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心難測
成之軒呆呆聽了半晌,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向着三人便是深深一拜。
這倒是令三人驚愕不已,楊中泰忙道:“成少俠這是做什麽?”
成之軒道:“諸位為國為民,舍生忘死,辛苦至極,我心內極為感佩。”
楊中泰笑起來,卻忽問雲徹道:“雲都尉,你自雲天府出來,歷經艱險困苦,也曾遭人驅趕謾罵,也曾被暗害追殺,護衛你的那隊兄弟均已不在,你也多次重傷。好好的京師貴胄不去做,偏偏去遭人白眼羞辱。身家性命富貴榮華不要,卻來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受了這許多苦楚,你可會覺得辛苦?可會覺得後悔?”
雲徹神色不動,肅然道:“高沙兇殘,兵戈若起,民不聊生。為國為民要盡忠,為家為親要盡孝,為衆同袍要盡義。于情于理于心,皆甘之如饴,何談辛苦後悔?”
文袖蘭笑一下,贊許點頭,向成之軒道:“正是如此。我等武林中人心中所想,雖不說,你也該懂了。”
成之軒目已含淚,鄭重道:“我懂了。”
雲徹此時卻忽道:“其實我還應向成少俠賠罪,自雲天府出來一路見了不少高沙細作,有幾次都深受其害,昨日相遇因心下警惕,言語上有冒犯之處,還請成少俠見諒。”
成之軒已知雲徹身負重任,再多戒心也是應當,聽他這樣說,不禁連聲道:“雲都尉所為皆是有緣由的,我怎會在意!”
楊中泰倒是頗感興趣道:“哦?你們昨日有沖突?”
雲徹道:“便是之前咱們入城時,密探告知我城內有家鋪子可疑,前夜我與孫威夜探果然捉個正着,就将那幾人捆起來放在鋪子裏,叫密探通知衙門去抓人。昨日密探送信給我,我回來之時便又去那邊看了一眼,恰巧遇見成少俠和同伴要去做衣服,心內起疑多問了幾句,弄得有些小小不快。”
楊中泰唔了一聲,雙目閃動,又道:“如何沖突?雲都尉,成少俠,勞煩二位細細講一下。”
二人講完昨日之事,文袖蘭又讓成之軒将遇見方列丁歡顏蘇磊所發生之事都仔細說了一遍。
待成之軒說完,也已口幹舌燥,文袖蘭給他遞來茶水,看他一飲而盡,才緩緩道:“那個丁姑娘,照你所說以袖為刃,先前我又見過她銀針暗器功夫,依我之見,她應是來自如夢閣,成少俠還是警覺些好。”
楊中泰詫異道:“如夢閣?此門派竟然還有人在江湖中行走?”
成之軒見他二人面色皆有些凝重,滿頭霧水道:“文前輩,這如夢閣是什麽門派?我從未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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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袖蘭想了一想,才道:“如夢閣中全是女子——全是可憐的女子。這門派極為隐秘,不大與外界往來,門中人又甚少出外,我所知也不多,不過二十年前,我曾識得一位如夢閣女子——”
她幽幽嘆了一聲道:“如夢閣全是一些身世可憐的女子,這樣一些人聚在一起,不管是為自保,還是其他想頭——便難免會行些瘋狂之舉,她們都是普通女子,許多人習武資質有限,她們心內又沒什麽禁忌,便有些邪異手法。”
成之軒驚疑不定,道:“她們——她們修習邪功麽?”
文袖蘭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她們有些功法,确是詭異又狠毒,只是如夢閣中人從不出來大肆危害江湖,邪不邪,又有誰曉得呢?我識得那位女子倒是說過,她們不禍害別人,只禍害自己。我當初也未聽懂,後來——有次她來信同我暫別說,門內長輩制出了一種可增長內力的丹藥,不知能不能成,叫她們回去試藥——試藥!她們門內有什麽東西,竟是自己來試!我去尋她,她已回去了。之後——二十多年了,她再未有過音訊。”
成之軒啊一聲驚道:“若是試藥不成——”
文袖蘭面色有些哀傷,成之軒便再也說不下去。
楊中泰道:“我上次聽說如夢閣有人出現,還是在十幾年前,這門派據說人并不多,許久未見,我還以為早就無人了哩。”
成之軒心內如掀驚濤駭浪,丁歡顏如花嬌顏不斷閃現眼前,正自發呆,忽聽楊中泰道:“那位丁歡顏姑娘來歷奇特,袖蘭便有些提防也是應當,我倒是覺得她雖行事怪異狠毒些,對成少俠倒是無甚惡意,只是我卻想提醒成少俠留神另一個人,你的結義大哥,蘇磊。”
成之軒一驚非同小可,立時便向楊中泰失聲叫道:“他是我相識多年的義兄!怎會有甚麽問題!?”
他叫罷,才覺自己有些失禮,正欲賠罪,楊中泰倒不在意,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仍是正色道:“我不曉得此人與你有多深的交情,只是昨日咱們偶然一面,我只覺此人城府頗深,聽方才你和雲都尉所說,珍衣鋪之事,我亦覺他有些不妥。”
成之軒一時惶急,連忙道:“可那——那鋪子全是湊巧!蘇大哥自小流落江湖,便是有些城府,那也沒什麽不好——”
楊中泰見他如此着急,只好笑道:“我亦只是猜想,成少俠莫急。”
雲徹忽道:“我倒是覺得成少俠須留意那位小兄弟。”
成之軒訝然道:“你說方列?他也可疑?”
他正欲反駁,楊中泰倒是疑惑道:“雲都尉何出此言?我覺得那位小兄弟很是可親。”
文袖蘭亦道:“我也覺他很是惹人喜愛親近,無甚不妥。”
雲徹道:“我也覺他有些面善。”
這倒叫其他三人都茫然不解了,成之軒納罕道:“既然雲都尉都覺面善了,還要我留意什麽?”
雲徹道:“就是因為我覺得面善,才更要留意。”
見三人仍不明白,雲徹又道:“我自幼長在京師,和非月兄妹是因長輩往來所以早就相識,除他倆外,我并不大認得什麽武林中人,可見了那位小兄弟,卻覺有些面熟。楊大俠文女俠都是縱橫江湖多年,都不認得他,怎的偏我覺得面熟。”
楊中泰道:“也許你們是在哪裏見過,你不大記得了吧。”
雲徹道:“絕無可能。他那樣人,在哪裏都是惹眼的,我若見過怎會忘記?”
楊中泰道:“便是因為你覺得他面熟,我們不面熟,就覺得他可疑?”
雲徹理直氣壯道:“是啊,難道這還不可疑?”
楊中泰笑道:“江湖之大,莫說我,便是那幾位活了百來歲的武林泰鬥們,聚在一起也不敢說認得全武林中人啊,這有什麽可疑的。”
文袖蘭打趣道:“興許只是他長的好,令人想親近,你初見便覺着心內熟悉了。這若是個女娃娃,雲大人該張羅着去上門提親了。”
雲徹聽出他們覺得他所言無稽在取笑他,自然極不服氣,道:“我說可疑,那自然是有疑點。要說長的好,那位丁姑娘,我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姑娘,也并不覺得她面熟親切。”
文袖蘭笑道:“丁姑娘那樣兇狠,你若是覺得她面善親切,那雲都尉定然是頭腦發昏,該送去診治了。”
雲徹瞪起眼,卻又無話反駁,左右他也只是隐約一點疑惑,又無甚證據,雖仍是疑心不減,只好暫且忍下。
成之軒搖頭笑道:“三位這一說,竟成了我身邊三位朋友無一人可信了。若果真如此,我怎會平安來此和三位見面?”
他一面說,心內倒是松快了許多,一面心內暗嘆道:好好的大俠、俠女、都尉,經這一番艱險,竟都變得疑神疑鬼起來。
楊中泰見他面色輕松,顯然是成之軒并不信他們方才所言,也不打算因此對自己朋友有什麽疑心防備。
楊中泰只好搖搖頭不再勸,倒是想起另一樁事來,便問仍凝眉瞪眼的雲徹道:“雲都尉,可有什麽新的消息傳來麽?”
聽見他問,雲徹才又肅容道:“有。密探剛剛來報,珍衣鋪捉來的那幾個細作,昨夜裏都死了,什麽也沒問出來。”
楊中泰一驚,道:“怎麽死了?”
雲徹道:“服毒。可是我和孫威将他們捆綁起來時分明搜身了,沒有毒藥,看來他們還有同伴在城內。”
楊中泰道:“還有其他消息麽?”
雲徹唔了一聲,這次卻是猶疑片刻才道:“密探給我送來一封信,是宋大将軍親筆。”
“哦?”
這下,成之軒與楊中泰文袖蘭都面色一動,齊聲問道:“說了什麽?”
雲徹面色陰晴不定,道:“聖上一月多前又派去使臣去北秦,之前再怎樣也被準許入境,這次竟被拒,一步未能踏入北秦。這是從未有過之事,因此聖上便令宋大将軍留意可是出了什麽事,果不其然。”
楊中泰道:“什麽事?”
雲徹道:“北秦小皇子不見了。”
文袖蘭道:“好好的怎會不見?”
雲徹搖頭道:“這便不知了。這小皇子是北秦國主幼子,愛若珍寶,突然就不見了,父兄遍尋不着,急得不行,自然也無心搭理咱們那些使臣。”
楊中泰皺眉道:“偏就是這個時候——該不會和高沙賊子有甚關聯?”
雲徹苦笑道:“但願無關。”
幾人商議片刻也沒個頭緒,楊中泰道:“千裏之外的事情咱們也無法管,只顧好眼前這件要緊事罷。”
說罷,他竟又将盒子遞給成之軒道:“成少俠,這盒子還是交由你來保管,我們在此等候你明日酉時來此,咱們一起護送盒子過江向北。”
成之軒驚道:“酉時?咱們要夜裏過江?”
文袖蘭笑道:“不錯。難過江再險,但有兩山鎮江關出關大哥在,便成了容易渡了。”
成之軒道:“那艄公便是——”
文袖蘭點頭。
成之軒亦聽聞過關出此人大名,出來時便鄭重向那艄公行了一禮,艄公并不說話,只笑而點頭。
文袖蘭送他出艙,忽道:“我提及要你警覺丁姑娘,倒并不是覺得她會害你。只是——如夢閣中人大多性子不同常人,太過決絕瘋癫,我之前相識那位姑娘,不過是意氣相投的朋友,也只相識了短短兩三年——便令我傷心了許久。更何況丁姑娘她——”
文袖蘭忽地止住,欲要開口說什麽,終究沒再說下去,只搖搖頭。