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緣客棧
成之軒武功雖高,卻是初入江湖,一路只游山玩水才逍遙不過大半月,未料到竟突然遇見這樁事,熊略濤慘死令他又悲又痛,熊略濤臨終所托之事,卻令他又緊張又擔憂。
緊張的是不知會面臨何種兇險,擔憂的卻是若不能完成熊伯伯囑托,豈不愧疚之極将來地下也無顏面再見熊伯伯?
他心中忐忑,只恨不得插翅飛到雲天府,可雲天府離此地豈止千裏,要趕上二三十天的路才能到達。他又想起熊略濤臨終所言,要他去六尺城與熊略濤同伴彙合,但可恨成之軒甚少出家門,根本不知這六尺城在何方,當今之計唯有快快趕到下一處城鎮,好在那裏打聽打聽,去六尺城應當怎麽走。
他心內焦急,卻架不住馬兒腳程有限且已有些疲累,趕至下午,才到達一座小鎮,名為三緣鎮。
鎮上房屋大多破敗,顯見不是什麽繁華之地,來往行人卻很不少,大約此處是在什麽要道附近,客棧酒肆房屋倒極其規整氣派。
前夜一夜都未曾休息,待到現在,成之軒已困倦之極,又見天色将晚,馬兒也呼哧帶喘精疲力竭,心道不如便在這裏休息一晚,順便打聽道路,明日再出發。
打定主意,成之軒便挑了鎮上最大的客棧住下,這客棧窗明幾淨很是不錯,只是名字卻也古怪,叫做:幾緣客棧。
因實在困乏,成之軒安頓好馬匹,吃過飯,草草洗漱收拾一番,倒頭就睡,一覺竟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待他梳洗完畢,出了房間時,已是将至正午,樓下已坐了許多客人正吃午飯,成之軒心內不由暗道慚愧:有要事在身,怎可如此貪睡?
他在二樓憑欄處坐下,此處正好能看清客棧一樓全部情形,乃是絕佳的觀察之處。
成之軒坐下後,一面叫夥計上菜,一面心道:如今我身負重托,且熊伯伯所言對頭極為厲害,日常行事不可不警醒,待打聽清楚六尺城,便應全力趕路,不可拖沓。
待夥計上齊了菜,成之軒便叫住他,只作好奇道:“小二,我瞧你們這客棧名字很是有趣,有什麽來頭麽?”
那店小二見慣南來北往客人,這個問題想必也有許多人問起,因此并不在意,只滿面笑容如說書一樣道:“那是自然!您瞧見咱們客棧匾額那筆法沒,可是大城名家手筆!咱們店老板是特特去求他寫的,本意是想寫個‘三緣客棧’,正好與咱們三緣鎮對上。可咱們店老板那人,偏偏不會寫字又是個大舌頭,那名家偏又有個規矩,只隔簾寫字不肯見人,他要寫時,問寫什麽名字呀?老板三三四四說不清楚,名家問了幾次都分不清,一時惱了,道‘三四分不清,到底是幾緣?’ ,索性直接提筆,寫了個幾緣客棧,寫後又極為滿意,便對老板道‘只要有緣,是幾何妨?’ 老板一聽,也覺頗有道理,咱們客棧從此便叫幾緣客棧啦。 ”
這小二連珠炮一般說完,成之軒也不覺好笑,道:“這來歷倒也有趣。”
說罷,他又招手叫店小二走近些,随手捏了一錠碎銀給他,店小二立時眉花眼笑,連聲道謝。成之軒便狀似無意道:“我離家四處游玩,不熟路徑,卻最喜這些有趣地方有趣故事,此鎮名為三緣鎮已極是有趣,我聽聞還有一座小城叫六尺城,卻是在哪裏?不知有沒有三緣鎮有趣?”
那小二聽問,仔細打量成之軒一番,面色似是想笑又想忍住,片刻,終于笑道:“客官,幸虧您先說了是不熟路徑,否則我還以為您是打趣我哩。咱們三緣鎮哪裏能與六尺城相比?別看六尺城名字小,那可是一座占地甚廣極繁華的大城,往來行人,哪有不知道的?您若要去,也很容易,出了鎮向東四十多裏便是大道,順着大道直向北走,約有七百裏地,便是六尺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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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軒聽店小二如此說,心內登時暗道慚愧,他初聽六尺城名為六尺,便以為是座極小的城,哪成想卻犯了‘以名輕地’的毛病,險些鬧出笑話。
他強自鎮定道:“哦,我從未到過這裏,因此不曉得,那照你所言,六尺城極大,我聽人說城中有個容易渡,你可知道怎麽走麽?”
他本以為既然是熊略濤等人約定之地,應也極出名,哪知店小二卻茫然搖頭道:“容易渡?這是什麽,我并不曉得。六尺城中名地極多,我卻沒聽說有什麽容易渡。客官要打聽的想必是個小地方,那只有您到了城中,再細細查問了。”
成之軒點頭道:“如此,那便多謝,你且先忙去,我若想起什麽,再來問你。”
店小二滿面堆笑答應,又招呼其他客人去了。成之軒坐着,心內不禁懊惱不已,連道自己太過蠢笨,熊伯伯他們是做的極危險的事,怎能約定一個人人皆知的地點碰面?自己竟連這點也想不到,着實是江湖經驗太淺,一席話竟漏洞百出,幸好只是同店小二輕聲詢問,若是對面是別有用心之人,自己定要露出馬腳。
好歹已問得去六尺城的路徑,成之軒暗自責備自己一番,心內便決定吃過午飯便出發,及早趕到六尺城再做打算。
打算已定,成之軒一面慢慢吃飯,一面看向樓下,打量店內客人。
此時正是用飯時候,客棧一樓十幾張桌子已坐了七七八八,多是過路行商,間或有幾個本地人,卻只有一桌,引起了成之軒注意。
那桌在角落極不起眼處,整張桌擺滿酒菜,卻只坐了一個客人正大吃大喝。那人身材清瘦一身鴉青衣衫,依成之軒所見,衣衫樣式雖樸素,衣料卻非凡品,絕非此處平凡小鎮中人所能穿着。
更奇的是那人已身坐在客棧中吃喝,頭上卻仍戴着一頂鬥笠不曾取下,那鬥笠卻是街邊随處可見最普通的,他身邊凳上,還斜斜放着一根六尺多長的棍子,成之軒乍一看分辨不清那何種武器,不免又多看兩眼,不覺啞然失笑,那哪裏是什麽武器,分明是一枝略長的樹枝,削去多餘枝幹便成了一根樹棍,竟同街邊乞丐手中所持打狗棍無二致。這怪人頭上鬥笠與身邊打狗棍都是随處可見的平常之物,與他這身名貴衣衫放在一起極不相稱,顯得怪異極了。
此人戴着鬥笠,成之軒由上至下被鬥笠遮擋看不清他面目,只得心內暗暗好奇,不知鬥笠下該是何等怪人竟如此行徑。
成之軒正暗自思付間,就見下方有一桌一名婦人攜女用飯完畢,正站起身欲走,看這家人衣着應是家境頗為富裕,跟着的兩個家仆先行出去牽馬車過來,一個丫鬟攙扶着主母,那家女兒看似只有十四五歲,樣貌也頗秀麗略帶稚氣,跟在母親身後百無聊賴張望,一扭頭對着那鬥笠怪人方向,卻忽地站定不動了。
成之軒正觀察那怪人,自然也瞧見那少女形狀,心內納罕不已,不知她看到了什麽。
就見那少女遠遠看着鬥笠怪人,清秀臉兒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竟如害病一般,那少女母親已跨出門檻,扭頭見女兒未跟來,便又領着小丫鬟走進來,見女兒面色奇怪,那婦人也擡頭看那鬥笠怪人,一看不得了,那中年婦人竟也突然面飛紅雲,丫鬟亦不錯眼珠的看着,嘴巴張大,極驚訝的樣子,三人交頭接耳一會兒,那婦人面露惋惜之色,一拉女兒,硬是将她拽走了,只是直到出門坐上馬車,三人這短短幾步路仍一步三回頭看那鬥笠怪人,臉上面色也一直在變,到坐上馬車,簾子放下時,那少女面上竟有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這一番下來,底下那鬥笠怪人一付全然不知的樣子,依舊吃吃喝喝,卻直叫成之軒好奇心起又摸不着頭腦,恨不能掀了他的鬥笠瞧瞧到底怎麽回事。
又自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成之軒忽覺頓悟,那少女與她母親出門時,分明一個難過一個惋惜,想來是那鬥笠怪人身姿清逸卻面目吓人的緣故,才會為他可惜。若是這樣,那怪人行徑便全說的通了,在室內亦頭戴鬥笠,身邊持有木棍,想來都是因為面目醜陋唯恐吓到人或被人欺辱的緣故。
想通這一節,成之軒只覺亦對那人頗感同情,不忍再看,只埋頭專心吃飯。
正吃着,耳聽樓下客棧門口人影閃動,店小二迎客聲響起道:“來客嘞!姑娘您裏面……您……您……”
店小二突地結結巴巴語不成調,不知怎麽了,成之軒也不由放下碗筷,向下張望,一掃之下,卻見客棧內大半人都正呆望門口,一副目瞪口呆模樣,瞧着方才那客人施施然走進來。
走進來的是一名約莫雙十年華的妙齡少女,一襲黛綠長裙搖曳生姿,此時正是正午時分,客棧內明亮寬敞,卻在這少女輕盈走來時亦顯得黯然失色。
那少女柳面桃腮,容貌嬌妍,如玉面孔好似明珠生暈,花月争輝亦不及她目中光華流轉。她一路行來,連櫃臺後掌櫃也忘了撥手中算盤,底下許多客人都看得呆了,只疑是瑤池仙子入凡塵。
成之軒亦多看了她兩眼,心下卻暗自警惕:那女子步伐輕盈飄逸,是個輕功極高的練家子,若她只是路過這裏自然好,若是和熊伯伯之事有關聯……總之要小心防範。
就見那少女飄然入座,喚了店小二上菜,只簡單幾句話卻極清脆動聽,音如黃鹂出谷,又似泉水叮咚,直叫人聽來說不出的悅耳舒心。
小二殷勤将菜上齊,少女纖指微舉用起飯來,她慢條斯理吃了一會兒,忽地‘噗嗤’一笑,動人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