人趴在肩膀上睡覺。
見朝樂氣勢不小地沖過來,旁邊人幸災樂禍地提醒:“兄弟醒醒,你女朋友來了。”
朝陽無動于衷,繼續趴着。
“你給我起來!”朝樂一把拉過他的胳膊,連人帶椅子脫離了電腦桌。
朝陽七分睡意被她的聲音趕走了一分,再見她的臉,基本醒了,好看的唇角挽起,“喲,我還以為誰來了呢,原來是司太太。”
故作的陰陽怪氣沒有讓朝樂生氣,她沒有當衆教訓,強行拉着他,來到偏僻的走廊角落。
朝陽渾身軟骨頭似的,半倚在牆上,明明有着同齡人的行為,卻仿佛經歷了世間的滄桑。
“你告訴我,你三年裏學到了什麽,學到撒謊和欺騙嗎?你不是告訴媽你學習好到可以用獎學金支付學費了,為什麽……”
“為什麽還要姐姐賣/身給我上學呢?”朝陽慢聲嗤笑,“是這個意思嗎。”
朝樂咬緊的唇發紫,臉色蒼白得厲害,“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嗎。”
“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偉大得可以犧牲幸福去成就弟弟。可只有我知道,你是最懦弱的人,你偉大行為的背後是羞恥潛逃的內心。”
啪——
一巴掌扇過去,朝樂自己也愣了,掌心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第二個巴掌要扇過去的時候,被朝陽躲開并且反控于掌心。
“難道不是嗎?”朝陽反而控住她,将她逼到了牆角,“你自己說,你嫁給那個老男人,是為了幫我上學,還是為了逼自己放棄。”
“朝陽,你太讓我失望了。”
沒有憤怒,也沒有瘋狂,朝樂突然發現,人的平靜并不是如同死水般毫無生氣,而是經歷過風浪的海平。
她揮開朝陽的手。
朝陽倚着牆的姿勢不變,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眸子沒了原先的狂妄肆意,反而落寞得很。
手機亮了,他瞄了眼。
一個公鴨嗓音的中年男聲從電話另一端笑道:“兒砸,爸今天給你訂了輛超跑。”
“我說了我不是你兒子!”
暴躁狂怒的嗓音後,是通話掐斷的寂靜。
世界仿佛暗了。
朝陽記得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的情景。他逃課來網吧,穿着幹淨校服的朝樂跑遍大街小巷,找到某家網吧裏的他。
他放蕩不拘,目空一切,面對她的質問反而頂了回去,一句“你管得着嗎”讓她眼圈泛紅,哭着跑出去。而他手插褲袋,吊兒郎當,自認為有着男兒不肯低頭的神态,接受其他網瘾少年的膜拜。
LOL排位還沒結束,他看着自己0-6-1的戰績,原本熟練秀操作的亞索不知為何玩成這個死樣子,他心神不寧,低罵一句“垃圾游戲太簡單老子不玩了”,飛似的跑回校園。
少年昔日的風光模樣蕩然無存,站在朝樂跟前,是把頭埋得像烏龜的朝陽:“姐,我錯了。”
朝樂不作理睬,轉身就走,卻被他反手拉了回來,态度更卑微幾分:“你要是氣不過的話,就打我。”
他舉起她的手,作勢要扇自己巴掌,她及時停住動作,擡起的手覆在他的校服上,将拉鏈拉好,清冷地道:“校服穿好,你覺得你拉鏈拉到一半很帥嗎。”
“還行,沒有我臉帥。”
他們姐弟兩趴在走廊欄杆上,再怎麽聊也不會被老師誤認為早戀,那時游戲正熱,青春大好,從未有過多的考慮。
直到畢業。
家裏供不起兩個孩子的大學費用,何況朝陽學習成績根本上不了好學校,也無法當兵,因為曾打架記過檔案,唯一的出路只有留學。
一年的留學費用不低于十萬,朝家拿不出。
朝陽已經做好先打工再進攻電競的準備,他找到一家奶茶店兼職,第一個月拿了不到三千的工資,興沖沖交給朝媽的時候,朝媽笑着說,有三件喜事。
第一,朝陽賺得人生第一桶金。
第二,家裏已經給他辦理留學手續了。
第三,朝樂結婚了。
那天氣溫悶熱,舊風扇吹的風,将朝陽扔在地上的鈔票吹翻一片。
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任何的告白,句號就這樣畫上了。
高空上,飛機距離地面萬米,朝陽透過窗戶所看見的每一朵白雲,都能聯想到她身上的每一寸婚紗。
無人注意到,曾以為自己能打職業娶心上人的朝陽,坐在角落,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